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枝叶泛黄,园里的落叶纷纷扬扬,蓝嬷嬷厉声喝问:“洒扫宫人何在?”
两名小宫人连连叩首求饶:“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姜绥冷眼瞧着,任由蓝嬷嬷发难,“你二人疏忽职守,也不必在中宫伺候,自去领了十个板子,发去浣衣局。”
小宫人惊恐抬首,又怯怯垂落,止了求饶低低啜泣。
其他宫人见状不忍,又生兔死狐悲之心,人人都道中宫好,却不知中宫才是人间炼狱,别说油水了,稍有不慎就是瘸了残了,连一条性命都未必保得住。
思来想去,还是容娘娘的宫里好,谁不知容娘娘是顶顶和善的人,她宫里伺候的人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
众人心思各异,有心思活络的盘算着怎么疏通关系离开中宫了。
姜绥不必盘问都知晓身边人的想法,她止了蓝嬷嬷对宫人的警告,天子不给她这个皇后脸面,这些宫人也不过是上行下效罢了。
姜绥腻了,转身回殿,却闻身后传来疑惑询问,那声音她如此熟悉,是天子身边的大内侍。
她攥紧袖中五指,缓缓抬眸望去,云层翻涌拢了日辉,天地为之一暗,给那张棱骨分明的俊颜投上一层阴影。
数日不见,他又清减些了,是为了容妃?
帝后二人隔着一段石子路对峙,谁也未言语。直到一阵求饶声打破寂静。
两名洒扫宫人竟是向帝王求情,姜绥身边的蓝嬷嬷大恨,恨不得当即扯了帕子堵住这二人的嘴。
蓝嬷嬷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大抵是指责她刻薄寡恩,再拂袖离去罢。姜绥扯了扯唇角,透出几分讥讽。
却不料那切冰碎玉之声响起:“你二人专司洒扫,轮流替换,竟还令落叶脏了皇后的眼,当罚。”
大内侍立即遣了小太监架走那两名洒扫宫人。
众人错愕,直到那道高大的身影逼近,将她笼入阴影中,姜绥才勉强回神。
帝王迟疑片刻,借着宽广袍袖遮掩,握住皇后的手。
姜绥瞳孔巨颤,无法给出任何回应,任由虞蕴牵着她回殿。
姜绥忍不住想:是父亲那边做了什么令圣上与她示好?
但很快姜绥又否定。
圣上如今大权在握,不必顾虑任何臣子,更遑论受迫于人。
她想不明白。帝后二人对坐榻间,相顾无言。
年轻帝王吩咐道:“朕记得皇后宫里有一副岫玉棋具,去拿来,朕与皇后对弈。”
姜绥脸色一变,腾的起身,双颊因为愤怒涨的通红:“圣上,臣妾确无甚才华,比不得你心心念念的容妃,圣上若是借此折辱臣妾,圣上已经达到目的了,为您心爱的容妃出气了。”
那副岫玉是姜绥效仿容妃所制,想以此挽回夫君的心,却是东施效颦。岫玉价廉,寻常富商家都不用了,更遑论皇室。
那副岫玉棋具也成了姜绥胸无点墨,俗不可耐的又一“铁证”。
她气的发抖,连眸光都似在晃动,令虞蕴想起冬日枯枝
的雪,稍一用力便簌簌化作了雾。
蓝嬷嬷心中大恸,却又无可奈何,眼睁睁瞧着帝王起身绕过小几,将皇后拢入怀中,声音并不见恼怒,细听之下竟还有一丝温和:“未有羞辱。朕…年少时得到的第一枚戒指便是岫玉所制。?[(.)]???#?#??()?()”
姜绥诧异,当下去了大半怒火,惊疑不定:“当真?()?()”
“嗯。()?()”
一盏茶后,那副岫玉棋具终是摆上小几,姜绥猜子先行,她并不擅棋,这会子心神不宁下的更是一团糟。
若是往常虞蕴早就走了,今日竟耐心陪着她。
三局之后,姜绥虽是输了,但心态奇异的平静下来。她捏着棋子眉头紧蹙,但落子之前又会先偷瞥一眼虞蕴,仿佛能从对方脸上看出好坏。
虞蕴抬眸,“皇后,朕脸上可没有棋谱。()?()”
姜绥一梗,“臣妾当然知道。”
清脆一声响,她忐忑落下一子。虞蕴目光扫过,嘴角抽抽,这棋艺真是烂透了。
可他却下在更烂的一个位置,一刻钟后,殿内传来欢呼:“我赢了,是我赢了。我胜半子。”
蓝嬷嬷见她开心也跟着高兴,但想起对面是君王,偷偷扯了扯皇后的袖子。
姜绥浑身一滞。
虞蕴头也未抬,一面收拣棋子一面淡淡道:“皇后不过赢半子而已,方才朕胜三局。”
姜绥立刻道:“臣妾还能再赢。”
帝后二人对弈,转眼至晌午,虞蕴与皇后一同用膳。
菜色寻常,虞蕴忽而道:“你不喜芦笋,怎的不撤了。”
姜绥微怔,想了一会子才想起她嫌芦笋略涩,确实不爱。
虞蕴挥挥手令人撤了,给姜绥夹了一块糖醋里脊。
酸甜口的里脊入口,姜绥却尝不出半分,她望去:这个男人
心里在想什么?虞蕴还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可姜绥悲哀发现,她早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忽然一名小太监闯进殿,噗通跪下,“圣上,容娘娘身子不好了,恳请您过去探望。”
姜绥倏地握紧筷子,她闭了闭眼,压住心中愤怒和不甘。
“容妃身体不适,寻太医就是,朕又不会看诊。”
小太监茫然,姜绥也愣住了。
蓝嬷嬷立刻将小太监撵出去,心中从未有过的痛快。
虞蕴夹了一块鱼肉,耐心理了鱼刺,而后将盛鱼肉的碗放到姜绥身前。
那个男人就是这样照顾人,温柔又强大。梦中他羡慕了无数次。
尽管虞蕴对那个男人的一些行为不能理解,但没关系。模仿的多了,往后自然就明了。
姜绥已经被今日一连串变故弄傻了,可当她垂首吃掉鱼肉时,还是没忍住红了眼。
午后虞蕴留在中宫困中觉,他躺在软榻上,双目阖上少了那股迫人的压力。
姜绥静静瞧着他,他生的极好,眼窝微深,鼻梁高挺,大抵是不习惯此处,略略侧首,从姜绥的角度望去,瞧见他侧脸坚硬的线条。
姜绥脑子里浮现“面如冠玉”四字,
随即又否决了()?(),
无论是虞蕴的性子还是面容都与“玉”不相干。
可若说英姿飒爽也不是()?(),
不似文人也不似武将7()7[(.)]?7.の.の7()?(),
虞蕴是矛盾的()?(),
犹如一汪幽深宁静的水,任何靠近的人与物都会在顷刻之间被拖进水中,失去生机。
但姜绥也曾与他上街听戏,湖上泛舟,她见过虞蕴招揽部下时的风度翩翩,温文有礼。
至如今,姜绥也不知虞蕴是个什么人了,虞蕴太复杂太深奥,以她浅薄根本瞧不透。
正如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虞蕴今日为何前来,与她温声软语,还冷了容妃。
她心中思绪太多,也生了困意。姜绥迷迷糊糊睡下,等她醒来已是黄昏,她看着身上毯子疑惑,蓝嬷嬷笑道:“圣上临走前不让老奴唤醒您。”
姜绥握着薄毯,殿外残阳西落,皇宫也变得死寂。她不由落寞,“他走了。”
下次,不知他何时会来了。
“真是梦一场。”姜绥赤脚下地,惹的蓝嬷嬷提鞋跟在她身后追。
姜绥胃口不佳,直接撤了晚膳,在殿内来回踱步,又叫人将那副岫玉棋具拿出来,她坐在虞蕴白日坐过的位置,摩挲着棋子,清脆落下。
“圣上驾到。”
姜绥猛的侧首,转动太快,晃的几上的烛火都跟着晃了晃。
一片暖色中,男人身上还带着秋夜的寒凉大步而来,一步一步都踩在姜绥心间,含笑声在她头顶响起,“皇后为了胜过朕,倒是费心了。”
姜绥呐呐,她并无此意,但她开口道,“是啊,臣妾确有此意。”
虞蕴在她对面坐下,“正好朕今日处理国事也乏了,与皇后一道儿玩玩。”
他说着单纯对弈太过无聊,得有彩头和惩罚。
姜绥眼睫一颤,“什么惩罚?”
虞蕴淡淡道:“谁输了就吃一盅小食。”
姜绥倏地望去,一时不知虞蕴是何意,是在关心她…吗?
棋子落盘声声脆,灯花摇曳映结发。
夜深了,虞蕴听着身侧平缓的呼吸声,一颗心居然奇异平静。他闭上眼入了梦。
【你近日如何了?可有烦心事。】
“尚可。”
【……】
【爹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你莫要逞强……】被杜长兰护着长大的蕴儿很是健谈,健谈的令虞蕴生烦。怎么就没有法子令他与杜长兰梦中相会呢?若是他们相会,杜长兰会对他说什么,会是什么的神情,又是什么态度?
杜长兰是否会指责他心性狭隘,指责他冷酷无情?
虞蕴一时竟生了怯意。
此时那恼人的声音终于结束,停顿半晌,又温声道,【爹说,爱人先爱己。如果你愿意,可以将过往的遗憾先填补。】
虞蕴一惊,还欲细问却是惊醒过来,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他误了早朝。
姜绥担忧道:“圣上,您……”
大内侍与众宫人跪了一地,不敢申辩。
虞蕴摆了摆手,“不关你们事,退下罢。”
大内侍不敢相信今日的
帝王如此仁慈,半是庆幸半是疑惑的退下。
虞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的指骨粗大,是幼时冬日里干活冻坏了,怎么也恢复不了。
那时的冬天当真漫长又寒冷,肚子里仿佛有一万只馋虫,从来都未饱过。
‘爱人先爱己吗?’
虞蕴收紧五指,倒是杜长兰会说的话。
此时一道声音传来,“圣上可要先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