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不久的大观园并不宁静,四下的虫鸣及远处传来的喧闹,赋与这座锦丽芳园十足的活力。
从潇湘馆出来的贾琏心情不错,沿着羊肠小路走到大道,将踏上园门的时候,忽从门拐处窜进来一个小丫头,脱兔一般撞到他的怀里。 娇滴滴一声“哎唷”之后,来人抬眼一瞧,顿时娇面失色,连忙退后:“对不起二爷,我,我没有看见……” 贾琏抱手而立,静眼瞧着面前十一二岁,惊吓的话都说不清的女孩。贾琏记得她,是梨香院十二个学戏的女孩子之一,叫做芳官。 许是因贾琏一时没说话,小芳官紧张之下,竟是噗通一声跪下。 贾琏挑了挑眉,门外又走进来一个略大些的女孩子。她脸上本带着些狐疑,似乎不明白急吼吼让她都追不上的小姐妹怎么了,直到看见三步之外的贾琏,方才明悟,而后惴惴的立在一旁。 贾琏将她看了一眼,然后才走到芳官面前,伸脚碰了碰她跪在地上越显小只的身子,道:“起来吧,大晚上跑什么呢?” 小丫头睁着大眼睛,傻傻的瞅了贾琏片刻,确定贾琏没有生气这才暗舒一口气,明媚的小脸也生动起来,嗫喏之间,也不知道如何答话。 贾琏也猜到大概是青春好动,又不是丫鬟出身,没有接受完整的规矩调教,嬉闹所致,因此不免告诫道:“此番遇到我才无碍,但园中姑娘们经常走动,她们多半身子娇弱,倘或被你撞出个好歹,岂非悔之晚矣?” 芳官惭愧:“对不起二爷,奴婢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乱跑了。” 说完话见贾琏没有继续训诫的意思,这才麻溜的站起来。 “你叫芳官?” “奴婢正是芳官。” “何处来?” “今儿下午老太太招我们进府里的,后来又单独让我和龄官留下唱曲儿给她老人家听,还给我们赐饭。我和龄官就在老太太屋里多耍了耍,才要回去,就碰见了二爷,嘻~。” 十二官进府也差不多两年了,大约知道贾琏的脾性。听见贾琏居然还记得她的名号,内心欣喜,很容易就恢复了活泼的本性,仰着头巴拉巴拉的接话,小脸笑的跟朵花儿似得。 贾琏摇了摇头,虽然也觉得这丫头确实招人喜欢,但他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的转移到了旁边的丫头身上。 尽管早就与十二官照过面,但以前都是她们在戏台上,大多时候还银妆彩画的。像这么近距离的看这几个小丫头,还是第一次,特别是这个叫龄官的,实在很难不令他注意。 察觉到贾琏的打量,龄官眉头微蹙,方要别头,却惊觉下巴被一双温厚强劲的手托住,随即听得贾琏笑道:“嗯,确实像。” 贾琏细细瞅了这龄官几眼,果然发现这丫头容貌标致非常,难得的是,五官竟真与黛玉生的有几分相像。 贾琏也听过她的歌喉,其声轻灵细腻,有黄鹂之韵。有此容貌和歌喉,令元春和贾母等人都对她青眼,难怪原著中敢直接无视贾宝玉,给贾宝玉冷脸看,让以为自己是世界中心的贾宝玉怀疑人生。 却不知道,这妮子敢不敢给他下眼色。 左手托着龄官尖巧的下巴,笑盈盈的等了片刻,发现其面色初时惊羞,随即小脸半红,努力别过视线不敢与他对视,丝毫没有敢呵斥他的意思,贾琏这才满意的点头,收手离去,徒留下两个呆愣的小丫头,和两个面露吃瓜之色的看门妇。 回到家里,凤姐儿果然在等着他,一等他进房门就迫不及待的追问他薛蟠的事进展如何。 凤姐儿知道午后贾琏急匆匆的出门,定是为薛蟠的事奔走去了。 贾琏随便回答了两句,但见娇妻一身华裳,美艳的不可方物,突然问道:“你洗过澡了?” 凤姐儿如何料到贾琏忽然问这个,虽然白了贾琏一眼,但还是略带羞意的轻“嗯”了一声。 贾琏一笑,起身将其香喷喷的身子从炕上抱起来,立马遭到凤姐儿的娇羞捶打。 “做什么呢,晚饭早就备好了,就等你回来,有什么先吃了饭再……再说不迟。” “饭一会儿再吃不迟,晌午冷落了娘子,现在为夫打算好生弥补。” “你……!” 眼睁睁看着舞爪伸腿儿的二奶奶被二爷抱进里屋,几个俏俾虽然面面相觑,倒也并不诧异,自觉地下去准备相关的东西用物。 …… 薛家小院,薛宝钗的闺房。 薛姨妈走进来的时候,宝钗正在莺儿的服侍下梳着头发。 沐浴之后的宝钗,不饰粉黛,便已然国色无双,美丽的无可挑剔,令薛姨妈面上的笑容越发浓郁几分。 从莺儿手中接过木梳,薛姨妈吩咐道:“你下去休息吧,今晚我和你们姑娘一起睡,你不用在房中守夜。” “是,太太。” 见母亲把莺儿支走,从镜中看着给自己温柔的梳着头发的母亲,宝钗敏锐的察觉到,母亲今晚要和自己说的话,决计不会简单,这令得她心弦暗暗提动三分,轻唤了一声“母亲”。 薛姨妈微微一笑,手抚着女儿柔顺的秀发,薛姨妈笑道:“一转眼,我家丫头都长这么大了,都到了嫁人的年纪。” “妈~!” “有什么好害羞的,女大当婚,谁都一样。只不过我女儿生的这般好样貌,自是要嫁得如意郎君才是。” 听见母亲这般说,宝钗将心中的娇羞去了几分。她已然明白,今晚薛姨妈要和她说的大概就是她的终身大事了,而且看起来薛姨妈似乎是有了主意。
否则,她不会说什么如意郎君。毕竟,家族原本是需要她进宫的。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命运不由人,又谈什么如意郎君。 薛姨妈从镜中看见宝钗的神色,心中不由得一叹。女儿就是太聪慧了,什么事都难以瞒她。 将女儿的发髻挽好,然后拉着女儿坐到床边,薛姨妈语重心长的道:“或许你也猜到了,今晚我想和你说的,便是关于你进宫参选的事。” “出了你哥哥这件事,我也彻底想通了。女子入宫,本来就是一条艰难的路,何况我们家早就不比从前了,一旦你真的进了宫里,家里只怕很难给你什么支持。” 薛姨妈说着,见女儿默默不言语,只是垂首聆听,她便接着说道:“加上你哥哥这档子事闹开,更是影响了你的前程。这种情况下,为娘如何忍心再把你丢进那不得见人的去处……” “所以,我决定违背你父亲的遗愿,不再让你入宫参选。” 听见母亲斩钉截铁的说出最后一句话,宝钗蓦然动容。曾几何时,她似乎也埋怨过,父母在她尚不懂事的年纪,便安排了她的人生。 后来随着她慢慢长大,懂得了更多东西,倒也渐渐理解父母亲,理解来自家族的责任,她也愿意尽力承担起这份责任。 但是当她怀揣着忐忑和一往无前的勇气随着母亲进京之后,她却落选了。尽管她事后还反过来宽慰母亲,说大不了三年之后再选,但是无形的压力,已经在她心里形成。 她内心明白,她的落选,非她之过,甚至都非薛姨妈失于打点之过,而是家族的没落。是此时的薛家,比不过其他参选的仕宦名家之女背后的家族,所以她的落选,并不太过稀奇。 但越是如此,她越发明白,家里若是能够出一个“贵女”,对于有着旧都四大家族之称的薛家来说,多么的重要。 也由此,她更能明白,薛姨妈能够做出这个决定,得多大的决心。以前的薛姨妈就曾数次表露过想要取消她入宫的安排,但是都没能彻底下定决心。 这次哥哥醉酒伤人,还闹到御前,正如薛姨妈所言,是必然会影响到她的。即便她一年之后如愿选上,只怕前途也是渺茫。 若是母亲出于此决定不再让她进宫参选,她自然是感念母亲慈爱之心。 眼见女儿泪眼蒙蒙,无比惹人哀怜,薛姨妈死死的握着她的手,说道:“我已经决定,选择一个品貌出众又有能力,可以保护你的人做你的夫婿。如此就算你哥哥度不过这一遭劫难,将来你也能有个依靠,不至于被人欺负。” “母亲!” 宝钗擦了一把眼泪,“母亲不必如此伤感,哥哥此番一定会平安无事的。琏二哥哥才智高绝,定有办法护哥哥一条性命的。” 薛姨妈叹道:“我知道你从小就是最明事理的人,我也不瞒你。我做这个决定,却也不单单只为你考虑。 你哥哥是什么样的人,想必你比我还清楚些,我也不会再对他抱更大的期望了。只希望将来你的日子过的好了,能够反过来帮你哥哥一把,帮衬帮衬薛家,娘就心满意足了。” 宝钗虽然感念母亲的坦诚,但是她心中自有一番计较。 “妈对女儿的 一番疼爱之心,女儿自当铭记在心。然妈妈刚才也说了,我们家不比从前,又有哥哥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女儿虽然不妄自菲薄,却也知道,母亲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为女儿寻得乘龙快婿并不容易。 京中王孙公子虽多,家风门第好的也不在少数,然真正有志向的男子,又有几人愿意做我们薛家之婿? 依女儿看来,为今之计,还不如让女儿入那世间一等权势之地。纵使艰难一些,但倘或女儿真是那有造化的,自然也能闯出一番天地来。” 一如薛姨妈刚开始一般,宝钗此番话也说的认真。即便是心有谋算的薛姨妈,一时也觉得女儿说的话是对的。 是的呢,京中真正家世好又有志向的人,谁会娶一个家道倾颓,还犯过命案的人的妹妹为妻?若单单看中女儿的容貌,多半酒色之徒,自然又配不上自家宝贝闺女。 想着薛姨妈不禁想到姐姐王夫人,她看的出来王夫人是很喜欢宝钗的,甚至有意让宝钗做她的儿媳。 但是此时此刻,若她向姐姐提出亲上作亲的想法,只怕结果会和她那日提议让元春出手救她儿子一般。同为母亲,她知道王夫人把贾宝玉看得多重。 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已经为女儿选定了一条归宿!据她深思熟虑,她觉得那一定会是一条好的归宿,甚至还有可能是一种皆大欢喜的选择。 不论是对女儿,还是对薛家。 因此,面对一腔孤勇的女儿,薛姨妈坚定的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是个有造化的好孩子,也相信你的能力。 但是为人父母,自当为子女计深远。入宫这条路的艰难,不用我说你自己也知道有多难,且看看你表姐元春就知道了,凭他们家的家世,都在宫里默默无闻那么多年,若非得遇时势,只怕一辈子没有出头的机会! 我是万万不会允许你重蹈覆辙的。入宫的事,从今往后便不要再提了。” 宝钗纳罕,以她对薛姨妈的了解,薛姨妈不该这么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