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鼠疫得到控制,京中放严,城北定时开放城门,城门内外皆排起长龙。
其中一名老媪咳嗽不止,引起守城官兵注意,“什么情况?”
老媪身侧的年轻男子道:“官爷,夜里凉,我娘不慎染了风寒,正等着进城看病。”
“风寒?”官兵狐疑的打量老媪,他冷下脸:“为何蒙面,将兜帽取下。”
男子连连恳求:“官爷见谅,我娘本就受寒,取下兜帽恐令她病情加重。”
官兵还欲斥责,被同僚拦住:“后面还那么多人,你跟他耗着干嘛。之后还有巡逻官兵,不必太小心了。”
官兵闻言,对老媪没好气道:“行了,你们走罢。”
“母子俩”匆匆离去,垂首的一瞬,遮住男子不屑的唇角。这上京官差皆是酒囊饭袋,尸位素餐之徒。
不过也好,倒是成全了他们。
母子俩一路疾行,远远瞧见巡逻官兵,两人藏身小巷,待巡逻官兵经过,他们方才现身。
老媪沉声道:“不可轻敌,免得坏了主子大事。”
年轻男子颔首,二人约定相背而行,午时在此汇合。
眨眼间,二人匿于人流。老媪沿街购买坚果蜜饯烧饼等物,不经意对着食物大力咳嗽,而后朝居民小巷行去,不多时几个孩子陆续经过,被老媪唤住。她哀声问路,道自己进城寻找儿女迷了路。
稚子天真,不疑有他,很快为老媪指路,为答谢意,老媪将蜜饯分与稚童。
“谢谢奶奶,奶奶再见。”
“祝奶奶早点寻到儿女。”小孩子的童声稚语响在耳侧,老媪垂眸遮住眼底的嘲讽。
然而一刹那,她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稚童手中的蜜饯被官兵悉数收走,他们也被送回家中全面清洗,饮药汤浸药浴。
而老媪等人被投入上京的秘密地牢,“去禀报大人。”
于首辅收到消息时,胡子一抖,他佯装淡定挥退下人,这才落坐太师椅唉声叹息。
杜长兰真会给他找事,偏偏他还得承对方的情。
现时的鼠疫也好,先时的瘟疫也罢,出现突兀,毫无预兆。
于是杜长兰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当大公主府传来信息时,杜长兰便能肯定,这疫病乃是人祸。是有人故意将别处患有瘟疫的人带至上京传播。
眼下鼠疫将解,背后之人定然坐不住。
于是杜长兰与三位首辅通气,放开一个口子,给暗处的敌人可趁之机,来一个瓮中捉鳖。
于首辅略做思量后匆匆出府,寻另外两位辅臣商议。
天上日头高悬,燥热与咸湿无处不在,与声声蝉鸣互相映和。
杜长兰立于树下,面色凝重,忽然身后传来唤声,虞蕴一身月色长衫缓步而来。
杜长兰眉头一展,上前扶住他,“怎么不在屋中歇息?”
虞蕴摇头道:“我都在屋里歇息许久了,实在受不得那药味儿。”
别说正院,整个皇孙府也一股药味,久久不散。
杜长兰道:“我令人又洒了些药汤,免得这疫病死灰复燃。”他目光落在少年尖尖的下巴,短短数日,少年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杜长兰有些心疼的揉了揉少年的脑袋,然而发现姿势有些别扭,虞蕴也注意这点,故意屈膝矮下身去,仰着脸朝杜长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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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小小的孩童与少年身影似乎重合了,叫杜长兰心尖一颤,“你这是做什么?”()?()
杜长兰拉起少年,“都多大人了,还这般爱闹。”()?()
话说出口,杜长兰神情一滞,脑海中不期然浮现一道短袖裤衩老头跳脚的身影,吹胡子瞪眼的指着他念叨:都多大人了,还这般胡闹。
养儿方知父母恩。
虞蕴见杜长兰怔住,抬手在跟前挥了挥,担心唤:“爹?”
这声“爹”将杜长兰惊了一激灵,方才生起的愁思散了个七零八落。杜长兰一个爆栗落少年额头:“你想害死我呀。”
虞蕴委委屈屈改口,又为自己辩解:“……我忘了。”
他无意识噘嘴,抬手揉了揉额头,咕哝道:“想到以后都要这么小心翼翼,真难受。”
风吹起树叶沙沙作响,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杜长兰心里微动,他屏退左右将少年带进屋,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在对上少年那双漆黑澄净的双眸时,倏地哑声。
他眼睫垂落,眉头紧蹙,手背传对不对。但爹却迟疑了,所以是很重要的事。”
虞蕴到底是少年,比不得长成的杜长兰,手指短了他爹一截。
杜长兰手腕一翻,握住少年的手,食指有意无意搭在少年脉搏。
“蕴儿,我是有一件事想与你说,但……”杜长兰的腹稿起了又落,挑挑拣拣也寻不出合适的
,于是转而道出疫病缘由。
“可恶!”虞蕴手握成拳,神情愤愤:“为了一己之私,竟枉顾数千人性命。”
他腾的起身,喝道:“我要亲自去审问那些恶徒。”却被杜长兰握住手,杜长兰道:“你坐下,我话未说完。”
虞蕴:“可是……”
杜长兰:“坐下。”
少年立刻落回原位,杜长兰笑了一下,“少见你这般动怒。”
虞蕴正色道:“生命宝贵,不该随意践踏。”这是曾经杜长兰教导儿子的话,虞蕴一直都记在心中。
杜长兰闻言,面上的笑意深了些,他挑拣着道起覃州之事,问少年置身其中当如何。少年单手挠了挠脸,回答的磕磕绊绊,虽然难掩稚嫩,但字字句句却是以民为本。
杜长兰心中的天平逐渐偏移,他看着眼前的少年:这个孩子是他亲手养大,教育成长,他将这个孩子教的宽厚聪颖,磊落坦荡。
‘他的理念悉数承之于我,待我敬爱有加…’,思及此,杜长兰的心头烫了一下。
“蕴儿。”杜长兰打断少年的讲述,屋外的风声止了,云层拢住日辉,天地为之一暗,在这间紧闭的屋子,杜长兰轻
声蛊惑:“你是先太子之子,才华秉性皆胜过你几位皇叔,于情于理,你都该是正统继承人。”
那话语很轻,如蝉翼抖动,但凡换一个人,哪怕是葛国丈对他这般说,虞蕴只会一笑了之,不上心头。
然而此话出自杜长兰之口,出自‘他爹’唇中,落在少年耳中不亚于惊雷,震的他脑子嗡嗡,心脏在剧烈跳动,嘭嘭几欲呼出,他想挣开杜长兰的手,但那只握住他的手犹如火炭,将他全身的血液都快点燃了。
“我能行吗?”
虞蕴瞳孔猛缩,不,不是这样!!
他脑内在疯狂尖叫,他不是想说这个,他对皇位没有想法——
杜长兰紧紧握住虞蕴的手,指腹下是少年高频脉搏,他双目如炬,直视虞蕴眼睛,掷地有声:“只要你想,爹帮你。”
他自称“爹”
,不是“我”,不是“下官”,击溃了少年最后的心理防线。
“我想。”虞蕴听见自己的应声,脑内的尖叫瞬间死寂,那是他仅存的伦理羞耻。
他受够了所念不得的日子,不愿再妥协。他与他爹分明是养父子,多年情谊,却偏要被抹去。
现在,未来,一辈子谨小慎微,生死不由人。
他有自己的想法,他想做一些事,做一些于国于民有意义的事。
杜长兰绕过小几将少年拥入怀中,他抚着儿子的后脑勺,哑声道:“我总想着为你好,却是自欺欺人。”
亲人生离别,纵使富贵加身,也不过是黄金牢笼。
杜长兰一下一下轻拍着发抖的虞蕴,如少年幼时一般。
这是一条不归路,最后等待他们的只有两个结果,登顶大位或身首异处。
杜长兰还欲说些话宽慰,但少年按了按眼角,抬起头,露出一个笑:“爹,咱们以后当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杜长兰颔首。
虞蕴抿了抿唇,眼中却淌出泪,“爹分明是连中六元的状元,风光无限,前途无量,却上了我这条贼船。”
杜长兰学他道:“你分明是锦绣富贵的皇孙,却与我走幽暗小道。”
父子二人交心,杜长兰也不再瞒着虞蕴相关事宜,道出覃州铁矿真相,但终究隐去嘉帝对杜长兰的不喜。
于虞蕴而言,嘉帝是疼爱他的皇祖父,杜长兰是虞蕴喜爱的养父,左右都是亲人,杜长兰舍不得这孩子为难。
虞蕴听完始末,点点头,有上京瘟疫事件在前,覃州铁矿也算不得什么。
他拿过茶盏倒水,忽然想到什么,道:“所以爹是因为看透几位皇叔,才选择我的?”
杜长兰点点头又摇摇头:“你刚认祖归宗那会儿还太小,又是皇孙,我原是想着你能做一辈子富贵闲人也是好的。但你此次生死线走一道,改变了我的想法。”
几位皇子一个赛一个蠢毒,二皇子纵然是好的,可惜温吞懦弱,算不得什么明君。
既然如此,蕴儿为何不能上。
虞蕴捧着水杯啜了一口,“如果我同爹还和从前一样,那我当个富贵闲人也是好的。”
但世事难如人意。再者,他也不是真那般淡泊名利。他从前未认祖归宗时,偷偷立志做一名与他爹相仿的能臣,千古留名。
虞蕴捧着水杯,心虚的垂下眼。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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