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马监的前院,灯火阑珊,不像大门口那对红灯那样明亮。空旷的院子,四下里黢黑,从黑暗里传回来悟空脚步的回音。除此以外,一切都是寂静。
悟空是轻车熟路,他快步穿过第一层院子,来到第二进主院。
主院的中央有五间正厅,中间三间作为公署,是弼马温处理事务的地方。左右两间侧房是两位副职办公的位置。正门紧闭,悟空敲了几下,没有应答。两侧房间暗黑一片,一看就没有人值班。
悟空叹息一声,走下台阶,经由东侧的穿山游廊,进入后院。
御马监的后院就是一排排的马厩。悟空一进后院,久违的熟悉味道热烘烘的迎面扑来。悟空快走几步,来到天字号马厩前。透过镂空的大窗,悟空看到有几个仙吏正在里面忙活着。
终于见到御马监的旧同事,悟空脚步轻盈了许多。他一个箭步,跃到马厩门口。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敲了两下门,然后走了进去。眼前有两个力士正在清栏,他俩面前的马粪堆成了一座小山。在马粪堆的旁边,还有几只大木桶,一个力士正用叉子向木桶里面挑马粪。
他们专心干活,并没有听到悟空的敲门声。悟空来到他们身旁,马厩里的几匹天马一阵阵嘶鸣,两位力士这才发现了悟空。
悟空本以为遇到旧相识,却发现这两位力士面生的很,应该是新来的。他堆满脸的笑容,一霎那,开始发僵:“两位兄台,我这厢有礼了。”
一位黑衣力士回礼道:“这位上仙,御马监已经下班啦,您找谁?”
悟空笑道:“是啊,下班了。你们怎么还在忙活,也不回去歇着?”
“上仙,我们是值夜班的。马厩里需要有人值夜的。您找谁?”
“请问,伯乐在吗?”
“您找伯乐啊,您是他的什么人?”
“我是——,啊,我姓孙,以前也在御马监干过,是他的老同事。”
“您稍等,我到里面去叫一声。”
“里面?他在铡草料吗,我俩一起去可好?”
黑衣力士觉着悟空对天字号的马厩十分熟悉,自己说伯乐在里面,他居然猜中伯乐在铡马料。
他高兴的点头,头前带路,一起去找伯乐。
伯乐还是以前的老样子,一手持铡刀,一手把草料,动作十分迅速。悟空与黑衣力士来到他的身后。悟空摇手示意黑衣力士不要打搅伯乐,自己蹲下身子,抱起草料,向伯乐的铡刀里塞过去。
伯乐专心铡草料,看到有人来帮忙,说声谢谢就继续铡草料。他见来人穿着普通,没有官服,就没多想。
不料来人把草料、塞草料的动作十分娴熟,和自己配合的天衣无缝。伯乐来了精神,草料铡的飞快。他铡的越快,来人运草塞草的速度就越快。不到一刻钟,一大垛草料铡得细碎,码放的整整齐齐。
伯乐直起腰身,叹道:“真痛快。自从孙上仙走后,咱干活就没有这么痛快了。新来的老兄,你以前喂过马?”
“我是喂过马。”
“老兄的声音,好熟悉,你抬起头来。”
“伯乐,你好。”
“啊——是孙上仙?不不,是孙大圣!”眼前的人一脸黄毛、金睛缩腮雷公嘴,满嘴獠牙四下分,正是孙悟空。
悟空大笑:“伯乐老弟,一向安好?”
伯乐高兴地搓着手上的草料沫子,招呼大家:“兄弟们,这就是我时常说起的齐天大圣孙悟空,大家快来拜见大圣。”
其余三个力士围过来,与伯乐一同要下拜,悟空拦住说道:“我是故地重游,找老友叙旧。今夜我不是什么大圣,就是好兄弟一起聊一聊。你们几个眼生的很,是新来的吗?”
那三人点头称是。伯乐道:“大圣去后,御马监发生了许多变故。一些与大圣关系好的老兄弟,被朱翼捉拿下了大狱。至今他们生死未卜。”
悟空问道:“伯乐,你我关系最为亲密,我担心朱翼对你动手,现在放心了。可是他为什么会放过你?”
伯乐凄然一笑:“大圣,我被拿进大狱之后,很快就放了出来。御马监总得需要人手照料天马。他们令我戴罪立功。你看…”
哗啦哗啦,伯乐将陷在草料里一只脚抬了起来。哗啦啦一阵响,伯乐脚上亮晃晃的拴着一条脚链,另一头拴在另外一只脚上。
悟空怒道:“他们让你带着脚镣干活,可恶!”
“没事,我习惯了。就是天马睡着时,我走动容易吵到他们。“
“伯乐,朱翼已经失踪很久了,怎么新任的弼马温不给你解开镣铐?“
“大圣,那职位自你去后,一直空闲。这里是千里眼代管,以方便他们取食龙肝。”
悟空怒骂:“朱翼、千里眼这帮畜生。”他伸手捏住铁链,轻轻一抖,那锁链就从伯乐脚上脱落下来。悟空心中恼怒,把铁链又揉又卷,使劲的揉捏着,然后愤愤的向地上一扔。
他拉起伯乐道:“这里太闷了,走,找地方喝酒去。”
伯乐道:“大圣,你毁掉我的脚链,千里眼大人会责罚我的。”
“他敢!你们都看见了,伯乐老弟的脚链是我齐天大圣毁掉的。他们的主子辉魄宝尊崇我为兄长,那个千里眼算什么撮鸟?他要敢说三道四,我就把他那对儿大眼珠子挖下来给大家当球踢!你们听清楚了,把我的原话告诉他。听见没有?”
“大圣,我们听清楚了,话一定带到。”显然仙吏们没少受千里眼的欺负,悟空此举很合他们的心意,答应得特别爽快。
悟空与伯乐一起出了御马监,在天街上溜达。
悟空道:“我们去天市垣的惬舒馆吃酒吧。好长时间没去了,还真想那里的美酒。”
伯乐也是好酒之人,笑道:“大圣,我还没去过呢。早就听说惬舒馆美酒香冠天廷,只可惜囊中羞涩,从不敢奢望。”
“好兄弟,你别一口一个大圣的。还是叫我悟空吧。”
“是,大圣。”说完伯乐自己不好意思的笑了“悟空,你现在贵为齐天大圣,是玉帝的贵宾。按理说我们都应该执臣子之礼。悟空,你最好是变化一下,省得惹人瞩目。”
“哈哈哈,你说的是。那咱就变个俊俏些的。”悟空想起震泽庚辰大堂上文命的挂象,心念转动,已经变成文命的模样。
他想文命不仅长得风流倜傥,而且天廷众仙没有认识他的,正好借这个身份去惬舒馆好好喝一顿。
一转头,悟空看到伯乐满脸沧桑,皮肤就像风干的福橘,头发如同深秋的蓬草。悟空不禁心下恻然,又将身形晃了晃,也变作饱经风霜的模样,恰似大禹治水最是艰难困苦之时的相貌。
惬舒馆前的东天街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悟空与伯乐肩并肩,说说笑笑来到门前。几个酒保儿齐声招呼:“上仙您几位?”
“就我们两位,麻烦找一个靠街的雅间,方便我们边喝边看风景。”
一名酒保儿面露难色:“上仙,您没有预定,雅间已经客满。您两位喜欢看风景,不如就在大堂里面坐。您看,那几张桌子,窗明几净又临大街,是上好的雅座。”
悟空想问伯乐些私密事,不愿在人多嘴杂的大堂里。于是他从怀里摸出一粒大珍珠,对着摊开手掌,珍珠发出柔和的七彩霞光。
悟空道:“这位小哥,麻烦你再好好看看,是不是还有空余的或是退订的雅间。我们多付房间费就是。“
酒保儿见多识广,窥见悟空手中大珍珠霞光万道,知道是至宝。
他咽了一口唾沫:“上仙是海上来的?这宝贝是东海紫霞珠吧?真是好宝贝。不过,我刚才说过了,雅间的确满了。不是咱留着房间不给两位用。”
悟空还要再争执一番,伯乐笑道:“老哥,咱们就坐在大堂里。这里敞亮。走吧,挑个好位置。”
悟空把珍珠放到酒保儿手中,笑道:“就依伯乐兄弟。哎吆喂,你还愣着干嘛?拿好了别丢了。你们有什么拿手的特色菜,统统上来。我这兄弟是第一次来,你们可得伺候好了。”
酒保儿紧紧攥着紫霞珠,千恩万谢,笑得就像三月里的桃花。
悟空与伯乐刚刚坐好,一拨又一拨的客人就进了惬舒馆。
伯乐笑道:“大圣,您以前可不会送礼那套子玩意的。”
悟空哈哈大笑:“俺老孙是入乡随俗。在天廷呆久了,俺发现神仙也认钱哩。”
伯乐也是哈哈大笑起来。
悟空心道:“甲子日越来越近,这些海外诸仙陆陆续续的赶来了。我得快些弄清楚老君的阴阳八卦炉与杨婉瑾的蟠桃园的关系。免得到和谈之日被动。”
悟空尚在沉思,酒保儿已经端过来六盘小菜和一壶东风醉,桃花般的笑容还挂着:“上仙,这是几样开胃小菜,您先喝着。大菜马上就得。”
悟空谢了酒保儿,笑嘻嘻起身给伯乐倒酒。
这时窗外来了一位非常美丽的姑娘,身着凤羽白云裳,外罩天青色短袖丝衫,笑嘻嘻地拍打着透明地琉璃窗,向伯乐打招呼。
悟空一看,头脑立即发晕:“不好,是瑶姬公主。今天这酒要黄!”他故意假装没有看见,站起身来为伯乐倒酒,并背过身子,挡住了瑶姬的视线。
瑶姬站在窗外,啪啪啪,用力拍打窗户,就惊动了店家。
早有几个酒保儿,迎了上去,齐刷刷地行礼。瑶姬也不搭理他们,宛如一阵香风,飘进惬舒馆大堂,奔到伯乐身前。
瑶姬一拍伯乐的肩膀:“哎呀,伯乐,好久不见,你不认识我了?”
一拍之下,伯乐端着的酒杯晃了晃,伯乐立即拿稳了酒杯,叹道:“这么好的美酒,可不能浪费了。”然后一仰脖喝干杯中酒,又吮了吮手指上的残酒,才转头去看来人。
“你是…瑶姬公主?”
“不错,还没忘了我。嘻嘻,向里面挪挪,我坐你旁边。”瑶姬很高兴,推了一把伯乐,便一屁股坐他身旁。
瑶姬看了一眼对面的假文命真悟空,感觉好像见过,便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