一间小小的店面开在巷子中间。外面架着一口大锅,几方长凳并数张木桌没有规则的横在门前。藏蓝色的黄边绣旗上,“孙记食坊”四个大字在晚间的微光中隐隐可见。
店面里的食客不多也不少,空气中飘散的香味叫傅徴咽了口口水。
“呦~裴小郎今日怎么得空光临我们小店。”两人还没走上前去,在桌椅间忙碌打着旋儿,一身短打的小二便一眼瞧见了裴慎,很是热情地上前打了招呼。
“小川哥这话说的可不对,我分明一直都会来。”
裴慎的话中透露着显而易见的熟稔,引得傅徴直拿眼睛去瞧他口中的小川哥。
小川哥模样清秀,看上去比裴慎要大个几岁。穿着朴素的褐色短打,头戴一顶小帽,腰间的围裙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油渍。
裴慎怎么会认识…市井小巷里的一个店小二,两人关系看上去…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样子。
傅徴想着事,呆呆地站在少年身边。
孙川瞧见站在裴慎身边娇小玲珑的少女,带着些八卦的意味问:“裴小郎这是有了钟意的姑娘,所以特意带给我们来瞧瞧?”
这石破天惊的一番话很快地叫两人同时做出了反应:“不是!”
傅徴双手在身前伸直,剧烈地做着‘否定’的姿势,脑袋也像拨浪鼓一般配合地摇个不停。
自己在’探究‘对方的身份,对方…竟然也在’揣测‘自己。
傅徴只能通过大幅度的身体反应叫眼前的人知道,自己和裴慎可没有任何关系。
这是大腿…不是恋爱游戏里的男主…
裴慎握拳轻咳一声:“不是。小川哥,她只是一个朋友。”
孙川知道裴慎这人,他说是朋友那肯定就是朋友…只是…都把人家小姑娘带到这里来了,孙川在心里偷笑,他可不相信这小子…日后还把人当朋友。
“行,我知道了,进来吧。还是老样子吗?”
孙川答得极为利索,将两人领了进去。
裴慎问傅徴:“馄饨吃的惯吗?这里还有面食…”他的脸在这昏暗的小巷子里更显露出锋利的轮廓线条,光影间的变动迷人危险而又又一种沉稳的踏实。
傅徴不挑食,全都听裴慎安排。
少年很细心地将椅子给她摆好,甚至怕她一时难以习惯这里的环境,拿帕子给她把椅子和桌子都擦拭了一遍。
虽然裴慎自己本人已经可以算是孙记的老主顾了,对于孙川打扫卫生的细心程度那是这么多年下来真真切切看在眼里。但是…他一个男的,想必自然要比世家小姐粗糙些。
傅徴倒是被少年的这些举动弄的有些受宠若惊。
她又不是真正的千金小姐,对于这些自然没有那么讲究。夜市的烧烤撸串滋滋冒油,她和唐柚两人在高等测试后逛遍了s市的大街小巷…对于孙记食坊,她绝对是惊喜居多。
店面小是小,却五脏俱全。老板将小店装修地简单却自有其质朴的韵味。
傅徴很喜欢在这样露天的小巷旁,吹着清凉的微风享受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孙川没让两人久等,很快的便将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了上来。
浮在汤面上的馄饨一个个白白胖胖,泛着诱人的光泽。玉黄色的汤面上点缀着翠绿的葱花,鸡汤的香味醇厚浓烈,一股脑地钻进傅徴的鼻子里,瞬间将她的胃唤醒。
傅徴用小勺盛起一个馄饨,放到嘴边吹一吹,刚想咬下去。
“小小地咬,它里面的肉汁充沛,当心烫着。”裴慎并未开动,而是等着少女先吃。
傅徴得了少年的提醒,立马变得谨慎起来。回想起以前和唐柚一起吃生煎包的场景,她小心地用门牙将长长的面皮咬断,然后顺着整个馄饨皮子最薄的地方切入。
鲜美的肉汁一下便奔涌而出,好在傅徴事先得了提醒,有了经验,很快的便将它吸入,然后一口将馄饨塞进早已经准备好的嘴巴中。
馄饨馅中的肉极嫩又有嚼劲,和馄饨皮一起在嘴里舞动,软绵绵的口感让傅徴好吃的眯起了眼睛。
“好吃?”一个食客满意的反应是对推荐者最大的鼓励。
少女嘴巴里装着馄饨,完全没有办法开口说话,只能小仓鼠般鼓着腮帮子点头。
裴慎被她丰富的表情逗笑。少年也将勺子放进碗中搅拌了几下,提醒道:“快趁热吃吧。”
请她吃了自己最喜欢的孙记馄饨,之后再问她一些问题…应该不算过分。
…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裴慎吃东西的动作很快,他放下汤勺,盯着少女的发旋。像是如果少女不答应他就会一直看着她,直到她答应为止。
傅徴经此一事发现,裴慎这人…并不如之前自己在城西马场所认为的那般冷酷无情。他当日的发言确实是在质疑自己,同时也是在认真的为自己做着考虑。
虽然今天说好了是她请客,但孙记馄饨如此美味的小食…却是裴慎推荐给自己的。
从他和小二的谈话中可以看出,孙记食坊算是他一人…类似‘秘密基地’的存在…
裴慎能带自己来,傅徴颇感意外,甚至感到一种被人信任的错觉…
对于裴慎的小小请求,她自然没有推脱。
“你知道…傅清沅吗?”
裴慎开门见山,一下子就问了一个让傅徴难以回答的问题。她对这个早逝的姑姑还真不了解,但是她…有外挂啊。
219:“傅清沅,傅巍的女儿,在家行二,因病早逝。死因有待商榷,和吉岭之役有关。”
傅徴在心里问:“吉岭之役?”
“宿主现在无法获得这方面的资料,系统建议宿主可以从裴慎身上找答案。”
219的尿性傅徴现在适应的非常好,她将219提供的信息归纳后如此对裴慎说:“我知道,你有什么事吗?”
她啥也不知道…
“你的父母,有没有和你讲过傅清沅的事情?”裴慎思虑良久,还是问出了口。
他从知事起,便一直在调查吉岭之役。
由于这件事情是先帝在世时下旨定论的大案,现在的人要再次将案子翻出来重查,可谓是困难重重…其中牵涉的人太多,影响太大…要查这件案子…必须得私下里偷偷进行。
裴家的其他人都反对裴慎现在在进行的事情,只有裴慎的三叔在默默支持他…
少年一开始的打算是想从傅征身上开始调查。
只是傅家三少爷到底因为性别的原因,裴慎并没有从他身上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杨氏不会和一个男孩儿念叨这些尘封往事…裴慎现在就指望眼前的少女,能从家里妇人们的谈话中知道些什么。
“你在查吉岭之役?”
傅徴没有功夫和裴慎绕来绕去,她选择直接挑明。
如果不让裴慎看到自己的认真,他永远会把自己当成一个柔弱的小姑娘,傅征需要照顾的妹妹。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裴慎的神色瞬间紧绷起来。
鹰隼般的眼眸锐利地望着眼前正在用勺子搅拌着碗里鸡汤的少女。
“我知道,我可以帮你,裴慎。”傅徴抬头,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味。
少女的话像蜂蜜糖浆,带着诱人的香甜。
裴慎像是没有将少女的话放在心上,“你准备怎么帮我?”
“我们可以一起调查吉岭之役的事情。”啥也不知道的少女尽量让自己显得很有底气,“我可以问到姑姑的情况,再把消息告诉你。”
裴慎显然不相信少女可以做到此事。想到傅征之前在城西马场的‘交代’,他尽量让自己接下来说出来的话不那么伤人,“傅清沅的事情在傅家早就变成了机密一般的存在,你刚到金陵,完全是两眼摸黑的存在…你准备怎么做?”
傅家的两位老人肯定不会在孙女面前主动提起自己早逝的女儿。他原本指望着傅三夫人可能会给女儿交代些什么,没想到少女的反应…比自己预想的还要不可思议。
“你知道《山溪礼记》吗?”傅徴突然想起那本引得傅老太爷神色大变的书。
裴慎正准备结束这场略显荒唐的对话将少女带回去,听到她突然提起的名字,少年在桌子底下弯曲着正准备起立的长腿一下子又卸去了站起的气力。
“你竟然…连这个都知道?”裴慎认真起来。
“嗯…差不多吧…”傅徴完全是急中生智,现在只能含糊其辞,故作高深。
裴慎将少女那股暗中和自己较劲的神态看在眼里,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城西马场对她做的一番评价。
或许…是自己先入为主了,眼前的少女还是很有傅家人身上的特质。起码她现在这幅样子,和她的三哥傅征每每憋着劲要找自己较量时一模一样。
既然她想加入进来,便姑且试试。
傅徴能很明显地感知到少年对自己态度的转变,她面上一幅稳操胜券的模样,实际放在桌下的手已经被她给拧成了麻花。
“你为什么想帮我?”裴慎顺着自己的心意,问了现在他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少女依他看来完全没有必要参与其中,他…是有不得不去做的理由…
傅徴:你还真是问了一个好问题。
如果不是因为你是气运之子,我也不会这么积极。
陈年的老案子,不被家人提起的早逝的姑姑,傅老太爷的失态…样样事情都表明吉岭之役绝对不简单。
傅徴忍住心里吐槽的欲望,故作轻快地说:“我想让你知道,我还是很有用的。”
“就这样?”裴慎不能理解。
傅徴忍着内心的别扭不适,哈哈笑道:“我在武陵时就知道,金陵裴家,世代参军,保家卫国…我很佩服。你就当我一个弱女子,想要帮你这个大将军吧。”
突然上升到这么家国情怀的高度,傅徴都为自己的演技感到恶寒。
裴慎:“…我还不是将军。”只不过去军营操练了几年,哪里称得上将军。
虽然少女的话听起来总给裴慎一种怪异的感觉,但是从小接受忠君爱国教育的他反而觉得,少女后来说的话比前面的那句话…要来得可信一些。
他想起吉岭之役没发生前,裴家军每次回京时万人空巷的盛况,心中想要查明真相的决心更加迫切。
傅徴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自己这假的不能再假的话,居然被裴慎接受了。
而且…自己竟然久违地从219那边听见了好感度上涨的声音。
“裴慎,好感度为五。”
行吧,涨好感度就好。
…
“裴小郎,奶奶给你做了几样小点心。她在后厨忙着呢,今天就不出来瞧你了。”孙川来收碗的时候,将一个四方的纸包放到裴慎手边,然后又从另一只手上给傅徴递去一个形状相仿,只不过颜色略显不同的纸包。
“傅小姐也尝尝我们孙记的‘独家秘方’,这可是裴小郎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呢!”
傅徴发现身边少年的神情一下子便变得不自然起来,他有些快速地打断了孙川的话。
“小川哥。”小时候的事情…
“多嘴了!”孙川爽朗地朝傅徴眨了眨眼,动作麻利地擦干净桌子后又转身去别的桌忙活去了。
孙记食坊现在的客人突然多了起来,傅徴二人不便再占着桌子,两人起身,饭后消食般慢慢朝着朱雀街走去。
裴慎将傅徴送到傅府门口后,也没在外面久留,径直朝着裴府走去。
等到他回家时,不出意料地看见了大堂里坐在黑暗里的祖父——裴戍疆。
“你今日没去军营?”
裴慎走过去将灯烛点燃。火烛燃起的刹那,裴戍疆一拳朝着裴慎的面中袭来。
老人的拳头裹挟着凌厉的疾风,呼呼作响。裴慎却像是早已经预料到一般脚尖一转,侧身避过。
“反应不错。”老人一击未中,瞬间收手。
裴慎不卑不亢抱拳:“多谢祖父赐教。”
裴戍疆:“你不要认为自己功夫没落后,就自觉放松训练…看看你最近,整天都在忙些什么!”
“我不会放松的。”裴慎向老人保证。
“裴慎!你不要以为,有你三叔替你遮掩我就不知道你私下里在做的事情…老三他又知道些什么…我不让你查肯定是有原因的。”裴戍疆对于孙儿的行为没有一点办法。
裴慎这孩子,就是在他二叔上的事情上太倔。怎么劝都劝不听!要是现在可以查,他难道还会阻止吗?
“祖父,我拎得清。”裴慎朝老人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然后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少年人的背脊挺得笔直,像是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弯了脊梁。裴慎是裴家这么多年以来,最耀阳的一颗新星,他早早地便在军营里崭露头角,更甚于他的二叔…
老人一时间百感交集,只能眼睁睁地注视着少年的身影一寸寸被黑夜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