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珩玉从醒不上一句话,除了伏案办公便是去渊牢巡视,等到了晚上,便一个人去往梧桐林,一待就是一整晚,饶是岐这样迟钝的也觉察出了反常。
——想必是君上和桑离姑娘闹矛盾了。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思来想去,岐才斟酌着试探:“君上今晚还去梧桐林吗?” 此言一出,原本静谧异常的大殿更显得压抑。 寂珩玉手持书卷,思绪沉凝着,看似在专注品阅,字却没有看进去几行。 岐暗叫不好,当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还没来得及辩解,就见他耷拉着眼尾,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明日是天罚日,就不去了。” 哦对,要到天罚日了。 岐不知内情,但也见不得寂珩玉这样消沉下去,他内心蠢蠢欲动着,面具下的丑脸因纠结而抽抽两下,最后仍是大着胆子问:“那……天罚日过后还去吗?” 寂珩玉撩起眼皮看向他。 岐缩了缩脖子,迅速转开话茬:“厌惊楼身殒,魔域动荡不宁,若长久无主下去,恐怕也会影响到上界,内忧外患,君上要多注意身体。平日里的琐事,分担给我和师妹就好。” 今年的九灵界不太平,天门蔓延,邪物肆虐,就连魔域都处于□□之中。 岐不知神域那边打的什么主意,上界越没有动静,越说明在暗自窥视着归墟。 寂珩玉嗯了声,“去部署下去,加固结阵,以为明日做准备。” 岐颔首,转身退下。 寂珩玉放下掌中书卷,起身走至殿外。 许是将要入冬的原因,归墟要比以往萧条。 后殿不过一日无人打扫,落叶便席卷满地,他召出扫地小叶,看它们哼哧哼哧清理着落叶,无端叹息一声,又折身回往内殿。 ** 翌日。 因是天罚日,归墟上下按时执行宵禁,待夜晚降临,寂珩玉依往常那般,踏上赤阶前往镇魔石,唯独不同的是,这次寂珩玉未让岐陪同。 那颗形同心脏的镇魔石在漆黑里有规则地跳动着。 ”红心”表面蔓延着深黑色的纹路,如血管般紧紧攀附着红心。此乃“诡纹”,“诡纹”越多,越说明魔气不可抑制,换言之,魔神重现是或早或晚的事。 寂珩玉面无表情地将掌心覆盖而上。 伏羲血流通瞬间,镇魔石跳动速度加快,立于归墟海四方的开天柱忽然产生嗡鸣,符箓闪烁,地动天惊。 黑海巨浪翻滚,隐隐有低吟自远处飘来。 他神色未变,始终没有停止镇魔。 有一缕逼迫的寒光浸入眼眸,寂珩玉余光掠过,看到穹顶上方,用锁魂链缠绕住的夔龙眼瞳闪烁,似在无声愤怒。 心头涌动,他淡漠地移开了视线。 魔神的意识刹那侵入,将他拉至虚幻,然而这次的寂珩玉是清醒的。 数不清的红雾绕着他飞旋,嘲笑声,狞哭声,嘶哑的喊叫声,四面八方将他顺势包围。 [寂珩玉,既已选择堕魔,不如现在就放我等出去?我等祝你成为这六界共主!] [嘻嘻寂珩玉你还在犹豫什么呢?扭扭捏捏可不是大丈夫行径。] [放我们出去吧,就现在……] 寂珩玉不为所动。 镇魔石的色泽从干枯转为鲜艳欲滴,他收回手,冷声失笑:“如今我尚未完全凝练魔骨,此刻放你们出来,趁机将我反噬怎么办?” [寂珩玉你……] “放心,待我能力大成,自会让你们现世,不过不是现在。” 等等。 还要再等一等。 寂珩玉伸手抚上胸膛。 魔丹虽以自身完全融合,可愈要成魔,还需要更多的魔障气纳入,每月的天罚日就是纳入魔气的最好时机,也许是七个月,也许会是五个月,总归不会太久。 到那时…… 寂珩玉仰头看向厚云笼罩的大空。 神域可会高枕无忧? 沉神之际,身后忽听一阵剧烈轰鸣。 只见那万年来都毫发无损的开天柱竟朝后倾斜一寸,锁魂链顺势绷紧,铁链扯拉成一条线,隐隐有断裂的风险。 轰隆隆——! 雷鸣炸裂。 狂风骤雨裹挟在黑夜里,笼罩在蒙蒙雨雾中的四条巨龙睁眼凝视着他,四双眼睛犹如盏盏鬼火,摄魂逼人,怒意蕴含。 寂珩玉额心一跳,嘶喊淹没于大雨中,“为何这样看着我!我只是不想如你们这般,永生永世地锁在这天地间,有错吗?!”他仰头怒视着那双冷烁赤瞳,嗓音颤抖似如哭腔,“我更不想像父君这般,死去时……连自己的妻儿都见不到。” 寂珩玉语似尖冰,言语间的凉薄在这雨夜里良久都不消弭。 一道闪电劈在巨龙身上,雨水顺着它面颊下滑,威严中夹杂着几分晦涩不明的悲切。 “我想活着,哪怕是被苍生唾弃!后世谩骂!我也要活着……” 他神色坚定,清明间含有着决绝。 昔日他不在乎生死,无非是世间上没有值得让他留恋的东西;如今他想活着,是因为有人想让他活着。 一阵嘶吼。 海面沸腾,从中撕裂一条缝隙,露出海面之下火红的地狱,还有双双幽蓝的剧瞳。 归墟法阵同时开始震荡不安,这是魔神越狱的警醒。 岐不放心地飞了上话间,就有魔物从海面上爬了出来。 寂珩玉拔剑挥过,“命护法长老前去修补开天柱,再召集所有弟子前往正殿迎战。”
“是。” 岐挥翅离去。 命令传下去的瞬间,整座归墟宫灯火通明,法阵全开,宫门上下弟子有条不紊地排兵布阵,月竹清和厉宁西各自携一支小队,一队为护法长老开路;一队保护他们前行。 有源源不断的魔物从牢狱里爬了出来,盘旋在宫顶,凄厉嘶吼响彻天外一线。 眼见着有弟子被擒,寂珩玉一剑刺过去,将那飞鸟斩裂为二,一把拽住那呆滞的弟子,沉声提醒:“小心些。” 弟子早就被吓傻了,愣愣地点了点头。 寂珩玉转身投入到战斗中,他下手狠绝,一击毙命,根本不给魔物活着的机会。 凡是被关在渊牢里的魔物们都苦寂珩玉已久。 它们索性也放弃攻入归墟宫,一股脑地全冲向寂珩玉所在的方向。 这些魔物之所以没被灭除而是被关在渊牢,就是因为它们有着不断再生的能力。 即便被杀死,特殊的治愈能力会让他们再次凝合,进行二次复生,凡是出现在这里的,即便是体形颇小的幼魔,也都是只存活在上古时期难以杀死的魔种。 以寂珩玉一人之力,就算能应对得了一时,也早晚有体力耗尽的时候。 开天柱想要修补完好还要一些时间,望着与无数魔物周旋的寂珩玉,月竹清拧了拧眉,拍上厉宁西肩膀:“你保护好长老们,我去帮师父。” 厉宁西也深知情况不妙,点点头,专心护法。 月竹清御风而起,为寂珩玉斩开身后扑过不上不好。 毕竟刚刚才耗损了大量魂血,正处于虚弱状态,要是再这样战斗下去,不死也要命悬一线。 “你来做什么?” “我来帮君上。” “不必。”寂珩玉冷声拒绝,“它们是冲我来的,我尚能应付,若你来了,我还要分神顾虑你的安危。去长老那里,保护他们修好开天柱才是要紧事。” 月竹清还想坚持,可也深知寂珩玉的性格。 她叹了口气,看到不少魔物都冲向了厉宁西,青年应对得吃力,没有办法,月竹清只能舍弃寂珩玉,折返回厉宁西身边。 常年冷清的天外一线在今夜仿若凛冬。 冷意高嚣,海面上遍布着尸水,兵刃术法于夜色中相撞,直到雨停时,危殆都没有消减片刻。 寂珩玉渐渐支撑不住。 掌中剑死死抵着眼前利爪,眼角旁光敏锐地捕捉到一道从后扑来的寒芒,然而他无暇分身,眼底恨意毕露,他发动剑诀一剑捅穿前方魔物,一脚将它踹回海底,借势侧身,准备避开身体的脆弱部位。 然而意想中的尖爪并未刺穿身体。 铮——! 一道漂亮的翎羽飞跃空迹,拴住那魔物利爪,缠绕两圈后,将它丢飞了出去。 寂珩玉平静无波地眉眼一闪而过错愕。 他看过去,眉心微微一跳,眼底冰雪消融,终于再难以维持冷漠,只剩些许无措和惶恐。 桑离骑在一只从未见过的凤凰身上,指尖缠绕着画骨翎。 水蓝衣衫下的身段好像瘦了整整一圈,下巴削尖,往日红润的唇泛着淡淡的粉白,完全没有了以往的鲜红。 似乎受了不少苦。 寂珩玉眼尾泛红,刹那间忘记了所处的危险场合,愣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中蕴含了太多东西。 哪怕他笔挺站着,桑离仍从他的眉眼间捕捉到几分狼狈。 他满是污血与伤痕的站在她面前,眼里泪光浮泛,惺惺作态,仿若他才是那个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桑离心里别扭,可也不得不提醒:“小心点身后。” 寂珩玉眼也不眨,挥剑攮死魔物,又熟练地把那丑物踹回到渊牢,他毫不在乎面颊上温热的血迹,睫毛小心翼翼地颤着,声音也跟着发抖:“你怎么……来了。” 他以为……他要在梧桐林等很久很久,她才会:“我昨日就在梧桐林等着了,可你不来。想到今天是天罚日,我怕你死了,就来给你收尸。”顿了下,错开视线,表情不甚自然地嘟囔着,“好处没捞着,总归要捞点遗产吧。” 她等来等去都等不耐烦了,原本都想着算了的,可是最终没能挣扎过心里的那抹犹豫,最后还是过来了。 寂珩玉低笑出声,一滴热泪从眼角滑落。 桑离心情复杂,心里头更不是滋味起来,“你、你哭啦?” 不至于吧? 她都没哭!!!她才是应该哭的那个人! 寂珩玉不予回答,接连砍杀几只魔物冲到桑离身边,迫切伸手想要抱住她,却被桑离警惕地后退躲开。 “你还会抹除我记忆吗?”她问,眼神中还有些许惧怕。 寂珩玉从未像现在这样后悔过。 他不胜痛苦地颤抖着,摇摇头,“不会。”寂珩玉那双睫毛轻微地抖颤一下,目光中游离着悲伤和不舍,“桑桑,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我只是……不想让你讨厌我。” 桑离牵扯嘴角,垂眸扫过眼下的一片狼藉。 她忽略过寂珩玉眼中的小小哀求,一本严肃地说:“先把这里清缴干净再说吧。” 寂珩玉收想要拥抱她的手,点头:“好。” 他又不安地问:“那结束后,你会不要我吗?” 桑离有些无语,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那也要等结束再说。” 再说,她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