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浅一深划式有个汉人名字,叫李岳霖,听起来很文雅。至于为什么叫李岳霖,他也不晓得,他只知道夏州拓拔氏昔年受大唐赐姓为李,而拓拔氏很威风,所以就选了李姓。至于名字,是一个汉家读书人为他起了几个名字,他选择最好听的一个使用的。这是他去麟州辖下的县镇卖猎物时一时性起,用一只锦鸡为代价让一个汉家读书先生起的名字。
不过他的族人仍然习惯于叫他划式,,每次人家叫他划式的时候,他就会有一种懊丧感,他觉得这笔生意似乎是作赔了,那个汉人占了他的便宜,他应该把那只锦鸡讨回来。不过这几天每次被人叫起他的名字时,他却兴奋的很。因为叫他名字的这些人,现在都归他统率。作为一个高明的猎人,他已隐隐然成为这支十多人的小队伍的带头人。
前几天洗劫那个黄姓汉人商贾时,他也是其中的一员。他抢了六匹丝绸,还强暴过那个商人的女人。丝绸,这种东西他以前只在去汉人的地方出售猎物皮毛时隔着店铺的柜台纳罕地看过,丝绸非常绚丽,一看就是华贵之物,那时他是用敬畏地目光看着这如彩云般美丽的衣料的。
但是现在他也拥有了丝绸,当他头一次用他满是老茧的手摸上去时,他压根没想到穿在身上的衣料竟会这般柔滑,在他想来,大概只有仙人穿的衣服,才应该是这样的感觉。而他一下子拥了六匹丝绸。
还有那个汉人女子,那肌肤也是如丝绸般光滑,他在自己女人身上从未体验过这种滋味,他从未想到过女人的肌肤可以这般光滑柔嫩,可惜,那个女人嚼舌自尽了,轮到他发泄兽欲的时候,尸体都已经凉了,如果她是活的,如果她肯对自己笑笑,用她那双白生生的手臂搂住自己的脖子……划式心头一阵燥热,悄悄地舔了舔嘴唇。他决定了,今晚率着这些人杀进谷去,一定要掳个活着的汉家女子回去做他的小老婆,他相信就是拥有七八个老婆的本部族大人也会羡慕他的,像他们这种以狩猎为生的小部落,生活异常的艰苦,族中的女人也同男人一样,需要狩猎、需要养家,哪有那样白晰如羊奶、滑腴如牛酥的身子。
他是一个高明的猎人,他带的这些人都是惯于在丛林山地间狩猎的好手,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哪怕是肩上扛着一个女人,他也能来去如飞,今夜一定不能空手而归,一定要抢个女人回去,而且还是那种乖巧灵慧的汉家少女。
山岭上是一棵棵高大的松木,膝边是横蔓丛生的野草,脚下是多年累积的松针落叶,软绵绵的,夜色静谧,空气清新,天上一轮冷月清清亮亮,随着他们的行进,偶有夜栖的鸟儿扑愣愣的飞走。
近了,更近了,再往前去一箭地左右,从汉人建造的那种笨拙的箭楼下借着草木的掩护钻过去,就是予取予取的汉人百姓人家。划式心中一阵兴奋,他握紧了手中的猎叉,要吩咐自己的人小心一些,可他刚刚一扭头,就觉得有一股劲风在他脸颊旁掠过。
“嗳!”紧随其后的那个猎人身子一挺,直撅撅地便向一旁倒下,划式的目光非常敏锐,他发现一支冷箭深深贯入那猎人的右肋,露在体外的箭羽部分只剩下不到半尺,不由惊叫一声:“散开,有埋伏。”
随他前来的都是身手极高明的猎户,立即矮身散开,避向一棵棵大树,一个猎手在地上翻滚了两圈,纵身而起,如飞般遁向一棵粗可合抱的大松树,可他身形刚刚挺起,便发出凄厉的一声惨叫,他的速度很快,仍然向前扑出,直扑到一丈开外的那大树旁,这才砰然倒地同,又是一枝冷箭,自他的后腰笔直地射了进去。
顷刻间,冷箭飒飒,六个人中箭倒下,其中只有一个还有气儿,正躺在地上仰天痛嚎。划式趴在身边那具死尸旁,用尸体做掩护,取下自己的猎弓,弯弓搭箭拼命地寻找着对手的踪迹,却哪里看得对方的身影。
“对手也是精于林中猎兽的人。”划式的冷汗涔涔而下,能在稀薄的月色下这么准确地射中对手,而且是一拨冷箭就摞倒了六个,这样的身手着实可怕,绝对不在他们之下。
双方对峙着,足足一柱香的时间,谁都没有动。对方远比他们更有耐性,对于落入陷阱的野兽,哪个成熟的猎人会没有耐性?
趴在地上的一个羌人猎户受不了这种无形的折磨,他狂嗥一声,漫无目的地射出一箭,纵身便要往回跑,一枝冷箭准确地射来,贯肋而入,长箭入体一尺,这人狂叫着一蹦而倒,呻吟了几声,便没有了声息。
“都不要动!”划式大喝一声,随即奋力向旁边一滚,避入一棵树后,果不其然,他甫一出声,一枝羽箭便一闪而至,“噗”地一声贯入了那具尸体。
“退,快退。”划式颤声说着,借着大树的掩护纵身便往后逃,身旁又传来两声惨叫,他的两个伙伴又被那追魂箭无声无息地取走了性命。
“呃!”划式身子一震,忽地顿住了脚步,弓慢慢地掉落在地上,他的手颤抖着摸向自己的后颈,他摸到了一柄飞刀,一柄柳叶飞刀,羽穗摸起来像是与他劫走的那几匹丝绸同样的质料,非常的柔滑。
他僵直着身躯,慢慢地转过身去,空地上,悄然出现了一个身材苗条高挑的身影,那人慢慢地走近,步伐就像猫一般轻盈。月光流水一般洒满了她的身体,那是一个女人,一身合体的劲装,衬托着她姣好的身段儿,明月清辉下,是一双秋水般明亮的眸子和挺直的瑶鼻。
这是一个女人,一个非常清丽的女人,划式相信她的肌肤一定也像丝绸一般柔滑,如果把她掳回去暖床……,可是,他永远也没有机会去体验了。又有一个男人闪了出来,像猎豹一般敏捷,他的手一挥,便扬起了一天清辉,那是一柄锋利的横刀。
划式的头飞向空中,一腔子血冲起一尺多高。
穆清漩遗憾地道:“走脱了一个。”
柯镇恶手刃一人,就像宰了一只鸡似的,眼皮都不眨,他把刀刃在鞋底拭了拭,微微一笑道:“正是要他走脱,现在他们尚不知畏惧,走脱一个,便会引来更多。通知各处埋伏,多布机关,避免硬战,来人,把尸体都拖走,布陷坑套索……”
※※※※※※※※※※※※※※※※※※※※※※※※※※※※※※飞月岭,是一个羌人小部落的聚居地。他们从汉人那儿学会了农耕,在附近开辟有一些农田,同时又在附近放牧以为补弃。因为有了农田的收入,所以他们的族人不用像草原上的那些部落一样逐水草而居,四出迁移,过着相对稳定的生活。
因为这个部落常年住在这儿,所以这里也成了一些草原部落与当地部落聚会的集市。每月一次的集会,赶集的时候,远远近近的部落就会赶来,在这里用牛羊,皮毛,草药和当地常去汉人地方采购商品的族人交换盐巴、茶叶、布匹、铁锅等等。
木西辰木娜坐在门前的小杌子上,把一个沉甸甸的染血的包裹放在地上,满脸的皱纹都笑开了花。木西辰木娜,意思是淡蓝色的风声,很浪漫很优美的名字。她年轻时,也的确是这个小部族里出名的美人儿,所以嫁了个既聪明又有头脑的男人。
她的男人当初也是族里的勇士,骑射精湛,而且十分聪明,脑筋绝不比那些汉家儿郎逊色。他们的部族受到麟州汉人官府的资助,并且教会了他们耕种之后,在当地定居下来,她的男人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发财的好机会,卖酒。
他们的族人都嗜好喝酒,许多人嗜酒如命,当这些酒鬼学会了种地,打下了粮食之后,他们甚至迫不及待地就在地里用新粮煮起酒来,喝上几天,把粮食喝光,就背着空锅回去,到了二三月青黄不接的时候,他们就借贷过活,最后仍是靠放牧打猎为生。而他们偶有猎获的麝香、鹿茸等珍贵药材,因为不懂其珍贵,往往拿去汉人的地方,只换一坛酒,便兴高彩烈地回来。
她的男人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大量从汉人那里买酒,再卖给自己的族人。由于汉人酿的酒远比他们自酿的劣酒要可口的多,所以他们家的生意十分红火,只靠卖酒就换来了大笔的财富。而且,对一些穷汉,他们家还肯赊酒,待这些人还不上酒帐的时候,就要这些穷户为他们家做工抵债。一斤酒换八天工役,那些嗜酒如命的穷汉竟是求之不得。
二十年的功夫,她的家便成了部族中十分富有的人家,使唤起了奴仆,盖起了大房子,拥有大片的土地和羊群。但是,渐渐的,因为此地离汉境本就不远,部族里的人也知道了他们廉价出售给木西辰木娜家的那些药材在汉人那里是如何的昂贵,他们已经不愿意直接把药材、皮毛卖给她家换酒了,她家的进项比起前些年来开始锐减。
可是天无绝人之路,这时候却有汉人到了芦岭州,而且,这些汉人非常软弱可欺,他们不像麟州、府州聚寨而居的百姓们一样,既有军队的保护,又有坚固高大的堡塞和骁勇敢战的民壮,他们只会缩在那四处漏风的山谷里,一次次无奈地等来洗劫和屠杀。听说一些小部落跑去抢劫那些汉人发了大财之后,她的丈夫动了心,带着他们家的奴仆、雇工,单独组织了一支五六十人的队伍加入了抢劫的行列。
这只大包裹,就是她的丈夫刚刚送回来的,现在,她的丈夫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去了。尽管已是两鬓斑白,可是她的丈夫还是像当年一样英勇,木西辰木娜对自己的男人真是满意极了。
这只大包裹,她可不舍得让别人动,她要自己瞧瞧,里边都是些什么宝贝。包裹打开,她的孙儿和许多在她家门口玩耍的小孩子都围拢了过来,一看见阳光下那片珠光宝气,就连这些不知其珍贵的孩子们都不禁发出了一阵阵贪婪的惊叹声。
里边都是各种各样的首饰、器具,装饰精美、漆金的楠木首饰匣子,翠绿翠绿的镯子,那珍珠耳环上还带着半片耳朵,有一只硕大的宝石戒指,还穿在一只血淋淋的手指头上,可以想见抢劫时是多么的仓促。
木西辰木娜喜滋滋地摘下那对染血的耳环,把那半片耳朵丢给了拴在门前的大黄狗,然后又撸下那只红灿灿的宝石戒指,在包裹上擦了擦,戴在自己手上,迎着阳光照照,满意地笑了。
“真好看啊,这是什么东西,我见头人老爷家的女人戴过。”一个孩子说着,兴冲冲地伸出手。
“去,别乱碰!”她挥手打开那个孩子的手,叱道:“臭小子,回你家去,看你阿爹抢了些甚么回来。”
那个小孩子嘟起嘴道:“神气甚么,我爹身子弱,挨了汉人一箭,就回来养伤了,什么都没抢着。不过再过两年我就能骑马佩刀了,到时候,我去抢比你们家还要多的东西。”
木西辰木娜哈哈大笑:“你能你能,现在滚远点,别妨碍我拣拾东西。”
“哗啦啦……”木西辰木娜刚刚拿起一只翠玉镯子,就听到村口传来急骤的马蹄声,听声音,至少也得七八十骑战马,她疑惑地眯起眼睛,手搭凉蓬向村口望去。
“丈夫刚走没多久,没理由这么快就回来了呀。可要不是他,这村里除了他们家,都是十个八个一队出去行抢的,哪有这么大的一支队伍?”
一匹匹骏马出现在村口,马上的骑士都是一副标准的草原人打扮。皮帽、皮袄,猎弓弯刀。木西辰木娜慢慢站了起来,满腹疑惑:“这是草原上的哪个部落来赶集了?来的正好,正好把这些宝贝挑拣一番卖给他们。可是……离下一个集还差着半个月呢,怎么来的这么早?”
那支羌人骑兵队伍中间打着一杆大旗,旗上只有一个字:“杨!”可是,木西辰木娜不识字,她不认得,那旗上写的是一个汉字。
“嗖!”迎面一箭飞来,她只看到旗下一个魁梧的大汉自肩上取下弓来,只是一抬手,便觉身子剧烈地一震,一支狼牙箭已贯穿了她的咽喉,自颈后冒出半尺多长,锋利的箭簇上一滴血还没有滴到地上,第二支箭又到了,将一个孩子带飞起来跌出两尺多远,重重地落到地上。
其他的人吓得一哄而散,尖叫着扑向各自的家门。又是一箭呼啸而来,木西辰木娜刚刚十一岁的孙儿踉跄着扑进门去,顺手把门一带,那一箭“笃”地一声,深深钉入了木板。
“杀人啦,杀人啦,有强盗……”惊恐的叫声在村落中传开,木恩策马冲到木西辰木娜的家门前,碗大的马蹄刨着地,他往地上敞开的包裹淡淡地瞟了一眼,把手一挥,沉声喝道:“杨浩大人有令,以血还血!按草原上的规矩,掠夺的财物尽归个人所有,有本事的,愿意掳些帐下奴回去,也由得你们,给我杀进村去!”
村中闻警,已经有些人持着刀箭杀了出来,其中还有不少妇人和半大孩子,半牧半耕的生活,并没有使他们遗忘骑射的本领,一个妇人、一个开得了弓的孩子,照样是可怕的敌人。
木恩双眉一耸,反手抓出五枝箭来,“嗖嗖嗖……”五枝箭箭不虚发,相距六七十步,正是弓箭威力最强的时候,在他百步穿杨的连珠神射之下,登时射倒了五人。五支箭射尽,木恩反手再去抓箭时,一身男儿装扮的甜酒已叱喝一声,双脚踩着马镫,擎出弯刀来做出劈杀的蓄势动作,策骑冲了出去。
木恩无奈地一笑,深恐女儿有失,他也收弓拔刀,厉喝一声追了上去……※※※※※※※※※※※※※※※※※※※※※※※※※※※※※※※铁什寨是一个以农耕为主的羌人村寨,此刻,朱三星正沮丧地往村寨里走。他的一只手软绵绵地虚垂着,上边包裹着一条条破布,显然是受了很重的伤。
这是在芦岭州外的田地里袭击一对正在清理田地的汉人夫妇时,被巡弋的汉人团练民壮伤的,他没有力量再继续杀人,就只好灰溜溜地赶回自己的村寨,没有人抚恤,他也不会是个英雄。
朱三星很懊丧,如果当时他不是想强暴那个女人,而是挥刀就砍,抢了就走,大概不会遭至这样的命运。同时他又有些庆幸,同去的七个人,可只有他一个人活着逃回来。可是,他的肩头被铁叉摘除得很深,他不知道这条胳膊会不会就此残废,他本来是个非常出色的庄稼把式,要是以后连庄稼都种不了……,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是一个汉人,一个入赘羌寨的汉人。他的家二十多年前就从战火不断的中原搬到了这里。其实这一代祖辈上逃避战火而搬迁至此的汉人还有不少,他知道被他劫掠、死在他刀下的那些人也是汉人,可是他并不觉得有甚么内疚。这个时代的人,历经五代之乱,国家观念、民族观念,早就已经淡漠了,他们的群体观念才是最强的,赖以生存、聚以生息的一个群体,不管它属于哪一族,那就是他们的根、他们的家,他们必须维护的一方。
北人到中原打草谷时,那些凶悍的游骑中不乏幽燕一带的汉人青壮,他们杀起中原汉人来,做起恶事来,丝毫不比契丹族人逊色。中原人杀起不同阵营的汉人时,同样毫不手软。府州的折御勋祖上是鲜卑族的折兰王,但是他们与同出一脉的夏州拓拔氏打起仗来,也照样是无所不用其极。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公义。所谓公义,根本就是从自己群体一方利益出发的。
他没有因为屠杀汉人而负疚或不忍,他现在担心的是什么财物都没有抢到,却有可能成为残废,而自己的孩子还小,以后要如何养活妻儿。
满怀心思地爬过一个山坡,他突然呆住了。他熟悉的那座村寨不见了,那里处处冒起火光硝烟,但凡木制的部分都在起火,他一眼看到他的家,那座非常结实的寨房吊楼已经坍塌下来,斜斜地趴在地上。
“我的娘子、我的孩子……”
朱三星忍不住颤抖起来,他兴高彩烈地去抢劫的时候,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家也会遭了洗劫。他是个好庄稼把式,他入赘人家的姑娘是个很俊俏的女子,他的孩子才刚刚三岁,他很享受这种生活,这是什么人,到底是什么人?是哪里来的强盗?
他呆滞的目光慢慢向前看去,就看到村外丰沃的农田边,停着好多战马和大车,许多人正在地里收割着刚刚成熟的庄稼,还有许多村中的妇孺聚在地头田埂上,有些持刀叉的大汉正在看守着她们。
朱三星的双眼不由一亮:“她和孩子应该还没有死,他们应该就在那群人里。”
朱三星不顾一切地往那里跑去,但是只跑出不远,迎面已有两骑飞奔而来。朱三星喘着粗气站住,抬头望去,头一匹马上,是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头发短短的,就像吐番草原上的喇嘛僧人,朱三星甚至怀疑这人应该是女扮男装的,如果这人真是女子,可比那个拼死反抗,被他一刀捅死的汉女还要俊俏,如果能掳回来,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壁宿勒住战马,上下打量他几眼,笑嘻嘻地道:“这儿还有条漏网之鱼,嗯……身子还算结实,抓回去做工种地如何?”
壁宿一语未了,木魁已策骑疾来,像一阵风般自他身侧抢了过去,长刀一卷,刀光如匹练,朱三星还未及叫喊,就被长刀拖成了两截,他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的时候,似乎听见被看押住的那群人中发出一声哭喊,那是他婆娘的叫喊声,然后他就沉入了永久的黑暗当中。
“此人已然伤残,抓回去有甚么用。”木魁冷冷说着,策马登上高坡,远远眺望一阵,不见其他人来,这才放心地圈马回转,壁宿苦笑一声,无奈地随之返回。
这样的情形,在一个个部落、村寨中重复上演着。羌人们惊呆了,一时竟有些无所适从。从来只有他们去洗劫那些汉民人家,强暴那些汉人女子,当他们的兽欲得到满足之后,换来的只有汉人老爷们的笑脸和厚礼,封官、赏赐、美酒、座上客……,什么时候汉人也这般凶狠了,甚至比他们还要凶狠。
他们懊恼了、愤怒了,于是纠结了更多的人赶来复仇,结果却被总数不过千人的木恩铁骑绞杀下杀得溃不成军,他们终于知道怕了,纷纷携家带口狼狈不堪地逃走,逃向拥有一座完整堡寨的大东阳氏部落……※※※※※※※※※※※※※※※※※※※※※※※※※※※※※※“将军!”
唐焰焰拿起马来,“啪”地一声砸在杨浩的老帅头上。
杨浩翻了个白眼儿,无奈地道:“大姐,咱可是说好了马走日,不能走田的。”
“哦,我忘了。”唐焰焰吐吐舌头,赶紧又拿回了自己那匹马。
那位带着二十多辆大车,拉了一堆家什物的“大商贾”,自然就是唐大小姐。唐大小姐像搬家似的,把自己的私用之物全都挪了来,李玉昌在自己的商号里头辟出几间大窑洞给这位大小姐和她的家仆、丫环们住,唐家商号便正式在芦岭州开张了。
杨浩自然知道她所为何来,被一个家世如此高贵,长相如此俏美的小姑娘追,其实挺满足一个男性的虚荣心的,杨浩也是一个平凡的男人,何尝没有飘飘然的感觉。尤其是他曾经见过唐大小姐的“第二张脸”,那张脸真是令人惊艳,要说他一点yy心思都不曾动过,那他就不是柳下惠,而是柳下垂了。
可是心理这道坎,不是那么容易迈过的。或许在这个世间再熏陶个十年八年,他渐渐也会觉得三妻四妾非常自然,然而现在还是办不到。yy心理他也曾有过,但是一旦真的临到自己头上,那就是两回事了,尤其是他对折子渝又敬又爱,而唐焰焰的身份又绝无作妾的可能,他就更不想沾惹这不可能享有的艳遇了,那是无尽的麻烦。
不过,这一次唐焰焰来,居然一本正经地说是来做生意的,丝毫不提对他的情意。杨浩自然无从表白,再加上他现在实在需要一个有影响力的大商人,而唐家在整个西北商家的影响力可想而知,所以唐焰焰便理所当然地成了杨知府的座上客。至于杨知府是不是潜意识里也很享受这种艳遇和暧昧的感觉,那就不为人知了。
一连几天,他不去见唐焰焰时,唐焰焰就上门来找他,谈的还真的是生意经,他以前还真没看出来,就唐大小姐那种像炮仗似的一点就着的脾气,侃起生意经来居然有模有样,商贾世家的熏陶果然非同凡响。
谈罢了生意,总不成抬腿就送客,于是顺理成章的,下下棋、喝喝茶,也就不可避免了。头两回李玉昌还来坐陪的,等到杨浩习惯了这样的程序,李玉昌就悄悄没了身影,只剩下这位唐大小姐了。不过今天,却是杨浩受邀回访李玉昌,此刻正在唐焰焰闺房的客厅里。
这时的象棋叫象戏,象戏从最初战国时的掷采行棋角胜的简单局戏,经过不断发展,此时已发展成多种象棋游戏,其中有的与现代象棋十分相似,棋子也是三十二枚,每一方各有卒5枚,象、马、炮、车、士各2枚,将1枚,规则也大体相同。杨浩将自己所知的象棋规则说与唐焰焰听,唐焰焰只道是其他地方的象戏规则,也不以为奇,因为它与目前各种象戏玩法中最常见的一种非常相似,所以唐焰焰很快就领会了,只是偶尔还会错用旧的规则。
拿回马来在手中把玩着,唐焰焰瞟了杨浩一眼,轻轻说道说道:“你出兵清剿横山羌部落,已经十多天了,这些天抓回许多俘虏,还搜刮了许多粮食、牛羊、马匹……”
杨浩看着棋盘,微微一笑道:“不止如此吧,还有七八个小部落,一千多羌人慑于我芦岭的军威,主动来投靠我们的。”
唐焰焰翻了个白眼,嘟囔道:“你当我在夸你呢?”
杨浩微笑着抬起眼道:“唐姑娘什么时候转了性了,说话居然学会了拐弯抹脚,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唐焰焰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已经……死了很多人啦,咱们汉人朝廷,对蛮夷向来恩抚优容,以彰显上国仁德。还没有像你用这样手段的,你……也该收敛一下……”
“为什么要收敛?”
杨浩反问道,他示意唐焰焰走棋,继续说道:“虎头蛇尾,是起不到作用的,我不止要把这些无赖打痛了打怕了,更要把那些蠢蠢欲动着,准备把我芦岭州当成一块肥肉来割的泼皮们给震住。如果半途而废,那就要遗祸无穷,将来争端不断,不知还要有多少芦岭州百姓受苦受难。我要行的是大仁,而非一时一事的小仁。有时候,大仁看上去的确很残忍,不像小仁那样容易获得美誉,但是……我不得不为。”
“啪!”他将小卒向前一拱,又道:“而且,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义和正理,每个人都是站在他所在的群体利益去做事的。我是芦岭州的知府,不是芦岭州与横山羌的知府,就算我是吧,升堂问案时,不肯听候垂询质问、一味叫嚣捣乱的那个,也得先挨一顿板子吧?”
唐焰焰垂下头,轻轻说道:“可是你这顿板子,打得实在是太凶了些,说实话,要不是你自己说,我都不相信这命令会是你下的,你平时那样温吞吞的性儿,这命令……就连折大将军也未必敢下的。”
“折大将军家大业大,顾忌也多,我不同。”杨浩若无其事地道:“我一无所有,烂命一条,这件事不解决好,我就要输的当裤子,再说他们的所作所为,谁能忍得?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我又不是泥雕木塑的神佛。”
唐焰焰犹豫了一下,又道:“可是,你现在已经打怕了他们呀,有人来降,有人逃跑,现在,收拢兵马固守芦岭州,想必他们也不敢再来侵扰了吧?”
杨浩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徐徐问道:“有人找你来做说客,是不是?”
唐焰焰慌张道:“哪有,我就是这样想……”
杨浩摇头:“不可能,你会无缘无故的关心这种事才怪。是谁找你了,程德玄?”
“不是啦。”
“那是哪个?”
“真没有……”
唐焰焰说到一半,与杨浩眼神一碰,便心虚地垂下头去,低低说道:“你要怎么做,我是不会反对啦,再说……我一个女孩儿家,也管不着这些事。可是……程德玄、范思棋,还有许多读书人,都颇有微辞,认为你的手段过于酷厉。
你要是得罪了这些士人,传扬一个不好的名声出去,对你的前程……不无影响。林朋羽、卢雨轩、席初云、秦江几位老先生担心此事传到开封府,会有御使言官弹劾你,影响到你的仕途,可他们屡谏不听,因见我与你走动密切,所以……所以……”
杨浩微微皱了皱眉,复又展颜笑道:“呵呵,他们是一番好意,你也是一番好意,不过……好心不一定办好事。如果我现在收兵,坚壁清野龟缩固守,他们的气焰必然复炽,转而再来骚扰。”
“这个,林老先生他们也说过有此可能,不过他们说,如今横山羌人他们已受重创,有些部族已如惊弓之鸟,纵有悍不畏死者仍来骚扰,也不可能攻得进芦岭州来呀。”
杨浩奇怪地看着她问道:“固守芦岭州?就算横山羌人一个也攻不进芦岭州来,我们难道就不要付出代价吗?打渔的、放牧的、在谷外开垦了田地,所有这一切都要放弃了。还有往来与芦岭州的商贾们,再也不可能到芦岭州来了,难道让本州的百姓缩在这个乌龟壳里等死吗?”
杨浩把棋子一扔,愤然起身,脸色渐渐变得铁青,他愤懑地道:“如果敌人没有后顾之忧,肆无忌惮地来攻,怎么会令他们臣服?他们不知畏怯,怎么会偃旗息鼓?如果他们日夜不停地前来滋扰,就算他们攻不进芦岭州,我们这芦岭州还有存在的必要么?我就不明白,这些读书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我们现在的军力强大于他们,为什么要满足于固守芦岭州,而把外面的天地拱手让与他们?”
唐焰焰头一回见他如此声色俱厉,不禁怯怯地道:“你……你不要生气……”
杨浩一挥手道:“我不是跟你生气。”
他胸膛起伏半晌,才摇摇头道:“算了,一个人的执念,谁又说得通呢?或许只有让他们吃一个大亏,受一个教训,他们才会晓得自己是错的。可是,我既然是这芦岭州之主,我就不能让这个大亏出现,不能让他们受这个教训,这教训……得要许多百姓枉送性命才看得见啊。随他们去吧,我做我认为对的事就是了。”
唐焰焰怔怔看他半晌,吃吃地道:“其实我……我觉得你说的是对的。”
杨浩忍不住“噗哧”一笑,摇头叹道:“其实我……我觉得你根本是个没有主意的……”
唐焰焰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她忸怩地低着头,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圈,半天不敢抬起来。
杨浩收了笑容道:“不过,这一战不会旷日持久的,本来就要打完了。”
杨浩说的兴起,已然忘了眼前的唐大姑娘是位商贾,而非他的军机参赞,他的终极行动就在今日,也不怕泄露了风声,便走回桌前坐下,说道:“来,你看。”
候唐焰焰在对面坐下,杨浩便点了点唐焰焰一侧的那个“帅”,成竹在胸地道:“如今是我们在攻,敌人在守,有堡寨家业成为累赘的是他们。他们只能守不能逃,我如今得木老的族人相助,加上本府能抽调得出的人马,可组三千精骑,但我一直以来都是只出动一个千人队向横山羌人的部落发起攻击,哪怕对手是数百帐的大部落。每攻占一处,用其堡寨粮草补给后,捣毁其堡寨据点,继续攻击下一处堡寨。
但我军一直以来都只做横向攻击,做出兵微将寡不敢深入之态,每次攻击最远处与我芦岭州相距不过百里,十多天来一直如此,每次都是浅攻辙止,从不深入。相信他们如今已‘摸清’了我的兵力、也‘熟悉’了我的攻击手段和距离。
与我芦岭州为敌的横山羌人诸部中最大的一部叫东阳氏,族帐七百余,拥有一座方圆近十里的堡寨,距此两百里。如今堡寨被捣毁的羌人正纷纷向那里逃窜聚集,东阳氏亦野心勃勃,欲纠集诸部,再度来侵。”
杨浩越说越兴奋,拾起自己的“军”来,凌空飞过界河,往唐焰焰的“帅”上“啪”地一压,得意忘形地道:“羌人中了我的九浅一深之计,被我只有一千兵力的表象和浅攻辙止的手段所麻痹,此时我出其不意,三千精骑尽出,直捣虎穴,擒其首脑,你说能毕全功与一役否?”
杨浩得意洋洋抬起头来,一看唐焰焰脸色,不由唬了一跳,这么一会儿功夫,唐大姑娘的脸蛋就像一块大红布似的,不但是脸,连那颈子都是红透了的。
杨浩握着“大军”压在唐焰焰“老帅”上的胳膊哆嗦了一下,忽地醒悟过来,他暗暗咽口唾沫,心惊胆战地想:“那~~~~那啥,九……九浅一深……,在古代……应该是一句成语吧?”
唐焰焰脸染桃花,心如擂鼓,一时眼饧耳热,心中只想:“九浅一深,右三左三,摆若鳗行,进若蛭步……,原来……原来这个臭家伙也是看过《**经》的。他是一时口误,还是……还是变着法儿的在调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