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杜长兰入兵部,倒是得了空闲,于是便琢磨起旁的。
今日他散值回家,辛菱兴冲冲迎上来:“大人,您真是料事如神,果然有人在窥伺大人。小的这就去报官。”
“等等。”杜长兰叫住他:“不要打草惊蛇。”
少顷,杜长兰进屋换了一身便服,他打算亲自会一会对方。
杜长兰故意带莫十七外出,身后有尾巴跟上。杜长兰撩起车帘:“十七,去北城。”
“好。”莫十七爽快应声,马车不疾不徐穿过人群,夜色下,北城亮如白昼,满街脂香,随处可闻起哄声,笑闹声。
莫十七偏头问:“大人,我们在何处停留。”
车内传来沉声:“继续往前,岔路左拐。”
马车穿过热闹的长街,在人声鼎沸的北城竟然越走越偏,四下也逐渐暗下。
杜长兰似乎知晓莫十七的迟疑,“继续往前。”
于是莫十七一头扎进幽长的小巷,车檐的灯笼映照出一小片朦胧天地,为她引路。忽然一声脆响,车前两个灯笼应声落地,一只熄灭,另一只燃了外照的灯笼纸,肆起的火焰骇得骏马嘶鸣。
一片慌乱中,几道人影悄无声息靠近,莫十七耳朵微动,凭劲风捕捉敌人攻击来路,险险避开一劫。
莫十七横拳胸前,一边紧张的望着车内:大人!
燃烧的灯笼在寒风里滚动,几名黑衣人如得指令,倏地向前。
莫十七整个人犹如一张撑开的布帛,绷紧到极致,与人交缠。若隐若现的火光里,只闻几道拳头击肉的闷声。
“她没有武器,撑不了多久。”
“十七退后!”夜色里骤然炸开一道沉沉的男声,莫十七本能照做,黑衣人茫然的片刻,身上骤然一沉:“什么暗器?”
杜长兰一脚踹飞车帘,从车内一跃而出踩在前架上,他身量修长,气势惊人,那一刻高傲如天将。手上同时拔开三个火折子,猩红的光映出他唇角诡诈的笑,薄唇轻启:“火烧连甲。”
豆大的火焰掷向黑衣人,几人冷笑:“几个火折子还想烧啊啊啊——”他们身上迅速蹿出火焰,熊熊燃烧。当即有人打滚试图灭火。
昏暗的小巷瞬间被巨大的光源照亮,杜长兰捻起长针,凭数量取胜,小巷内又是哀嚎声一片。
他从车架跳下,莫十七立刻奔向他,还将挡路的一个黑衣人踹去旁边,那哀嚎声骤然拔高。莫十七却无所觉,双眼亮亮的仰视杜长兰。
杜长兰被逗乐了,拍拍她的肩以做安抚,他维持着笑意在一名黑衣人跟前站定,居高临下俯视对方,那双眼是笑着的,可眸中却映着黑衣人被火烧的惨像。于是这原本春风化雨的一幕,骤然诡异骇人。
杜长兰懒懒的抬脚踢了踢黑衣人:“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从实招来,本官饶你们一命,要么麻药生效,你们眼睁睁看着彼此焚于巷中。”
黑衣人原本不信,可身上被针扎的地方竟是没了知觉。他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大人,大人饶命啊。”
“你们还知道我是大人啊……”杜长兰故意拖长了调子,尾音轻轻的,仿佛风一吹就散了。下一刻他骤然踩在黑衣人掌骨,巷内惨叫连连,杜长兰疾言厉色喝道:“袭击朝廷命官是一罪,明知故犯罪上加罪,你死一次都不够罚。”
“……大人,大人饶命…”烈火烧穿衣裳,撩过皮肉,空气里传来肉焦味儿。
莫十七拧了拧眉,随后又恢复如常,眼前足以吓坏一个成年男子的惨景,于她而言似乎并不算什么。
“大人我招,我都招!!”一名身材瘦小的黑衣人率先熬不住,他道:“大人真的误会了,我们不是偷袭您,我们是冲着莫行首莫十七来的。”
那略瘦小的黑衣人以为说了此话,眼前的年轻官员应是诧异又惊惧,与莫十七内讧。但没想到对方轻飘飘道:“是荣兴集市第三区南巷二十三号铺子的男人跟你们传信的。”
杜长兰声音并不严厉,甚至撇开四下糟糕的情景,能称得上一句清越,然而话中内容却叫几名黑衣人心头大骇,身上被火撩过的皮肤仿佛生了虫,即将刺破他们血肉,钻进他们肌里。
“大人…什么都知晓?”
杜长兰对黑衣人一人赏了两脚,他们滚动间,身上的火焰散了七七八八,只是由此一来,扎在肉里的长针更加没入。
有一人叫的格外凄惨,杜长兰令莫十七从车内取了灯盏,遥遥一照,发出一道同情的哼声。
怎么扎到对方下三路了?!罪过罪过。
眨眼间杜长兰便将这茬抛至脑后,凭着他了解的点滴信息拼凑一个大概,诈黑衣人道:“你们架空十七,夺十七的权,还对她赶尽杀绝,真是丧尽天良,没人性啊。”
黑衣人:你看看我们的惨状,再说是谁没人性啊啊啊!!
一名黑衣人呐呐道:“大人,我们也是遵命行事。”
莫十七惊异的目光在杜长兰和黑衣人之间徘徊,大人怎么一副什么都知
晓的模样。他什么时候查明了这些事。
大人比她还了解她的事,这种感觉委实奇妙。
杜长兰哼道:“那个刀疤脸?”
黑衣人听杜长兰准确说出二头领的特征,再无怀疑。
于是不必杜长兰问,他们竹筒倒豆子般把他们知晓的都说了。
简单概括就是上一任的莫行首白手起家,拉了一帮人壮大商队,攒下偌大家业。
然而老行首一生只得一个女儿,莫十七上位后,商队里的一部分老人十分不服,处处使绊子,还有人拿莫十七是女儿身跑商污浊晦气说事,道是会坏了商队财运。
莫十七压下明面上的谣言,并不深究,而是带人重复她父亲的路,继续跑商。
商人重利,有利处便不怎么在意旁的,若按照那时趋势,莫十七掌控商队不过是早晚之间。
但后期莫十七却频繁出漏子,被人下毒追杀,最后差点丢命。没想到峰回路转被杜蕴买去,跟在杜长兰身边。
当日莫十七因牵连杜长兰,而对杜长兰做出厚道补偿,种下的善因,终究是得了善果。
杜长兰瞥一眼平静的莫十七,对方好像一个旁观者,静静听着他人的故事。
他心道怎么失忆还把人给摔傻了,比起给他当随从,分明是重回商队,做一队行首更威风。
但凡换个人,恐怕这会子都拿刀架在黑衣人脖子上,逼人说个明白。探寻后期频繁出漏子的原因,又是谁对她下毒。
但杜长兰转念又想,莫十七虽然年纪轻,却从小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拳脚心计必是不缺,想对失忆前的莫十七下毒,估摸是莫十七极为信赖之人。
杜长兰双唇紧抿,若真如此,也不知莫十七就此失忆好,还是回忆起残酷真相,得个清醒明白好。
他问黑衣人:“除了你们还有谁?”
黑衣人不吭声,下一刻滚烫的灯油浇在脸上,听得年轻官员冷笑:“你们若老实,本官只道你们是劫财,虽吃些苦头,但留得一条命在。再不老实,本官现在就将尔等废了,再送入官府。劫杀朝廷命官乃死罪,明年今日就是尔等忌日。”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黑衣人再不敢有迟疑,将其他同伙的位置报出,显然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杜长兰言出必行,将人扭送官府,只道是几人劫财。待官府将黑衣人收押后,夜色已经深了,他吩咐莫十七回家。
车帘之前被他踹掉,此刻车门大敞,杜长兰很是不习惯…
忽然杜长兰听见莫十七道:“大人的每一个举动都是有意义的。”她偏过头来,朝杜长兰微微一笑。
夜色掩护下,杜大人独特的出场令几名老道的黑衣人分神,是以对方才没有及时注意被杜大人泼了半身油,被火折子一砸骤然起势。黑衣人慌了神,被杜大人寻得空隙偷袭。
莫十七回忆方才之事,一连串行为里,她找不出杜大人多余的一个动作。
“大人真厉害。”她由衷道。
杜长兰微愣,随后勾了勾唇,轻轻应了一声。
两人有一下没一下聊着,街道上的余光打在莫十七脸上,那张英气的面容上宁静而平和,完全不像一个失忆之人刚知晓自己过往的态度。
杜长兰忽然有些好奇,“十七,你不为自己辛苦曲折的经历而感到愤怒吗。”
商队行首却沦为奴隶,如此巨大的落差,又有几人能平和应对。
莫十七闻言将车赶至街边,她张口欲言,又低下头去,大半张脸没入阴影里。低垂的眉掩去了她最后一丝情绪。
此刻街上的人已经少了,白日紧凑的长街此刻空空荡荡,夜风卷着巴掌大的残纸掠过,飘在墙角,偶尔传来零星人声反而愈发衬得长街寂寥凄冷。
杜长兰也不催促,给自己倒了一盏茶,茶水入口冰凉,他又默默放下,清脆的一声响。
“我并未觉得意外,仿佛很久以前便知晓有这一遭。”莫十七声音轻灵,无端有几分缥缈,犹如远方的人透过重重迷雾,伸出一只手,不知是挣扎还是解脱。
杜长兰抬眸望来,莫十七眉眼一弯,轻快道:“有山来挡我,我便翻山。有河来拦,我便淌河。我喘着一口气便会动,何必身陷情绪交错里。那是没有意义的事。”
杜长兰眸中惊异,方才那一刻,莫十七说那番话的一刻,杜长兰感觉脑内某根弦被拨动了,铮的一声响,短促而回音悠长。
作者有话要说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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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杜长兰入兵部,倒是得了空闲,于是便琢磨起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