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快来~”七七蹲在院子里的墙角，指着泥巴团子说。“我做了鸡蛋糕，给你吃。”
放下手里的课本，安青站起身走近看了一眼，强忍住笑意配合，虚空抓了一把。“嗷呜，七七做的蛋糕真好吃。”
“吃多点。”
安青又嗷呜了一口，笑着说：“等你生日那天，姐姐给你买个真蛋糕。”
“不要~钱要攒着。”
初中开始，安青就知道赚钱了。
从捡废旧纸壳、矿泉水瓶，到餐馆帮工、派发传单，一块一块辛辛苦苦攒，今年更是卖力。
先前的她，总是忍不住给小馋猫们买这买那，院长妈妈和心姨语重心长叮嘱过好几回，让她把钱攒好，别花了。
小家伙懵懂不解，但记在心里，没想到会在这时候用上。
“该省省该花花，我是姐姐你要听我的。”别的小孩有的，七七也不能少。
七七乖巧点头。“喔。”她最听话了。
很快，七夕到了。
正好是周六，得院长妈妈同意后，安青提前批发了玫瑰花回来处理。
醒好后修剪包装成束，直到晚上十点多才睡。
七夕当天，吃过早饭，安青将它们分批放进筐子和纸皮箱里，透气的蓝色塑料筐子在下，纸皮箱在上，上下两层堆放在小推车上。
她要拉着小推车出去卖花。
记得去年帮别人卖过一晚上，得了五十块辛苦费。
安青算过了，哪怕只销出去一半，也有将近五百块钱利润，已经是她努力几年的积蓄了。
就在早上要出门时，小不点拉着她衣摆，想要跟着一块儿。
“七七乖，我卖完花就给你带大蛋糕回来，还有礼物。”想到能赚钱，安青更有底气许诺了。
“姐姐，我也想去。”小家伙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
“我今天要跑很多地方，可能还得晚上才回，会很累的。”安青蹲下身，柔声解释道。
“我不怕。”小家伙撒娇道。
安青心软得一塌糊涂，险些动摇了，自己看着长大的小豆丁卖萌痴缠，真顶不住。
就在她要松口时，院长妈妈来了。
“七七，你青青姐姐要卖花，还要看着你，会很辛苦。”
听到这话，小家伙松手了。“姐姐，你要早点回来。”
“好。”
“院长妈妈，不能让七七出这道门，一定要看好她。”
“知道，放心。”安院长无奈地看着她，同样的一句话，这几月来，自己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
安七七小朋友眼泪汪汪，不舍地目送安青拉着花束离开。
“我们七七真是爱哭包。”老院长蹲下身，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
“院长妈妈，姐姐怎么还不回来？”安青刚消失在路口，小姑娘就问了。
“她才刚走，哪有这么快？”老院长被逗笑了，耷拉的眼皮里盛满细碎的笑意，脸上的褶子又深了几分。
“我好想她。”
“我知道。”
“我想姐姐一直陪我。”
“她也想，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她要赚钱呀。”
“我没钱。”
“等你长大就有了。”
“又要长大？”小家伙嘟囔道。
“是啊，要长大。”快快长大。
粗粝的大掌很温暖，牵着小肉手慢悠悠往里走。
“院长妈妈，玫瑰花。”待经过装着玫瑰花的塑料瓶时，七七抬手指着说。
“那是你青青姐姐送我们大家的，漂亮吗？”
“漂亮。”
另一边的安青，已经拉着小推车上了地铁。
一进车厢，就吸引了众人目光。
十六岁的少女，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校服，甫一站定，就拨开上层纸箱，从中取出一捧花束，笑意盈盈开口：“七夕快乐，买花吗？十块钱一束。”
这个点遇上的人，十有八九是出门约会。
安青说完话，便有人朝她招手了，是小情侣中的男生。
“我要一束。”早卖晚卖都得买，今天是逃不掉的。
有一就有二。
“给我也来一束吧。”
“小妹妹，还有这里。”
......
出地铁站时，小推车上层纸箱里的花束，已经减少了三分之一。
傍晚时分，安青带出门的玫瑰花束，全部卖光。
顺路买了个十二寸的大蛋糕，脚步轻快地回孤儿院。
不经意瞥了眼门口停着的小轿车，整个人呆住了。
沈、沈家人来了？
心跳加速，脑子有些混乱，选择性遗忘的事情，一股脑涌入脑海。
将小推车放在角落里，提起蛋糕和礼物，强自镇定地往里走了。
在接待室静候多时的沈氏夫妇，自她出现的那一刻，就意识到安青是他们的女儿，因为太像了。
眉眼像林岚，神态似沈建明。
夫妇二人不约而同站起身走出来，想要叫住安青，对方已经快步往后院去了。
回想老院长讲述安青这些年的经历，心里五味杂陈，再闻今天女儿是去当小摊贩了，脸色更难看了。
“青青还不知道你们找来了，稍坐片刻，我这就跟她说。”活了大半辈子，一看就知道两人心里想什么，安院长当即决定亲自找安青说明情况，最好是梳洗一番。
“好，麻烦安院长了。”沈建明客气道。
另一边，见安青拎着蛋糕、抱着小熊玩具，一群小家伙欢呼簇拥着她进屋。
“姐姐，你回来啦！”安七七激动地说。
“青青姐姐，这是什么？”另一个孩子问。
“我回来了，这是七七的生日蛋糕和礼物。”
将小熊塞进七七怀中，蛋糕放在她跟前，安青温声说晚上才能吃，小家伙砸吧着嘴点头，一众萝卜头满含期待。
“青青姐姐，我能不能吃？”
“我说了不算，七七是小寿星，你问七七。”安青说着俏皮话，眼中却因为沈家人的到来，没有丝毫笑意。
她是个胆小鬼，哪怕到了现在，第一反应还是逃避。
只要不听不看不想，好像那一切就都没有发生过。
七七乐得见牙不见眼，挨个报数式说：“林林哥哥可以吃，玫玫姐姐可以吃……”
就在她们聊得欢快之际，安青瞥见院长妈妈朝自己招手。
指甲掐着掌心，扯了扯嘴角走了过去。“院长妈妈，怎么了？”故作不解地问。
“今天是不是太累了？”到嘴边的话，见她气色不太好，变成了关心。
安青压制住的情绪，霎那间迸发出来，喉头一紧，垂头掩住几乎要湿润的眼眶。“有点。”
安院长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既是为她开心，也有浓浓不舍：“以后日子就好了，不用这么辛苦，青青，你亲生父母找来了，他们现在就在接待室……”
“好。”静静地听她说完，安青乖巧回应。
刚抬脚往前院方向走了两步，就被院长妈妈叫住了。“先洗把脸，换身干净衣服再去。”
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出汗是不可避免的，衣服上也沾上了脏污，安青低头看着磨得几乎要掉底的鞋子，想到无数个像今天这样风吹日晒的日子，没有多少喜悦，她太清楚自己是什么形象，但这一世，她不想讨沈家人的喜欢了。
其实，早在一开始就预示了结局。
只是自己不明白这个道理，一次次满怀希望，又一次次徒增失望。
“青青？”见她愣神，院长妈妈柔声唤道。
“不用。不换。”说完，抬脚就往外走。
“你这孩子，怎么又犯倔了？”跟在后头的安院长没忍住嘀咕了一句。
但想了想，沈家是富裕家庭，见状应该会怜惜孩子在外受苦，而不是嫌弃她上不了台面。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一抬眼，就见小姑娘在前面拐角处等着自己。看，多么懂事的孩子，她都忍不住偏疼一分，何况亲生父母了。
一老一少，一前一后进入接待室。
“青青，他们是你的爸爸妈妈。”老院长露出和蔼的笑容。“沈先生、沈夫人，这是青青，你们的亲生女儿。”
打从两人进门来，沈建明和林岚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安青身上。
血脉相连确实神奇，越看越觉得亲近，可因着是头回近距离接触，夫妇二人都有些局促，倒显得安青格外冷静。
“青青？我、我是妈妈。”林岚早就止不住眼泪了，此刻看到安青这幅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样子，更是难过。
这可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啊，伸手想要触碰，后者冷不丁倒退半步，就这么尴尬地僵在半空中。
“我是爸爸，你是我们沈家的女儿。”沈建明轻拍着安抚林岚，稳住心绪道。
安青咬着牙抿着唇，静静地看着两人，不知道该说什么。
“青青。”老院长偷偷扯了扯安青身后的衣服，示意她唤人。
抬头瞥见沈建明、林岚带着希翼的目光，安青毫无预兆地笑了。
她觉得有点可笑，毕竟记忆里，两人说过不下一回‘你别叫我爸/妈！’
见她展颜，在场三位长辈眼含动容。
“我先出去了，你们一家三口聊。”安院长边说边往外走，这种场合，她一个外人留下，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待脚步声远去，安青终于说话了。
“我......”
“青青......”林岚同时出声。“你、你先说。”
“我不回沈家，你们也别来了，我在这里很好。”安青没有犹豫，直接了当表态。
这一世的她，没有吃过沈家一粒米，没有花过沈家一分钱，什么都不欠他们的。
“为什么？你是我们的孩子，亲生女儿，不是孤儿。”说着想要上前抱住她，但很快，因为闻到异味，林岚屏住了呼吸，转而扑进沈建明怀中。
安青垂眸，她就知道。
“青青，爸爸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是这个态度，但是我想告诉你，我们没有扔掉你，是在医院抱错了，你是我们的亲生女儿，我们一直期盼的女儿。”沈建明说。
“抱错？期盼？”安青低语。
“确实是抱错，当时家里还没发迹，你妈妈和另一个产妇生产完，在同一间病房，恰好生的都是女孩，不知怎么地就弄混了。我和你妈妈也是刚知晓情况，知道你的下落后，立马赶来这里。”沈建明认真打量着自己真正的小女儿，试图以此窥探她的内心深处。
林岚坐直身子，眸中还有盈盈水光：“你是我们期盼的宝贝，还没出生就给你取好了名字。”
“或许吧。”安青不以为然，毕竟回到沈家的那些年，她并没有感受到多少爱意。
设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景，唯独没有料到，会是不冷不热的态度，夫妻俩对视一眼，有些头疼。
若是不知道，那便算了，可现如今，是万万不可能让安青继续留在孤儿院的，这要是传出去，他们沈家的面子往哪搁？
十六年的隔阂，显然不是几句话就能消除的。可使强硬的手段，他们一时半会也干不出来。
于是，接下来，又是一番情深意切地劝说。
直到……
“嫣然也是无辜的，妈妈希望你别怪她，以后你们就是两姐妹。”
左耳进右耳出的安青，再也掩饰不住戾气：“既然你们都有女儿了，把我接回去做什么？凑数吗？”
用凑数来形容都委婉了，现在字字恳切，回去后就成绿叶，明里暗里都是沈嫣然被她们教育得多好，而自己这个孤儿院出来的，简直是沈家的污点。
外界不认可，沈家不在乎。
有些东西，还不如从始至终都不曾拥有，这样，至少还存在美好的幻想。
安青说完那话，直接跑出了接待室，根本就不指望得到回复，反正听来听去都是些假惺惺的话。
再好听，做不到都是虚的。
“青青，你、诶，他们是……”过来的安院长，正好与安青碰上，视线越过她向后看去，就瞧见作势离去的沈氏夫妇。
安青身形一顿，没有回头。“院长妈妈，我……”
话还没说完，老太太就先一步招手拦住二人。
闭上眼睛深呼吸，安青没再理会，径直往后院去。
她这一世，万不可重蹈覆辙。
被亲生女儿怼得哑口无言，只能悻悻离去的夫妇二人，在老院长出现时，还以为有转机了。
没想到，安青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心凉了一半。
但老院长走近一开口，沈建明眼睛腾地一下亮了。
“你们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安青幽幽吐出一句：望三思，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