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为煎熬的一分钟，它比一个小时还要漫长。

因为对舒捷的敬畏，以及对寂静世界的逃避，吴小燕还是强迫自己把头抬起来，可她的目光依然躲闪，不敢去看舒捷，也不敢去看刘森。

“眼神别躲。”舒捷说道：“你看着我。”

舒捷的要求对16班的学生一向有着“圣旨”般的作用，他们已经习惯了下意识地按照舒捷的要求去做事。

吴小燕不得不去让双眼聚焦去看舒捷，她很清楚舒捷的个性，这不是一个会因为学生的示弱就放弃的老师，如果不想让气氛陷入凝滞的状态，就必须按舒捷说的做。

吴小燕头皮发紧地看向舒捷。

“这就对了嘛。”在吴小燕抬起头正视自己的时候，舒捷说道：“你又没干坏事，就要像现在这样堂堂正正的做人！有什么好怕的？没必要因为别人的错误感到羞愧和不安。不要忘了，你是你，别人是别人。”

吴小燕愣住了，她没有想到舒捷会对她说这句话。

她的目光停留在舒捷的脸上，没有看到一丝对她的不满和嫌弃，舒捷还是一如既往。

舒捷并没有因为受伤而迁怒于她，舒捷是真心的认为昨天的意外不是她的错，也压根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眼泪忽地从吴小燕的眼眶里涌了出来，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划过，只要一想到舒捷刚才说的“就像现在这样堂堂正正的做人”这句话，她心里就很是酸涩，无数的委屈从内心深处涌了出来，她有好多想要倾诉的话，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舒捷看着吴小燕：“你不需要向我道歉，也永远不要觉得我和刘老师被攻击时你的原因，他们的所作所为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即使你们是血脉亲人，他们的所作所为也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这一天半的时间里，陪伴在吴小燕身边的人都尽量避免提起昨天的事情，就怕刺激到吴小燕。

然而，舒捷的做法却与他们背道而驰。

见到吴小燕之后，舒捷没有拐弯抹角，也没有安慰这个受伤的学生，小心翼翼地避开昨天发生的事情，而是直入主题，不给吴小燕逃避的机会。

“还有，昨天发生的事情是事实，不会因为你不想面对就消失。”舒捷说道：“如果你不想一辈子都活在痛苦里，就必须承认已经发生的所有事情。”

舒捷的话让旁听者都觉得残忍：“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刘森忍不住轻轻推了推舒捷，小声说道：“小舒老师，你的话会不会重了一点？”

刘森觉得吴小燕已经很可怜了，她的内心一定十分痛苦，而舒捷的做法就是把吴小燕的伤口挖出来放在阳光底下暴晒。

谁会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身上流脓的伤口呢？

“我的话重吗？”舒捷直接问吴小燕。

吴小燕的脑袋嗡嗡作响，心脏在胸腔里拼命颤抖，双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她咬着自己的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即使吴小燕没有回答，舒捷也没有放过她，而是进一步地追问：“你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吗？”

这个问题，吴小燕更是无从回答。

“说出来。”舒捷说道：“生活不是你蒙住眼睛、捂住耳朵就会变太平的梦境，告诉我们你的处境。”

只有吴小燕先说出她的处境，他们才能矫正她的认知。仅仅只是一股脑儿地把自己的想法灌输给吴小燕，一点用都没有。

吴小燕浑身发抖，她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刚张开嘴巴，鼻子就酸得要命，无数的委屈、不甘和愤怒从心灵深处涌了出来。

“我、我是一个没有人要的……人。”吴小燕在舒捷的目光下下意识地说了出来，她原本想说她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可她在话出口的一瞬间突然想到她从来没当过孩子，她的父母剥夺了她做孩子的资格。

深吸了一口气，吴小燕继续说道：“我没有家，也没有出息……连反抗都做不到，还连累了舒老师和刘老师……我、我有罪……”

眼泪刷地顺着吴小燕的脸颊落下，砸在她的膝盖上：“如果世界上没有我，这一切就不会发生……我、我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干不了……”

“他们不会放过我的。”说这句话的时候，吴小燕的牙关打着冷颤：“他们绝对不会放过我……除非我死了、除非我死了……”

吴小燕的坦白，更像是呓语。

负责为吴小燕做心理疏导的医生眉头紧皱，吴小燕的状态很不好，她的心灵被暴力入侵，整个人的精神都受到了伤害。

“我说过了，昨天的意外跟你没有关系。”舒捷直接打断了吴小燕如同自言自语般地坦白：“打起精神来，好好听我的问题，我问的是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不是其他的东西。”

舒捷严厉的声音让吴小燕吓得缩了缩脖子，但也帮她摆脱了之前那种钻牛角尖的状态。

“我问你。”舒捷看着吴小燕：“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

吴小燕不知道舒捷想要的是什么答案，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什么，她的大脑就像齿轮坏了的仪器，压根不会思考。

“你是一名高三的学生。”舒捷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见吴小燕露出茫然的神色，就知道这孩子受伤有多严重，但时间不等人，机会也不等人，哪怕现在的每一句话都让吴小燕痛苦地想死，他们也必须继续交流。

吴小燕在他们的面前痛苦、发火、发疯、发泄、发癫都好过她一个人呆着的时候被抑郁情绪包裹，谁知道那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吴小燕确实需要温柔的抚慰，明白世界上有很多关心她的人，但她也需要强烈的刺激意识到昨日的痛苦已经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不正视它就永远无法摆脱让她难以入眠的噩梦。

舒捷觉得无论是心理医生还是刘森都太温柔了，所以他果断地选择做这个逼迫吴小燕面对现实的恶人。

“你把我刚才说的话重复一遍。”舒捷说道：“告诉我们你的身份。”

“我、我是……”吴小燕的心在颤抖，她不明白舒捷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但还是按照舒捷的要求开口：“我是一名高三的学生。”

当说出“我是一名高三的学生”时，吴小燕的双眼已经因为眼泪而模糊了，她脑袋里的齿轮好似修复了一点，可更强烈的痛苦袭向了她。

是啊，她是一名高三的学生。那些人为什么要那么残忍的对待她？那些人为什么拼了命地想毁掉她的未来？

吴小燕想起了姐姐去世前对她说的话：“妹儿……你、你要好好读书、将、将来考大学……走得远远的，再、再也不要回来。”

姐姐的话在吴小燕的耳边变得越发清晰：“走、走出去了……就永远都不要回来、不要回来！”

这一瞬间，吴小燕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双手捂住眼睛哇哇大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重复道：“我是一名高三的学生、我是一名高三的学生……我要考大学……我要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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