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儿给皇祖父请安,皇祖父万岁万岁万万岁。”少年人的声音清脆,犹如啃咬蜜果飞溅的甜汁,给烘烤的暖意融融的大殿带来甘甜清新。
嘉帝放下奏折,对少年招了招手,虞蕴上前几步,搀扶嘉帝在殿内走动。
“这些日子可还好?”
虞蕴点头,应道:“劳皇祖父挂念,孙儿一切都好,前两日孙儿偶然梦的父亲,于是去城外庙里上了一炷香,又与三皇叔闲聊片刻。”
嘉帝侧目,笑问:“你们叔侄闲话什么。”
“一些佛理。”虞蕴神情有些微妙,无奈中夹杂一点儿心虚,最后在嘉帝的目光下败下阵,孙儿做了听客,后来实在挨不住了,孙儿就借口有事溜了。”
殿内响起一阵轻笑,嘉帝揉了揉少年的脑袋,认真道:“你人年轻,那些佛理不适合你,索性你也不喜欢,往后就莫碰了。”
虞蕴点头如捣蒜,随后想起自己答应的太快,又矜持道:“孙儿谨遵皇祖父口谕。”
嘉帝一愣,摇头大笑:“你个皮小子,都推皇祖父身上了。”
虞蕴讨好笑笑,祖孙俩闲话家常,不知不觉到了晌午,大内侍提醒用膳。
嘉帝惊讶:“往日朕觉得半日许久,蕴哥儿一来,时间晃的一下过去了。”
大内侍躬身笑应:“陛下开怀,时间自然过得快了。”
嘉帝留虞蕴在宫里用午膳,午后还特意留他在偏殿困中觉,谁知下午天上飘起绵绵细雨,裹着寒风似铁针扎入皮肉。
嘉帝心疼孙儿,索性又留虞蕴在宫里歇了一宿。
入夜,宫里宫外便传遍了。
三皇子府寂静无声,唯有灯火摇曳,二皇孙女看向母亲,恳求母亲去将庙宇中的父亲哄回。
元文太子已故多年,温文太子也去了。论嫡论长,储君之位都该轮到三皇子了。
三皇子妃抚了抚鬓发,避开儿女恳切的目光,叹声道:“非是我不愿,而是你们父亲意已决,我也无能为力。”
二皇孙女强忍怒火,上前把住三皇子妃的手,继续劝说:“母亲,您看看虞蕴,他不过占了已故太子之子的身份,就被皇祖父看重。而我们父亲乃是正经皇子……”
寒风呼啸,无孔不入,漆黑的天幕犹如一个巨大的空洞。无尽的细雨飞雪从中涌出,带来铺天盖地的寒意。
在这茫茫死寂中,橙色灯火映出一抹朦胧剪影,步摇轻晃,如狂风暴雨中寻求庇身之所的雨蝶。
嬷嬷担忧上前:“娘娘,夜深了,陛下…应是不会来了。”
那道朦朦剪影转身,灯火终于映出她的神貌,面若银盘,眼若秋水,唇形丰盈不点而朱,端的是人家富贵花,连眼角细纹也无损她美丽,反而更添风情。
如此明艳的容貌,却一身素净,乌云环髻间不过一支凤头步摇,两根碧玉簪。
她把着嬷嬷回屋,指尖冰凉,嬷嬷心疼道:“娘娘吩咐奴婢们去望就是,何苦累了自个儿。”
容贵妃摆摆手,解了斗篷在梳妆台前落座,望着铜镜中泛黄的人影,抬手取下发间步摇,她轻抚凤头,幽幽叹了一口气。
嬷嬷挥退宫人,这才接过凤头步摇收拣,意有所指:“四殿下德才兼备,正值壮年,又素来孝顺,娘娘的好日子在后头。”
容贵妃眼睫颤了颤,轻轻抬眸,嬷嬷与她四目相对,又飞快垂落,“贵妃与皇后,不过半步之遥,如今后宫大小事务,皆是娘娘做主。”
二皇子薨逝,令惠贵妃大受打击,如今缠绵病榻,也不知能否熬过这个深冬。
而呼声最高的五皇子一遭踏错,满盘皆输,累的五皇子生母悬梁自尽。
九皇子生母也被打入冷宫。
三皇子生母性格怯懦,无法执事,于是原为容妃的四皇子生母被擢升为容贵妃,掌后宫事宜。
嬷嬷为容贵妃梳理乌发,“虽说母凭子贵,但凡事皆有例外,子凭母贵也非是稀罕事。”
容贵妃心尖一跳,一股热意自心头蔓延,涌上她的头脸,那张在寒风中冻的苍白的面容浮现晕红,好似花开正浓。
主仆二人下意识略过三皇子,实因三皇子大有遁入空门之势,连红尘也不流连了,更遑论帝位。
六皇子原是二皇子拥趸,本就不成气候,二皇子薨逝后,部下势力分崩离析,各自寻了靠山,一部分转入四皇子部下。
七皇子八皇子倒是需得留意。
剩下的十皇子,十一皇子,十二皇子,不论是母家还是自身能力,皆不足为惧。
嬷嬷与主子分析,言语里忍不住得意:“如今几位皇子中,论母家论自身才干,四殿下皆是拔尖儿,朝臣自是知晓投向哪边。”
容贵妃眼中溢出喜意,但随即铜镜中映出美人眉蹙,烦心忧忧。
“蕴哥儿那边……”
嬷嬷嗔道:“我的好娘娘,自古以来,不论是天家还是民间,皆是传子不传孙。您委实多虑了。”
容贵妃捋着长发,起身踱步,摇了
摇头,“不,不可轻敌。自蕴哥儿侍疾后,陛下对他愈发喜爱了。”
她转过身,看向嬷嬷:“前些日子,陛下好容易才来我宫里一趟,底下人呈上一道荷花酥,陛下竟然一口气吃了两个,还道:荷花酥生腻,怎的蕴哥儿那般喜欢?”
一国天子竟然记下一个人的偏好,足见上心。
嬷嬷闻言也惊了一跳,她迟疑道:“或许是凑巧了……”
容贵妃道:“今夜蕴哥儿又歇在宫中,这是这个月第三次了。”她垂首苦笑一声,“陛下平日来后宫次数就不多,蕴哥儿留宿宫中,他更是不会来了。”
“既然娘娘笃定陛下今夜不会来后宫,那娘娘方才还去殿外……”嬷嬷欲言又止。
容贵妃叹气:“本宫只是嫌屋里闷,透透气。”
嬷嬷终是止了声,她沉默的立在容贵妃身侧,犹如一尊石像。唯有灯芯偶尔发出一声爆裂声响。
容贵妃揉了揉额间,蹬了鞋履上/床,嬷嬷取了软枕与她倚靠,“娘娘可是歇息了?”
“本宫想到虞蕴就头疼,实在睡不着。”容贵妃念及亲子在一干兄弟中有多大优势,想到虞蕴就多忧虑。
至尊之位,素来你死我活,不敢懈怠半分。
地龙将屋内烘烤的温暖如春,容贵妃有些渴了,嬷嬷递来温水,她刚要低头饮用,却见水中映出橙黄暗淡的面容。
她眉头紧蹙:“嬷嬷,本宫老了。”
她容颜不再,无法再以此拴住帝王的心,她失去了一个筹码。
嬷嬷赶紧道:“娘娘不老,实是内殿昏黄,老奴再取两盏灯。”
“……不必,就这样罢。”容贵妃润了润唇,心事重重的歇下了。
嬷嬷剪了灯芯,唤了宫人守夜,她出的殿外被夜风一吹,看向帝王寝宫的方向,一时无比清明。
娘娘或许说的对,蕴殿下也是四殿下潜在的对手。她此刻竟是有些怨恨九皇子,若非九皇子生事,虞蕴就会一直待在民间。
谁能想到一个半路认回来的孩子,会这般得帝心。
可惜那场瘟疫带走二皇子,都没带走虞蕴。
夜还漫长,夜幕掩盖所有。
次日天色青灰,虞蕴请过早安欲退下,被嘉帝叫住:“你也用过早膳再走,天寒地冻的,哪叫你饿着肚子回去。”
虞蕴弯眸笑,当即报了几道菜名。嘉帝扭头对大内侍笑道:“蕴哥儿这小子就等着朕问他呢。”
大内侍道:“那也得陛下依着啊。”
嘉帝挑眉:“说来说去,还是朕的不是了。”大内侍顿时哀哀告饶,惹得嘉帝嗔他:“你这老泼皮,惯会做样子,咱们蕴哥儿可当真了。”
大内侍赶紧作揖,虞蕴眨眨眼,对嘉帝道:“孙儿没有当真。皇祖父宽厚又仁慈,不会随意处置宫人。”
嘉帝笑意一滞,少顷恢复如常,“走罢,先去用早膳。”
虞蕴立刻跟上,眉眼都溢出笑意,嘉帝问:“一顿早膳这般开心?”
虞蕴点头:“因为孙儿与皇祖父一道儿吃的。”
用膳间,他不时给嘉帝夹蒸饺点心,随后才顾着自己,吃的可香。
嘉帝上了年岁,胃口不丰,见虞蕴将大半早膳用下,忍不住揶揄:“常言: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倒是不假。”
虞蕴顿时抬眸,“皇祖父乃天子,天下都是皇祖父的,别说一个孙儿,千千万万个也是能轻松养活的。”
嘉帝故意道:“那可未必。”
虞蕴笑道:“一定。谁让皇祖父英明神武,继先祖遗风,开盛世太平,百姓富足,国库充盈,自然是轻易养活千万个小子。”顿了顿,虞蕴偷瞄嘉帝一眼,又挺了挺胸脯,义正言辞道:“孙儿这饭也不白吃,若皇祖父需要,孙儿上刀山下火海,义不容辞,肝脑涂地。”
嘉帝一愣,仰首大笑,“你这孩子,皇祖父哪里就要你上刀山下火海了。”
他凝视着少年的面庞,清澈的眼,叹道:“哪里舍得。”
过往无可更改,当下仍可弥补。
嘉帝一时无比庆幸虞蕴什么都不知道,他们还是最亲近的祖孙。
哪怕在他百年之后,蕴哥儿回想他,也该是“英明神武的皇祖父”。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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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儿给皇祖父请安,皇祖父万岁万岁万万岁。”少年人的声音清脆,犹如啃咬蜜果飞溅的甜汁,给烘烤的暖意融融的大殿带来甘甜清新。
嘉帝放下奏折,对少年招了招手,虞蕴上前几步,搀扶嘉帝在殿内走动。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