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城东外二里处有一方湖泊,当地方言名曰咔吧湖,意为很小的湖,边边角角的湖。
据地方志记载,那湖泊原是一二亩的水塘,后经地动,山洪所挫,经年累月形成一方湖泊,如今估摸着有十六七亩。
咔吧湖距城有一定距离,湖泊说小算不得小,说大也算不得大,且湖面弯弯曲曲,富人泛舟嫌弃粗陋,平日里只有些半大小子来此凫水摸鱼,后来差一点儿没了人,百姓们便将家里孩子拘得严,轻易不去。
杜长兰驾马沿岸而绕,呼啸的冷风打了他满脸。一旁的风铃忍不住哆嗦,“都三月了,还这般冷。”
杜荷小心留意杜长兰神情,见小叔若有所思的模样,心中亦有所动。
傍晚杜长兰用过晚饭,将杜成亮一行人叫到偏厅。
三月的天日昼仍短,未至戌时,屋外已经灰蒙一片,风铃又在厅内添上两盏灯,偏厅顿时一亮。
杜成亮惴惴不安,望着上首的青年,迟疑道:“小叔,您唤我们来所为何事?”
他最近老老实实的,没干什么坏事。小叔交代的事情,他也完成了……至少完成了六七分…吧……
奉山村一道出来的几人也深埋下头,少顷,两颗脑袋冒了起来。
杜长兰端起茶盏,慢条斯理拨了拨:“吕玭杜成骏,你们二人说。”
吕玭和杜成骏如过电般浑身一激灵,吕玭握紧拳,呼出一口气,道:“大人可是因着咔吧湖唤我等来。”
杜长兰不语,二人对视一眼,将心中猜测道来:“咔吧湖虽离城有二里,但算不得太远,大人可是想将咔吧湖清理一番,供百姓游玩。”
杜成骏补充道:“届时游人多了,家中拮据的人家可挑着吃食货物来卖,补贴家用。”
众人受到启发,也争相发言,与刚才的鹌鹑样判若两人。
从始至终,杜荷未发一言。
杜长兰笑道:“本官确有此意,你们回去拟个详细章程,明日申时交付。”
杜成亮几人闻言垮了肩,忍不住抓耳挠腮,杜长兰抬手挥退他们,杜成骏离开偏厅还频频后望。
吕玭道:“怎么了?”
杜成骏道:“杜荷还在偏厅。”
吕玭垂下眼,“杜荷聪明果决,先时却一直未言,估摸是心中另有想法才留下与杜大人私说。”
“我明白。”杜成骏叹道,他只是在想,杜荷能想到的,而他们却没想到的东西是什么?
杜长兰对杜荷道:“现在没有外人,你说罢。”
杜荷抱拳,她明显区别于文人的行礼方式,神情肃然:“属下观大人前后行事,今日又特意前往咔吧湖,因此属下心中大胆猜测,大人或是有扩城之意。”
茶盏落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杜长兰挑眉:“喔?”
杜荷茶色的瞳孔坚毅有神,道出心中分析:“城北有寺庙金佛,眼下富商大修阁楼,今后必然人流往来,盘活北门经济,但若覃城人口总数不变,此消彼长,东西二门恐是没落。”
顿了顿,杜荷望
向杜长兰()?(),
小拍马屁:“大人心中有丘壑?()?⊙?+?+??()?(),
腹内有乾坤()?(),
不会眼见如此。而属下愚钝()?(),
在此基础上,只能大胆假设出这一个结果,想不到其他改善民生的法子。”
话音落地,厅内一片寂静,只有灯火烈烈燃烧,间或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杜长兰轻笑一声,对杜荷给予肯定:“你并不愚钝,相反,你很聪明。”
迎着杜荷的目光,杜长兰道:“你猜测的没有错,本官确有扩城之意。”
他单手支颐,半阖着眼,更显眉眼狭长,一副慵懒随意之态,杜荷这才从杜长兰身上看到过去几分影子。
杜长兰指腹摩挲杯沿,叹道:“只是我也是仅有一个想法,还没个具体章程。”
杜荷敏锐察觉到他的自称变化,半跪下身,毛遂自荐:“大人容禀,属下这些日子走访城内城外,尚算熟悉,若得大人应允,属下愿在明日申时,呈上一份详细章程。”
杜长兰眼中笑意汇聚,闻言应了一声,令杜荷退下。
偏厅再次恢复寂静,杜长兰负手于后,行于庭中。
风拂开了乌云,月华大盛,杜长兰放眼望去,头顶夜幕广袤,庭院树影婆娑,月辉投下他颀长的影子,形单影只,不免孤寂。
人一生中,孤独是常态。
杜长兰从不因此落寞,只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望着明月,很想问故人一句:可报了仇,如了愿?
夜风撩起他宽大的衣袍,不知是应和还是催促他回屋。
明月皎皎,映出离人背影,映出来人面庞。
莫十七长身玉立,抚过指间,却摸了个空,那里什么都没有。
她自称忘记一段记忆离去,自然什么也无法带走。
她阖上眼
,往日种种浮现心头,青年或温柔或狠辣或狡黠的面庞如潮水涌来,占据她的心神。
大人……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莫十七垂落的眼睫掀起,眼中利光闪过。她转身望去,舒宥关切道:“十七,夜深了,回去歇息罢。”
莫十七应了一声,两人回去队伍,身后夜风拂过草木,传来轻微的响动。
莫十七眸光晦暗,辨别不出情绪。
刀疤脸一见她来,冷嗤一声:“行首是在忧虑此次行商利润单薄,睡不着觉?”
莫十七在火堆前坐下,随意捡了一根树枝拨动火堆,无数火星如金线炸开,火势大盛,将每个人的神情都映照得分明,她顺势将手中树枝折断,丢进火堆中,又添了几根柴禾,才不紧不慢道:“没有那样的事。”
她环视众人,被她目光扫过,或有人低目,或有人对视,或有人故作不觉。最后莫十七的视线落在刀疤脸身上,淡淡道:“出门行商,本就有赚有赔,谁能保证自己一生从未失手。”
“但你是行首。”刀疤脸咄咄逼人:“你身上系着数百人的生计,你若是赔了……”
“我若是赔了,自然也是我一力承担。何曾要其他人担损失了。”莫十七轻飘飘几句话将人堵了回去。她这幅不咸不淡的态度将刀疤脸挑的心
头火起,
腾的起身,
指着莫十七破口大骂:“丫头片子就该回屋绣花,
找个男人嫁了,
老老实实相夫教子,你混在一堆老爷们中,要脸不要……”
刀疤脸捂住嘴,殷红的血珠从他指缝间溢出,众人大惊。莫十七飞踹石子太快,谁也没瞧见她如何动的手。
众人赶紧拦在二人之间,刀疤脸不敢置信道:“你敢对我动手?!”
比起疼痛,刀疤脸更多的是被人当众打脸的愤怒和羞恼。
舒宥不赞同道:“十七,你怎能如此,史二叔怎么说也是长辈,你快道歉。”
刀疤脸嗤道:“可不敢当正六品护卫的歉意。”
莫十七点点头:“你说的对,很有自知之明。”
刀疤脸:“你——”
莫十七冷冷道:“在商队,我是行首,你是副手。离了商队,我是六品护卫,你是平头百姓,以下讽上,打你都是轻的。”
夜风呼啸而过,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莫十七的声音比夜风更凉:“无规矩不成方圆,无敬畏不知行止。今晚的事,我今后不想再看到,听明白了吗?”
队伍断断续续应声,莫十七也不在意,回帐篷歇息,舒宥匆匆跟上,远远还能听见舒宥的唤声。
刀疤脸死死盯着那道身影,双眸溢出怨毒。
一人叹道:“此次莫行首回来,比从前锋利许多,焉知过刚易折啊。”
帐篷内,舒宥也对莫十七道:“行商者,和气生财。十七,你今晚太过了。”
莫十七懒懒掀起眼皮,“舒宥,适可而止。”
“这话该我对你说。”舒宥上前把住她的肩膀,望进莫十七眼中,眉头紧蹙:“十七,你不觉得你现在太蛮横了吗?”
微弱的烛火在帐篷上投下两道相连的影子,它们靠的如此近,如此亲密依偎。
莫十七把住舒宥的手,在对方疑惑惊讶的目光下,一点点掰开。
她神情平静,涌动着一点不解,犹如一个稚嫩孩童对外界充满好奇,莫十七此刻也好奇,她问:“姓史的当众挑衅我,你心里在想什么?”
“你让我道歉,你认为我做错了?”
“你认同姓史的所言?”
莫十七的三连问,令舒宥哑声,他眼睫颤了颤,别开目光,随后又落回莫十七身上,“史二叔说的不对,但你也不该当众打他脸。”
莫十七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舒宥被那打量的目光看得心头发紧,“十七?”
莫十七收回目光,扭过身去背对他:“天晚了,歇罢。”
周围的响动静了,黑暗中,莫十七睁开双眸。
她的信应该送至大公主手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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