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bo是忆木安几年前捡到的猫,折耳,身体不好,照顾着很费心力,养成现在这样漂亮健康就更为难得了。
那时候他和陆尽的约定还没有过期,他还曾兴致勃勃地构想过该怎么向陆尽介绍bobo。
只是那时的他没能想到最后会成了,今天,他向bobo描述:这是个傻逼。
忆木安回忆着,没太注意动作,手下一松,那把了攥一路的硬币纷纷扬扬落掉到了地上。
懒得去捡,他抬眼准备先记住那些硬币的位置。没有光的黑暗里,本应该只能堪堪留下个轮廓印象,他却突然愣住了。
忆木安摸索着,甩了甩bobo的尾巴,依旧是柔软而灵活的。
猫普遍不太喜欢被人捏尾巴,没能免俗的bobo温和地舔了舔他,表达出自己不太舒服的细微反抗意愿。
忆木安把脸埋得更深了些,不知在对谁回答:“我知道。”
我知道眼前所见皆为虚妄;我知道未来早有定数;我知道幻影构想终将时日无多;我知道……这世上终是逝者无可再追。
“只是遗憾……”没能等到的解释,没能做出的告别。
bobo轻轻地“喵”了声。
忆木安动作轻柔却坚定地捂住了bobo的嘴,又或者只是借这个动作按住自己繁杂的思绪。
他像是在说服怀里的猫,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只是一个梦,好吗?”
……
陆尽逮着忆木安用三天时间补完了作业,忆木安的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更恍惚。
这天放学的时候,陆尽终于在忆木安家门口拦住了黑眼圈日渐厚重的他,“我们聊聊。”
陆尽的眼睛颜色很淡,他不笑的时候,神色其实会很有压迫感。
昏黄的路灯打下,忆木安看着眼前这人满脸满眼的认真,往门上一靠,反倒在他严肃的注视里少有地笑了。
“好啊,你要谈什么呢?”他问。
他答应得太过爽快,陆尽支支吾吾了半天,几次张口,反而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不算长的沉默后,忆木安倦怠地叹了口气,转身掏出钥匙,“你要是还没想好的话,就下次吧。”
一直没有动作的陆尽下意识拽住了他,“你最近很不对劲。”
钥匙掉到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但他们都没有低头。
忆木安背对着陆尽,眼神放空地直视眼前的木门,率先平静着揭开了隐藏在平凡日常下的层叠波澜,“我俩也不是真十七八岁的高中生。你这话,究竟是想问什么呢?”
他闭了闭眼,第一次强调了称呼,“R286 ?”
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回答。
忆木安反而来了兴致,也不急着回家喂猫了。
“我近期受到排斥,消耗很大,也因此很虚弱。”夜风有点大,忆木安咳了两声,冷淡猜测,“K系是双子星系,不过在你最早进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拿得到了kb的默许。那么……你攻破K系的关键点在我,你是来除去我这个隐患的吗?”
“不……”陆尽否认,伸手似乎想抓住他转回来,忆木安有所感应,侧身躲开了。
“或者你是来告诉我你打算手下留情?但我更不会相信这种可能。”忆木安回忆往昔,平直叙述,“毕竟,哪怕在最早,你吞并Q系和S系之前,也没有过半点犹豫,不是吗?”
“按你说的,你不是来除了我。那么,你这个问法,是想表明什么呢?”忆木安回头看他,眼里一片清冷淡漠,“你不需要得到我的许可证,我也不会给你。”
陆尽看着他冷淡的神色,突然上前一步,放弃了故人重逢后借助旧日时光滤镜的虚伪假面,将他困在了门和自己的狭小空间里。
“不管你信不信,你确实是唯一让我对自己使命产生过疑问的存在。我们早已是‘命中注定’,我会留下你。日后,诸星划归R系,你会是独我之下。”
忆木安又笑了。他今晚好像格外爱笑。
他说:是吗?那可真是……谢谢你了。”
——对你权利下那不值一提的怜悯。
陆尽很忙,并不总在。
他每次离开后再回来时,都会带回一些又攻占下了某个重要星球的消息;
当他停留时,总会抓着日渐虚弱的忆木安克服排异反应,努力学习,以求得到这个星球下普遍意义上的“更好”未来。
没有意义,但无力反抗。
高考结束,忆木安看着家里囤积下的软骨素和堆满了检查报告的的抽屉 ,报考了动物医学。
bobo一向排斥陆尽,试图安抚无果的陆尽转而摸了摸忆木安的头。
“不会出事的。”他说。
当然会。
——因为这是既定命运。
忆木安不是那个能做出划时代成就的人。
“会好起来的。”陆尽又说。
当然不会。
——因为这也是既定命运。
那是个很冷的深秋。
bobo一向很乖,偶尔忆木安忙起来,还会自己拆开猫粮吃饭。
在治疗过程中,它很少叫,最开始是性格使然,到后面或许更大的原因是早已经没有了力气。
日复一日的,bobo迅速消瘦了下去,毛皮日渐枯燥,能吃得下的东西越来越少,再后来,吊上了葡萄糖。
忆木安陪它的时间倒是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
这一天,忆木安再次在下课后去看bobo,它居然难得地醒着。
它的眼睛也是蓝色的,不同于陆尽的需要伪装,bobo的眼睛忆木安不论什么时候看过去,都只会感受到温和。
忆木安带了梳子,动作轻缓地给它梳毛。
梳到脖子上的时候,bobo挣扎着舔了舔忆木安,嘴巴开合了一瞬,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忆木安看见,自己的手久违地抖了一下。
他给bobo全身都梳了一遍,bobo一直坚持睁着眼。
梳完,忆木安蹲下来和它视线持平,对视了许久,最后,他说:“好。”
忆木安抱着僵硬的bobo走出门的时候,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冬天就要来了。
他请了长假。
忆木安再回家的那天是个已经许多年都不曾一见的大雪天,机场打的车开到了几公里外就不愿意再往前一步。
忆木安眼里含着早有预料的平静,“还没到地方呢,不开了吗,师傅?”
没有人回答。
忆木安按灭了手机屏幕,“没到地方,我可就不付钱了?”
依旧是一片安静。
后视镜里,司机脸色灰败,一直没有动静,充血的眼睛直愣愣瞪着,半天没眨眼,分明不像个活人。
忆木安垂眼,伸手拉过放在旁边的行李箱,再一抬头,司机的脖子不知什么时候向后扭了150°,挣扎着看向他,喉咙里鼓动出被什么东西阻塞住,仍竭力冒出的声音:“回…回家……有人等你…回家。”
忆木安自己解除车门锁,下了车。
他穿得单薄,风吹过几下后,手就被冻成了紫青色。手里的伞也在呼啸的风中到了几乎握不住的程度。
天色慢慢暗了,也许是交加的风雪吹坏了电路,一路上的许多路灯都熄了光亮。
忆木安的心底反倒是难言的安定,他一步一个脚印地稳稳走着,深深浅浅的脚印很快被新落下的雪掩盖。
可——忆木安看了眼手机,已经过了7个小时,原本不算太远的路居然一直没能走到尽头。
雪越下越大,忆木安回头看向飞速消失的脚印,松了手,伞被风裹挟着吹远,迅速化为一个小点,彻底没了踪影。
最近的一盏路灯硕果仅存地亮着,忆木安深吸一口气,吃进满嘴的雪,他扶着行李箱站定,抬头看向迷蒙的天。
“生气了?因为我出远门没告诉你,还是因为……”忆木安转向雪地里突然出现的人影,歪头,“我超出了你本以为稳操胜券的掌控?”
“你是在什么时候发现的?”陆尽,或者说,R286发问。
“这个啊,从……”忆木安捏了捏锁骨上方几天前新戴上的吊坠,笑着回答,“陆尽回来的那一天。”
一个R286不曾设想的答案。
分别前的模拟数据全然来自于对旧数据的读取导入,换言之,“陆尽回归”才是“游戏开始”。
在R286的沉默里,忆木安再度笑了笑。
一个梦,不是美梦,很糟糕,还有人对着他垂涎欲滴。
但至少……忆木安回想起皮毛光滑柔软的触感。
至少这一次,他那算不上幸运,却拯救了自己最后孤独生涯的小朋友,得到的陪伴早已经多了数倍。
忆木安注视着手上bobo最后留下痕迹的蓝色人造钻石在这个虚假世界坍塌的同时一并化为碎末消失,将之深深印在记忆深处留下。
有好好道别过,也知晓了另一条岔路的走向。
所以,不是太亏。
R286看向眼前这个名为“K78710a”的人形:他渺小、脆弱,哪怕以诞生的星球本体作为对比,也不过是又一个科技落后的不值一提存在。
但这一刻,当这个祂多次尝试都未能够成功占据的星系的主星之一,站在了祂的面前,平铺直叙地对祂陈述“游戏结束”之时,R286的缓存中,冗余数据在一瞬间就开始了指数式激增。
在祂的模拟内存阵列中,第11357次模拟,K78710a正在再一次地沦为祂的附庸,将一切拱手相让。
但唯一一个真正K78710a意识存在的现实实体里,他们第一次正面相对,对方正以一句“游戏结束”宣判着祂从最初就已注定一败涂地的终局。
“你是怎么发现的?”不再掩饰成另一个存在的机械造物发出的语音冰冷又坚硬,让忆木安再度确认了自家系统着实为自己改变良多。
“很简单。”忆木安回答,“没有人可以篡改我的认知。”
作者有话要说:前两章大改了,后面的我正在慢慢往后挪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