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讨厌、甚至是害怕受到表扬。

谁会不喜欢鲜花和掌声呢？可是孙艳表现出的抗拒没有一丝一毫作假的痕迹，她的害怕不是伪装出来的。

舒捷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好好关注孙艳的心理状态，一个对夸奖充满了抗拒的人潜意识里必定有着强烈的自我厌恶。

所有美好的东西都会引发孙艳的负面感觉，她的潜意识里“我不配”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了，这对她本身是非常大的伤害，对她未来的人生也没有半点好处。

可是孙艳也不是自愿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的，舒捷想起了孙艳记录在企鹅空间里的那些文章，她不是一开始就害怕夸奖的，而是残忍的现实一次又一次地剥夺了她理应得到的夸奖。

也是过去的经历扭曲了孙艳的认知，让她觉得表扬和夸奖不是好事。

舒捷让孙艳坐下慢慢说：“可以告诉我，你这么想的理由吗？”

孙艳深吸了一口气，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说实话，也不知道自己能否信任舒捷，可是舒捷是第一个愿意认真听她说话的人，这给了孙艳莫大的鼓舞。

沉默了好一阵，孙艳决定在勇气还没有消失前，尝试着信任舒捷一次，便斟酌着说道：“每次受到表扬后，我都变得比之前更糟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小学的时候，拿到书法比赛的奖状后，我的字变得更丑了。”

“初三的时候拿到班级进步奖后，我的成绩后退了。”

“老师夸奖我作文写得好之后，我的作文成绩下降了……”

“人人都说我适合学文科，可我只是16班的学生，甚至没能考到班级前十名……”

孙艳苦笑一笑：“舒老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别人一夸奖我，我的状态就会变得比之前差劲，别人越夸我，我退步得越明显。”

当鼓起勇气说出第一句话之后，孙艳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她的双手放在膝盖上，捏成拳头：“您知道我记忆最深刻的课文是哪一篇吗？是小学时候思想品德课本里一对好朋友的故事，我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了，就叫小杨和小孙吧，小孙就是我。”

坦白内心世界的时候，孙艳一直没有抬头，她直愣愣地看着脚尖，说话的声音很轻，就像是在自言自语：“小杨和小孙是一对好朋友，期中考试的时候，小杨考了59分，小孙考了90分，所以剩下的半个学期里，小杨发奋学习，而小孙贪图玩乐，到了期末的时候，小杨考了95分，而小孙考了40分。您知道我为什么一直记得这个故事吗？它就是扎在我心中的一根刺。”

孙艳的拳头捏得更紧了：“我有一个邻居，上小学的时候，我的成绩一直比她的成绩好，可是到初三的时候，她考到了市级重点高中，而我只考上了普通高中，我们之间的角色调换了。我现在很害怕见到她，每次见到她，就像一把刀在扎我的心脏。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情，做了很多错误的选择，可是生活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往我的心窝里捅刀子呢？”

“舒老师，我是不是天生活该？”

关于成绩的事情，孙艳并没有写在企鹅空间里，这还是她第一次向别人透露内心的彷徨，这些话已经在她的心里憋了很多年了，她原本以为再也没有说出来的机会了。

“没有谁天生就活该遇到倒霉的事情。”舒捷好声安慰道：“你只是运气不好。”

孙艳苦笑了一下：“我知道，我一向没什么运气。”

“过去或许是这样。”舒捷话音一转：“但你想啊，你过去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人生的低谷几乎都已经走完了，所以，从现在起你可以开始走上坡路了，只是你爬的这个坡比较平缓，只走出一小段路的话是看不出差别的，你只有不断地往前走，走到一个重要的节点后再往回看，你才能看到现在和从前的差别。”

舒捷看向孙艳：“你有勇往直前的勇气吗？”

孙艳沉默了，过了好半天才诚实地回答：“舒老师，我也想变好点，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您要求我考试的三天时间里尽量不看小说，我做了，可是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煎熬，我的大脑和我的心在打架。我知道应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应该重视学业、认真考试，小说不会跑，它一直就在那里。可是我的脑海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对我说，我的任何努力都是没有意义的，它让我去看小说，它说只有小说才能让我得到慰藉。我知道那不是真的，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舒捷说道：“这三天虽然痛苦，但你确实做到了对自己的承诺，你看你其实可以控制自己，你也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不是吗？”

孙艳低下头：“我从七岁就会对自己讲大道理了，可是我从来没有践行过，我不过是嘴巴巨人而已。”

孙艳非常有自知之明，也经常被人说成是“说话的巨人，行动的矮子”，她早就习惯了被人贬低雄心壮志，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活在世界上没有任何的价值，她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更不要责备自己。”舒捷对孙艳说道：“小说很好看，我也很喜欢看小说，我觉得如果你能从小说里得到快乐，就不需要把它戒掉，每个人都有嗜好，有的嗜好是好的，有的嗜好是坏的，读书是一种不错的嗜好。”

孙艳没有想到舒捷会说这样的话，更不知道舒捷的话是出自真心还是在讽刺她，但她又不敢抬头去看舒捷的神情，只能保持沉默。

“喜欢看小说不是错误，你需要做的只是稍微调整一下看小说的时间。”舒捷说着，从桌子上拿起了一本日历递给了孙艳：“考试已经结束了，今年也马上就要结束了，在明年一月一日前，你想怎么看小说都可以，但在一月一日后你必须按照日历上的规定去做。”

孙艳接过了舒捷递给她的日历，这是一本很清新的日历，而且不是从网上买的，而是由舒捷制作的，普通的日历只会有月份、日期和星期，而舒捷给与孙艳的日历把每天的二十四小时都标注出来了，这是一本很厚的日历，一直从一月一号到十二月三十一日，一天不落。

“舒老师？”孙艳不明白舒捷为什么要给她一本日历，并且日历上还有红色字体的标注，一天大约有两小时的时间。

“在红色标注的时间里，你可以看小说，除了月考期间，每天都可以看。”舒捷说道：“但是在红色时间外，你必须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学习和生活中，可以吗？”

孙艳惊呆了，她没有想到舒捷居然会对她说这样的话，居然会在最关键的后半年里允许她每天都看小说。

舒捷真的是一个正常的老师吗？

世界上的每一个老师不都是对学生的爱好喊打喊杀，担心乱七八糟的爱好会耽误了学习吗？哪怕他们明明知道不管他们怎么喊打喊杀，有的学生就是不爱学习。

不仅是孙艳，一直关注着舒捷与孙艳对话的苏荷也没有预料到舒捷的解决办法竟然会这么离谱。

虽然感到离谱，但苏荷没有插手舒捷对孙艳的教育，而是耐着性子听他们继续往下说。

孙艳不明白舒捷的做法，心里又憋闷得难受，好一阵沉默后还是按捺不住地寻问：“舒老师，这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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