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长安，武雨让53时刻注意周围，如果有感应，她会按照53感应到的方向前行，如果没有，她就按照原定的路线走。

电瓶车在柏油路上飞速前进，武雨的风衣衣摆在西北风中被吹得猎猎作响。她心中快意极了，不禁想大吼三声。

头盔下的嘴张了几下，武雨有些羞怯，没有发出声音。

几个小时后，若有若无的歌声传了过来。

武雨减缓了车速，问顾新芝：“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顾新芝也放缓了速度，“我听听，哦，是秦腔。有些在田里干活的人，偶尔会吼两嗓子。”

武雨也想跟着吼，可惜听不清别人的唱词，她自己也编不出来，便问顾新芝会不会唱。

“你真要我唱，那我可不客气了。”

伴着顾新芝嘹亮的歌声，武雨摘下头盔，骑着电瓶车往西行飞驰而去。她偶尔也跟着吼两句不成调的秦腔，声音一出口，立即被风吹散。武雨听不到自己唱得好听还是难听，但心中更畅快了。

看到阿育王寺的路牌，顾新芝问武雨：“我们要不要去阿育王寺看看？”

她心里已经开始组织语言，怎么介绍佛骨舍利和唐鎏金四天王盝顶银宝函有多么稀有难得，还有失传的簇金绣丝织品和秘色瓷又多么耀眼……

“不去了，路上的风景很好，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被堵回去的顾新芝咽下一口老血，安慰自己，不急，不急，前面还有很多景点。

除了去五丈原看了半天，武雨没有再特意去哪里游玩。关中的景色，秀丽比不上江南，粗犷比不上黄土高原。除了广袤的田野，武雨偶尔会停下来看看，顾新芝说的其他景点，没有能吸引她的。

至于人文景观，武雨在S市已经看够了人工美学，现在她只想欣赏自然风光。

绕过陈仓后，经过每个有寺庙的县市，顾新芝都提议到寺庙看看，“当年玄奘西行时，说不定在这些寺庙中挂过单的。”

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武雨在旅行社时要求按照玄奘西行的路线走。顾新芝听了她的要求，以为武雨信佛，找了很多寺庙的资料记下来。

没想到，她真就只是按照路线走，根本没佛寺什么事，一路就是看风景，哪里好看去哪里。而顾新芝的作用，就是人形导航。

自从离开城市，武雨发现，她的方向感竟然恢复了，即使是阴天，她也分得清东西南北了。

树叶，水流，青苔，农家的大门，甚至蚂蚁洞的朝向都可以指明方向。

一路走来，每隔一两个小时，都能看到小镇或村子，很多人家住在窑洞里，顾新芝介绍了很多窑洞的好处，比如冬暖夏凉，安静。武雨听了很想体验一下，傍晚时，她第一次住上了窑洞。

在西北风里吹了一天，细沙吹得人身上到处都是，有时武雨的头发里都能发现几粒沙子。

进了窑洞，扫干净身上的沙尘，武雨感觉像是走进了春天，窑洞真是太暖和了，再加上炕，她简直不想走了。

顾新芝看得发笑，这才哪到哪。

不走是不可能的，两人又继续前行了三天，不带头盔的后果出来了。武雨的头发乱得像鸡窝，颧骨处的两坨红晕由浅红变成了红色。

顾新芝见了，告诉她，如果再不带头盔，以后她的脸会变成深红，要养几个月才能消下去。

武雨挥挥手，表示不介意。

顾新芝怕她会后悔，哪有女人不爱惜自己的脸呢，“现在还只是红，我们再往西走，那里的风比刀子还锋利，沙子比这里的还多。到时候你的脸上说不定会出现皴裂和冻伤。”

武雨想到小时候被冻伤的手，不止疼，更有钻心的痒。她打了个哆嗦，听了顾新芝的意见，买了一个大围巾包住头脸。

越往西北走，绿色越少，黄色渐多，风沙越大。

经过秦州时，武雨仍然没有要入城的意思。虽然这一趟的提成不低，但是一路走来，顾新芝还是有些懊恼接下这份工作了。

开始她以为的武雨会换车，没想到人家真就一路电瓶车骑了过来。除了赏景，就是赶路，县城都没进几个，著名景区就别提了，吃了一路的沙子；武雨又不是一个善谈的人，作为一个导游，她一肚子话没有地方说，快憋死了。

这天在路上，顾新芝暗暗打算：“怎么也得找个地方歇两天，既然武雨对佛教不感兴趣，不是还有道教嘛。到了下个路口自己不提醒，她很容易拐到崆峒山去。”

果然，到了路口，武雨选了往西的路。这条路看着对，但一千米后，会渐渐往北走，接着直转向东。据说是为了绕开一处流沙设计的。

往东北走了半天后，武雨转头问：“我们是不是走错了，怎么这条路一直往东北延伸？”

顾新芝低头看手机：“应该没有吧？导航显示我们只是走得略微偏东，大方向还是往北走的。

你不知道，有的路要避开流沙或者地壳不稳定的区域，会有些绕。我们再往前走走，应该能看到指示牌。”

“原来是这样。”武雨表示明白了。

53也打消了怀疑，这个人带他们往东绕了那么远，他还以为这个人故意的呢。

又前行半日，武雨看着山脚的界碑：崆峒。她扭头问顾新芝：“我们的路线要经过崆峒山吗？”

“咳……可能哪里出了点问题，”顾新芝看着手机地图，“是绕了点路，不过这里的风景很好，你可以看看，如果不喜欢，我们直接往西走，跟原来的路线比没远多少。”

武雨查了下手机，确实没多走很多路。但她们不应该经过崆峒山的，想到顾新芝的导游身份，她也没说什么。

一边走，顾新芝一边说：“知道吗，山上有个三教洞，里面除了有释迦摩尼的塑像，还有老子和孔子的塑像。”

本来没什么兴趣的武雨被儒释道三家和谐共处的说法吸引了，不禁感叹“真不愧是盛唐，文化上这么自信。”

顾新芝不知道武雨怎么认为三教洞是唐朝的，想着自己要不要提醒她，三教洞是明朝修建的。但是她看得出来，武雨对她带路的事已经有所怀疑了，如果再知道三教洞是明朝的……好像知道了，也没什么关系？

她暗暗唾弃自己，心虚个什么劲啊，都是当初脑子生了锈，非要带自由行的游客到景点去，她又没有额外的钱拿。

闭了闭眼，顾新芝正准备说出自己做的事，武雨已经开车走了。

“等一下”三个字在口中嗫喏一会，没喊出来，顾新芝认错的勇气，一下子消失了个干净。

“既然她也感兴趣，我是导游，工作就是带着游客到处逛的，也没什么的。对的，就是这样。”

安慰好自己，顾新芝急忙跟了上去。

此时山上的草木已经凋零，几片枯叶孤零零地挂在枝头。极目所望，山势巍峨。

过了朝天门，武雨开始爬三百六十九个台阶的天梯。三十多阶的时候，武雨呼吸略微急促，一百阶，她开始粗喘，前进的速度减慢。

这时顾新芝脚步轻快的追了上来，很快越过了武雨，并在前面鼓励她：“加油！”

到一百五十阶时，武雨是真的在“爬”天梯了，顾新芝走下来，看她走了几阶，实在费劲，便上前扶着。到两百七十阶的时候，武雨出了一脑门的汗，实在是一步都迈不动了，她停下歇了好一会。

风吹得她舒服极了，远处的山朦朦胧胧，被一圈光晕包围，也变得美不胜收。

休息好，武雨一鼓作气，爬到了顶。顾新芝带着她慢慢走了几圈，才让武雨在石凳上坐下来。

顾新芝想着以武雨的身体素质，后面的沙漠要怎么走？建议道：“要不我们还是换成汽车吧，山下就有租车行的连锁店。”

武雨是来过西北的，认为接下来的路没什么问题，“我晕车，汽车的话，还是算了吧。”

顾新芝咧了咧嘴，只能作罢。

走进三教洞，老子、孔子、释迦摩尼被供奉在一起。顾新芝走上前，点香后鞠了躬，她招招手，让站在一边看着的武雨也来拜拜。

武雨摇摇头拒绝了。

此时她正在想，说不定没人时他们之间会探讨各自的思想。

老子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孔子说：仁者爱人。

释迦摩尼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老子批评后辈：“无为而无不为……”

武雨看着三座塑像，在脑子里上演三家辩论大赛，上完香的顾新芝看武雨在发呆，没有打扰她，随处走了走。

在一个角落里，顾新芝看到了一本古籍，她指给武雨看，“不知道是谁放在这里的书，你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好多注释。”

武雨走过去，是一本线装书。这时书上的一句话突然吸引了武雨的注意：物损于彼者盈于此，成于此者亏于彼。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熨帖在她的心脏上，让她的呼吸都放缓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顾新芝在武雨面前晃了晃手，“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武雨如梦初醒，什么也记不起来了，摇摇头，失笑，“没想什么。”

两人走出三教洞没多远，一个道长疾步走来，问道：“你们有没有看到我的书？”

顾新芝问：“是《列子》吗？”

道长点头后，顾新芝说：“在三教洞里的桌子上有一本《列子》。”

道长行了道礼，表示知道了。和两人错身而过后，又叫住她们，面对武雨说：“我们的藏经阁有道藏七百二十卷，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在崆峒山住一段时间？”

顾新芝看看武雨，又看看道长，奇怪他为什么留武雨住下。武雨也不明白，不过她有自己的事要做，遂对道长说：“多谢您的好意，不过我还有自己的路没走完，不能在这里久待。”

道长心想，她是有自己的路要走，点点头，转身离去。

顾新芝又带着武雨看了黄帝问道处、紫霄宫等景点。一路上她有些心不在焉，大部分时间都是武雨自己看。

离开崆峒，顾新芝想到那奇怪的感觉，问武雨：“你是做什么的？”

武雨想说是研究员，可是石林公司的实验室她已经不去了，只能偶尔到昌祺，但她也不是那里的研究员；技术员吗？好像也不是；老板？一个三人组成的工作室，老板比员工还多。

她张了张嘴，说：“自由职业者。”

“怪不得你有时间骑着电瓶车横穿西北，想什么时候上班就什么时候上班，真是太自由了。”

“你们也不差啊，上班就是到处走。”

“当到处走是一件工作的时候，就不是那么有趣了。”

武雨点点头：“也是。”再美味的食物，吃多了也会腻；再美的景色，看多了也会疲劳，过犹不及。

顾新芝犹疑了一会，还是问了出来：“那个道长为什么留你在山上？”

“我也不知道，也许他看出我骨骼清奇……”说着，她自己笑了出来，“我瞎说的。”

顾新芝却认为她说的有可能是对的。

离开崆峒，53重新打开扫描，刚才他真是吓死了，怎么净遇上这种人。

这时武雨想起自己爬天梯的废物模样，怀疑是心脉损伤的后遗症，让53修复她的身体，“耗费的能量我回去后给你。”

因为武雨还存在53这里一部分备用能量，53答应了。

一路向西，风里夹杂着黄沙，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有时连人带车吹得定在原地，一步前进不得。每到这时，武雨和顾新芝会就近找一个镇子，吃些特色小吃，等风小了再启程。

有时一天也走不了十里路，这晚，她们在一家小镇的旅馆住下。武雨打开手机的屏蔽开关，接收王雪和杜青青的消息。

她以为这一次也和以前一样，两人都没什么事找她。王雪确实没邮件发过来，但有杜青青的一封邮件，她在里面详细说了翟医生事件的经过。

“我去宏汇小区给花草浇水的时候，遇到了何医生，他说有急事要和你说，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里。

我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忍不住要感叹：你这运气，简直……绝了。

早知道早打算，虽然这件事肯定会让你不开心，但是发现了问题不说，小问题也可能变成大问题。”

武雨看完邮件，沉默了半晌，回复杜青青：“让我想想怎么办。你先帮我感谢一下何医生。”

杜青青知道她在拖延时间，但还是回复道：“好，不过估计他也不稀罕我请客吃饭，干脆送他几□□身卡好了。听说医生忙起来不要命，很多医疗从业者都有职业病。有了健身卡，让他多锻炼锻炼，身体好了，职业生命也能更久。

……还有，如果你觉得翟医生的事不好处理，搁着也行，等回家再说。你现在主要是玩好。”

武雨扯了扯嘴角，“我知道，麻烦你了。”

一直到黄河边上，她的心情都不是很好。因此这一路几乎没怎么停下，顾新芝见状，什么也没说，也跟着埋头赶路。

“跨过黄河，我们很快会到兰州。”说完，她等着武雨提出接下来要去的地方。

武雨蹲在岸边，撩着水，“黄河的水真黄啊，我们沿着黄河随便走走吧，等我看够了黄河水，咱们就过河。”

顾新芝难得见她说随便，趁机提出建议：“沿着黄河往北走，快的话，两个小时可以见到黄河石林。”

武雨想，既然准备沿着黄河走，向南向北都可以，那就往北走吧。

顾新芝提议坐船去，武雨看了地图，决定回来时再坐船，去的时候还是骑车过去。

顾新芝听到她准备骑车去，赶紧阻止，“那里有一段盘山公路，一边是石林，一边是黄河，没有点心理素质，容易出意外。”

武雨的开车技术也不是太好，于是决定听顾新芝的。

开始还好，半小时后，武雨感觉有些不舒服，但她勉强忍了下来。结果汽车在盘山公路的第十道弯停下了，武雨下车后扶着石壁，差点把胆汁吐出来。

顾新芝扶额，她终于明白这货为啥选电瓶车了。

剩下的路，武雨扶着石壁慢慢往前走，顾新芝一脸生无可恋地开着车在后面跟着。三百米后，她终于受不了了，联系了风景区的人，让他们开一辆电瓶车来拉人。

走完盘山路，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把人送到这，他们算是完成了任务。一进入大峡谷，武雨感觉一股铺天盖地的气势压下来，让她几乎要跪下，还是扶着手边凸起的石头才勉强站稳了。

顾新芝一边在心里感叹：什么身体素质啊，晕车而已，至于嘛，接下来怎么办呦？一边介绍饮马沟大峡谷。

“黄河石林，座座相连，均由黄色砂砾岩构成，鬼斧神工，气象万千……两边布满了巨大的石笋、石人、石窟……”

武雨耳边是顾新芝的讲解，眼睛看着被狂风和水流侵蚀成奇形怪状的石头，有的像人的五指，有的像羊头，有的像松树……

走到观景平台，这里的风景极好，武雨坐在地上，不准备再走了，“你到处逛逛吧，我们一会在渡口汇合。”

顾新芝却不敢走，“你方向感不好，我还是跟着你吧。”她可不怎么相信游客说的话，他们说的一会，可能真的是一会，但更多的是几个小时，半天，甚至一天。如果游客失踪了，她这个导游麻烦就大了。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是正确的，武雨直到天黑都没动身。

无奈，顾新芝打断武雨的出神，“我们今天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再走吧。”

武雨愣愣地，刚刚她俯瞰整片天地，好像成了这片天地中的帝王，被打断后，她点点头，跟着顾新芝走了。

晚上，武雨的梦里妖魔乱舞，极不安稳。第二天，顾新芝在旅馆门口看到瘟鸡似的武雨，关心道：“你身体不舒服吗，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没事，是昨天晚上没睡好，午睡时我多睡一会就好了。”想到昨天坐车时看到的顾新芝脸上的皴裂口子，武雨说：“那个……如果你觉得适应不了我的旅游方式，你可以退出。我不会跟旅行社投诉的，也不会要求退还费用。接下来的路我可以再找其他的导游。

顾新芝虽然很高兴武雨看到了她的辛苦，但也受不了这种赶路方式。尽管防护得很好，她的脸上也出现了皴裂，武雨更不用说了。

但导游的职业道德让她犹豫：如果其他导游不靠谱，带着武雨出了问题怎么办。即使不用她负责，但她的良心上也过不去。

“继续走吧，我还可以的。”

武雨看她这么辛苦还要坚持，“我知道这么走有些辛苦，你也觉得自己作用不大，但是没你指路，我可能会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经过兰州没有停留，到凉州时，顾新芝说这里有一个公园，里面还有西夏的建筑。

武雨想，在城市里的公园都差不多，还是没去，即使顾新芝又说起凉州词，武雨也没改变自己的决定。顾新芝有些泄气。

她们经过几个小型沙漠，武雨现在一点都不觉得黄沙好看了，特别是它们往脖子里钻的时候，还有脸上也被黄沙砸得好疼。

走进瓜州，在一个等红绿灯的路口，武雨偶然抬头，看到了“锁阳城遗址”的路牌。

于是，顾新芝跟着武雨来到了锁阳城，她也不知道武雨为什么对这里感兴趣，但这里也是一个景点，她有些高兴，自己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武雨知道锁阳城，是因为他在唐朝是军事重镇。

顾新芝提议去看塔尔寺、东千佛洞和烽燧，武雨却只在瞭望台的角墩上坐了半天，看到夕阳落山就离开了，连城墙和翁城都没去看。

更令顾新芝奇怪的是，武雨远远地避开了肃州，她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一路上武雨虽然不进入其他城市，但也没有这么远地避开。正想问的时候，却听到武雨说：“我在前面不远处认识一个靠谱的导游，上次是她带我走到的敦煌。”

“到了再说吧。”

武雨去了森德玻璃厂附近的小镇。找了导游赵嘉。

顾新芝和她交流一番，舒了口气，跟武雨告别后，很快离开了。

这次她们走了另一条路到敦煌，在莫高窟，武雨走遍了所有开放的洞窟。

离开敦煌，玉门关外的五烽依然水草丰美。

进入沙漠后，入眼皆是沙尘，看得多了，武雨渐渐觉得这里的沙子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走过七彩丹霞，在焉支山上，武雨远远看了一眼山丹马场。万马奔腾的气势不是视频可以拍出来的。

很快她们又到了莫贺延碛，要跨越一望无际的沙海，电瓶车是不行的，她们换上了骆驼，带上了卫星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