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得到的结果在意料之中,却并不理想,也许应该重新界定两人的关系。
走着走着,谢燕归突然停了下来。
身后的脚步声几乎同步消失,完美维持住了那份被刻意拉开的距离。
谢燕归没说话,身后保持着孩童体态的割据势力地头蛇不知缘何地共同维护起了这无从开口的寂静。
什么时候开始有的习惯?
是频繁触碰到城中城内网信息安全警戒线的岁暮被找上门那一日轻描淡写的开脱?
是明知被算计着目睹,但面对岁暮在线上学习室里遭遇的隐形霸凌,还是顺意制止并给出了那句“别忍着”的借力?
又或者面对来者不善的宁北雁时,身体神经性抽搐,却仍旧第一时间将人扯到了身后的庇护?
两相沉默中,两人不约而同思考的,竟然是同一个问题。
……
那时的岁暮已经会当着谢燕归的面时不时出门,传出或收到一些消息。
临近毕业的宁摇风在雨假后不久就回了快乐老家,天天充实生活似的找荒土麻烦。
事后的回顾下,这正是意外诞生的直接原因。
因为宁摇风对荒土的针对,这位暗度陈仓的崭新薪火首领不得不频繁外出;同样在宁摇风的无所事事下,四处闲逛的他跟上了背影略有熟悉的,平时几乎是跟随小宠物状态刷新在谢燕归身边的孩子。
也许是一时大意忘了清理干净痕迹;也许是太久没有出过事故被放松了的注意;又也许只不过那天不宜外出的他过于倒霉,以至于撞上了宁摇风的一时兴起……
总之,那一天,在又一次的日常私下活动里,岁暮被抓住了。
当宁摇风兴致勃勃地问起谢燕归的弱点时,岁暮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谢燕归对他所为不加关注又尊重隐私的同时,与之相对的,他对谢燕归的秘密一无所知。
再后来,岁暮亲眼见证了宁摇风从第一天的悠然自得,逐渐转变为第四天凌晨的坐立不安。
等终于重回自由的岁暮下一次从线人那里拿到的消息的时候,他才迟来一步地听说:那个宁北雁交给宁摇风试水,却毋庸置疑是宁摇风当下最大收入来源的分公司,在三天内交易额极速下跌了百分之七十。
而对于当时被软禁的岁暮而言——
他只看见黑眼圈浓重的宁摇风在第四天的凌晨六点接到了一个电话,脸色从白到黑,又转了青,最后站在岁暮面前眼神复杂地凝视了比起自己算得上吃好喝好的他许久,叹了口气,对着通话那头的人应了声不情愿的“好”。
那也是岁暮第一次在谢燕归脸上看见浓重到不加掩饰杀意。
身后是押送交换的保镖,前方是骤然发难的监护人。
杀意不是因为他,或者说不仅仅是,也来自圈划的所属被骤然侵犯的烦躁与不安。
事成后的谢燕归会有怎样的结局尚不得知,但作为冲突交点的自己大概会等不到今晚的天黑。
很划算的交易,岁暮想。
相处有限下感情不深、甚至怀着异心接近的从属,换一个威胁清净的未来。
但是……
“最后的时候,为什么移开了枪的方向?”回去的路上,岁暮这样问。
他没得到预想中挟恩图报的答复。
“第一次用,没什么经验……”仰着头的岁暮与低下头来的谢燕归完成了一次对视,大概算得上一个称职监护人的那人语气是不容置疑的笃定,“手抖了一下。”
说谎。
岁暮不清楚有多少人看见了那点微不可见的偏差,但谢燕归扣动扳机前微微瞥向他的半个目光,与同一秒内的“手抖”导致最终只堪堪从宁摇风侧脸擦过的弹道对他而言
——是毫无疑问的绝处逢生。
枪响过后,有人焦急地凑过去看望那位被真正雇主托付的保护对象;有人暗含警惕地凝视应激般发出了攻击的,理应也是自家另一个小雇主的宁家继承候选人;还有人第一时间压制住了他们唯一拥有动手处决权的冲突中心。
背后压制着的人悄然间力气再度加重了几分,岁暮被反扣在身后的胳膊隐隐作痛。
序中带乱的氛围里,金属物件落地的声音几乎等同于尘埃落定的天籁。
激光枪使用需要另行审批,哪怕手续可以事后另补也仍旧格外麻烦严格,谢燕归顶着张似乎是冲动下发泄过怒气后重归平静的脸,漫不经心地绕开了那下车时随手捞来、此时被果断丢弃的武器,
在一圈人摸不着头脑的视线聚焦里,他没有走向出口,也没看相互间爆发了激烈冲突的宁摇风。
在整场唯一无力搅动局势的战利品的观察目光里,他逐渐靠近到占据了整个视野,然后,一脚踢在了身后还在不自觉下压的黑衣保镖身上。
谢燕归大概没太用力,起码被抓着的岁暮还没来得及感受到拉扯的痛感就已经重新站稳。
身后似有若无给予了搀扶力道的手无声离开,等岁暮重新抬头后,谢燕归的声音才沉沉响起:
“一个我不建议你无视的警告,别乱动我身边的人。”
放狠话的动作很帅,第二天,两人在路边被宁北雁那辆专座堵住的时候,把自己往身后拉的手也是真的僵。
岁暮还没来得及对谢燕归匆匆留下的那句“回去之后别乱跑”做出任何回应,车里骤然传来那声不含情绪的“上车”便不予商议地止住了两人悄悄话般的交流。
谢燕归也许察觉到了他的不安,又也许没有。
或许是为了不引起在场其他人的注意,那把岁暮往相反方向推出的力道细微到他本人都难以察觉。
岁暮再回神时,前方已只剩下个不曾回头的背影了。
……
这还是那天过后他们第一次见面。
落后的角度里,不知是光线稀缺又或者这人的身体状况确实糟糕,似乎是瘦了,手上甚至能看见血管微凸的轮廓;落下的脚步仍是以往惯常的无声,但在习惯性观察的岁暮眼中,却更像是难以真实地落下。
谢燕归回头,脸上果然血色稀缺,皱眉间吐出的话是少有的懒于掩饰的刻薄:
“怎么?这么跟在后面,是自己不好动手,准备让围观自家首领伏低做小的信众暗中下手?”
他理了理过于宽大而透风的衣袖,这会儿形象包袱又回来了,没不管不顾地攥紧一卷——主要是就算做了对于御寒的作用也不大,他继续开口:
“不愧是统一了荒土大地的薪火首领,还有这么份玩弄人心的手段呢?”
只存在他们两人场景下,几句话甚至难以界定是该算进满含恶意地揣测,又或是单纯嘴下不留情的提醒。
岁暮整个人一愣,快步追了上来:“我没有……”
胀痛的脑子在叫嚣着抗议,谢燕归的手在他不加掩饰的慌乱里细微抖了下。
也许是因为迟迟没有消下去的疼痛,也许是因为突然间确认了对方身份后生搬硬套的认知偏差,他平时不会这样直白在对外暴露出的性格中某些过于尖锐的部分在这一刻徐徐展开。
从小被放养的谢燕归和现在周围那一圈自小家里营养师配比着均衡健康饮食保健品着长大的同龄人们还是有所不同的,平时不怎么能看出来,但整体下来身体要弱一些。
更何况他刚从宁北雁的监控下重获自由。
宁北雁没做的太过分,或者说明显。
也许是怕曾经的场景重复上演,谢燕归的课还是正常上的。
但每当一天结束之时,一开始是带着迷药从身后袭来的手帕,几天后换成了衣服上绣有宁家标志的宁北雁手下人状似恭谨的“先生有请”的传话。
想让一个人记不住路总是有许多办法的,去时是无从窥见的遮挡,回来的路上则大部分时间是昏迷。
泛着寒光的针管刀具,阴暗隐蔽的密封空间,谢燕归常常会在不知所谓的晚间日常中沉沉睡去,再一睁眼,新换的透明玻璃车外已是晨光下的学校大门。
宁北雁对他身边环境的控制比想象中要更离谱。
每次被“请”走时身边都空无一人的谢燕归曾经尝试过表达反对,具体的方式是淹进人群。
得到的反馈是突然响起的全校会议通知和突然按在肩膀上难以撼动的手。
或者素不相识的同学或好奇或为难,又或者与陌生人第一次说话时带着羞涩的“某老师找”。
整理衣服的过程中手指与胳膊接触,谢燕归不怎么走心地判断:大概还是手指更凉一筹。
算下来,荒土仅仅支持维持生命体征牢饭大概要负其中两分的责任。
可不论找什么借口,一时脱口的话都是失去克制的迁怒。
“抱歉。”谢燕归抽手按在了太阳穴上,体温过低的手很好起到着镇痛作用,“我想我需要再整理统一一下对你两个身份的不同认知。对了,江贺洲……”
“好的。”见半天没有后续,岁暮先行应声,偷偷看了看仍在思索的谢燕归,最终迟疑着补上了称呼,“父亲。”
事实证明哪怕已经有所预想,这个称呼对谢燕归的冲击依旧可观。
他几乎下意识反驳:“别这样叫我。”
被一个年龄比自己不知道大了几轮是人冠与长辈的称呼实在过于怪异。
“啊。”似乎看出了谢燕归内心的想法,刻意做出的吃惊表情堪称一场过于拙劣的表演,“可父亲教过,作为达成目的的手段,称呼上的退让甚至是一种性价比极高的手段。”
并不记得自己有教过这个的谢燕归:……
他一瞬间怀疑过岁暮所指是否是有着血缘关系的生身父亲,但对方直白又强烈的目光足够鲜明地点出了话里的唯一指代对象。
两人的日常相处中交流都格外稀缺,谢燕归甚至不知道此刻是该先行感慨对方的直白坦荡,又或质疑纠正那全然不合格的夸张演技。
但最终,他只是问:“你不喜欢江贺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