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黎跟平乐面对面坐着，前者浑身紧绷，捏紧衣角，期期艾艾望着平乐。后者绷着一张脸，秀气的眉毛挤在一起，能夹死蚂蚁。

还是那座亭台，那碗绿茶。

但这次是一个小萝卜精给她倒的水，茶水取自汤谷。

据说是为了保鲜，只是轻微加工就端了上来。

轻微加工，是指用汤谷的沸水泡茶。

原汁原味的泡脚水，不知道泡过多少的那种。

“所以账本一事……”

平乐不动声色地将茶碗推到姜饼人面前，指节轻扣，微微低头，接沁黎的话：“这事说来话长，我会帮忙还债，但精灵屋不能无所作为。”

快喝。

平乐眼神示意。

我不！

经历了汤谷一行的云璟宁死不屈。

平乐瞟了沁黎一眼，那意思是说：你看，对面都喝了。

姜饼人倔强转头。

不喝洗脚水，再有营养都不喝。

平乐只是随意一瞥，在沁黎看来，却是对精灵屋毫无诚意的警告，于是连忙表态:“沁黎在此，只要平姑娘不伤他们性命，我和稻香村众人任姑娘差遣，违背者，不入轮回。”

说完，天上雷声阵阵，一道金光打下，竟然替众人立下心魔誓。

平乐放下洗脚水谁喝这种问题，神色严肃，问沁黎：“你可知，替人立下心魔誓，有人违背，招到反噬的不是他，是你。”

也就是说，就算这一村子的人都违背意愿，魂飞魄散的也只有沁黎一人。

多一人叛出，沁黎受到的反噬越重。

疯了。

这是平乐的第一个念头。

要么是不知道替人立誓的危害，要么是疯狗不怕死。

“想好了，你们村里有三百多号人，加上这群草木精灵，得有六七百份心魔誓。”平乐很平静地陈述事实：“一旦他们之间有人出事，除了你，其他人也会受牵连。”

沁黎信誓旦旦：“我相信他们。”

事情已经是定局，平乐也没多说什么，无论如何选择，都是别人的事。

“那来讲讲汤谷的事吧，汤谷给精灵屋供应灵气，需要灵石补给，而且这里属于落日谷，灵契和守门人是沟通外界与精灵屋的重要锚点。”

沁黎点头，这些结论稍加推理就能猜到，但平乐接下来的话直接打破了她的认知。

“汤谷跟账本有某种连系，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让钱生钱。”

钱生钱？

这一讲，就到了天黑，精灵族需要休息，云璟被平乐用五瓶聚灵丹收买，拿着储物袋和玄水镜去整理买家卖家。

还有金师兄发来的代理业务。

开在凡界的万生堂出了点问题，需要联系供货商协调，情况紧急，路途遥远，金师兄额外许诺了一个月五万灵石的报酬。

据说是凡界灾荒战乱不断，需要炼丹师前往支援。

平乐一人担两职，炼好的丹药照市场价高一成收购。

天大的馅饼，不接白不接。

都是低阶丹药，炼制速度，但交易额庞大，她需要人手。

而洛水村，起码有超两百的年轻劳动力。

“平姑娘是想让村里人帮忙？尽管吩咐就是。”

“不”，平乐拿出一沓姜黄的纸，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我是想雇佣你们，开薪水，你们可以拥有自己的财产。那四十八万灵石，你们也需要自己还。”

平乐将写成合同模样的任务单推到沁黎面前，嘴角上扬，怎么都藏不住：“我说过不会替你们还债，这是原则问题。”

“但合作共赢，是我们的目标。”

单纯的第三十三代守门人就这么简单地把自己卖了，连同身后几百好人。

第二天排队签单的时候，个个都合不拢嘴，上至八十岁老人，下至未成年的精灵，队伍从村尾排到村口。

新人入职，大多是开心且清澈，庆祝自己有了新目标并发誓努力赚钱，暂时还没有意识到，世界上还有资本家这种可恶的生物存在。

平乐现在的地位，跟浑身泛金光的菩萨地位平齐。

菩萨是用来干嘛的？

用来拜的。

大伙格外热情，除了表达感谢，更多的是想交个朋友。

谁不想跟会法术的仙长做朋友，到时候聊起来，说我跟仙长怎么怎么样。

哟！说出去，倍有面儿。

“我就说当时仙长是好人，会仙法救人不说，还愿意带我们致富。”一年前抓着平乐唠嗑的大娘第一个凑上来寒暄，没说两句就要往平乐身上塞玉米：“仙长试试，这是我们家刚收的，好吃还顶饱。”

之前树立的落魄，被渣，但能吃的狗屁人设，在一年后，狠狠给了她一巴掌。平乐尴尬，连连摆手，后退，表示自己已经辟谷，不再需要进食。

辟不辟谷不是重点，主要是要脸。

大娘身后跟了一长串跃跃欲试的的人，手里大包小包，身为资本家，她不能拿群众的一针一线。

她要树立一个飘飘欲仙，公平公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形象，这才能让他们敬畏，仰望。

然后信服她，尊敬她，对她言听计从。

可惜，在平乐的美好展望里，掉了一颗老鼠屎。

正在帮忙签任务单的姜饼人扯着嗓子，朝这边大喊：“别听她的，她当时可喜欢吃包子了，光吃包子就吃了两个月。”

放屁，她那是没钱买饭吃。

大娘：！

“我这就回去做包子。”话音刚落，人已经在几米开外了。

平乐没来得及抓住大娘衣角，就被后面蜂涌上来的村民围住，推推囔囔地……推销包子。

“仙长，我家包子皮薄馅多，最好吃。”

“仙长，我家菜包是昨天才从田里摘的青菜，又甜又香。”

“仙长，我家包子有肉馅的，菜馅的，甜馅的，包你满意！”

仙长仙长仙长，谁家仙长会抱着一大摞高过头顶的包子的。

平乐花了一晚上构思的仙长形象，被云璟一嗓子喊破，面色铁青坐在一旁，看姜饼人盖章。

小小身板，大大力量，凭一己之力掀翻老板形象。

当属打工界闯祸顶流。

平乐拳头硬了，姜饼人被强制加班，扣除工钱。

云璟忍泪，一张张整理那些比它大十倍的任务单。

平乐抱臂，冷冷看着，手里拿着包子啃。

“弄完了？弄完了就去整理明天要采购的流程。”

去哪里买，怎么买，买什么，什么时候去，要联系谁，这些任务全交给了小小姜饼人。

当兴趣变成工作的时候，是最让人痛苦的。

树也不例外。

这就好像你忍不住玩手机和被迫安排玩手机一样，美妙绝伦的玄水镜突然变得邪恶起来。

云璟趴在平乐肩膀，有气无力地吐槽：“我不干了！我干了一天，才十瓶聚灵丹，我要抗议，我要提工资。”

“明天回来视情况有提成，三到五瓶。”

也......不是不行。

难得大手笔，云璟屈服于聚灵丹的诱惑，勤勤恳恳干了个通宵。

平乐一早起来，打开玄水镜的[故障处理]，得到了整整齐齐的材料名单，慈爱地摸了摸姜饼人没有头发的脑袋。

疲惫的姜饼人拉搭着眼皮，得到了三瓶聚灵丹。

今天雾大，鸡未鸣，洛水村的百姓还没起床。平乐在晨光破晓前带着沁黎御剑飞往青玉城。

青玉城是洛水一带最大的城池，里面有金丹真人坐镇。对于洛水一带的人来说，越靠近东边城池越大，想去青玉城，乘坐飞舟也得半天起步。

师尊养的灵鹤不在身边，平乐身上也没有飞行法宝。她的鞭子用不了御剑诀，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她学的稀烂的玄铁剑上。

云璟一听御剑就知道没好事，早早钻入储物袋，假装沉睡，沁黎紧紧抓着平乐衣服，隔两分钟问一次：“我们还有多久到青玉城？”

平乐努力控制平衡，玄铁剑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孩童，颤颤巍巍往前挪动。

“可能要两三天，所以先去青里城。”青里城最近，青玉城最远，好在这两座城是一种直线关系，就算中途休整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别问了姐，我们才飞了两个小时不到，就算到青里城也得是中午了。”

平乐往嘴里塞了一把聚灵丹，猛吸一口气：“抓紧了，我要加速了。”

一下子冲上天的玄铁剑跟突然放气的气球一样乱飞，跌跌撞撞，带起一路尖叫。

沁黎对平乐的滤镜掉光，两人一起吱哇乱叫。

沁黎：“我以后也要去学剑法，水灵根能不能学剑法啊……你慢点别撞上了。”

平乐：“不知道，我大师姐木灵根能学，你也能。”

沁黎“我以后一定不会飞进草窝里。”

平乐：“你要是飞的比我还烂，我就要笑话你了哈哈哈。”

“喂，你这样很不道德哎。”

平乐跟沁黎下了飞剑，蹲在地上，含着益气丹，说今年要赚钱买辆车来载人载货。

沁黎问什么是车，平乐说是跟飞舟一样的，可以到处跑，就是烧灵石。

因为平乐的高超驾驶技术，两人达成共识，认为买车是一件紧迫的事。

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平乐先是去万生堂取钱，交代了金师兄被困秘境，自己帮忙打理的缘由。

说是代理堂主，也只是代理凡界那边，以及青里城的一间大店铺。

青里城的万生堂分工明确，平乐只需要按需跟供应商交接，大部分是线上买卖，线下定点交接。

线上交易只有玄水镜可以进行，在规定时间内去玄天阁的交易层，一手给钱，一手给货，不会丢包。

有点像是简略版快递，没有快递那么方便，却比快递到货快。

只需要站在交易台，登上几分钟，就会有传送阵将包裹送到面前。

平乐松开捏了一路的金卡，深吸一口气，闭眼划走了十二万灵石。

第一笔生意，上百只灵兽幼崽挤在一个灵兽袋里，沁黎拿着白玉玉佩，装入万生堂“临时仓库”。

接下来是第二笔，第三笔交易。

一张金卡可以储存上千万灵石，平乐刚领到一千万，不到一个小时就少了上百万。有种坐在银行数钱的无力感。

这是一份高薪的差事，两个小时，平乐就清点完成金师兄说的这个月青里城的任务，她只需要在下个月前跟各位老板商量好什么时候交易就行。

平乐点开玄水镜，将清单一一发过去确认。

[金吉]：这是之前答应的五万，万生堂的利润一般月尾清算，师妹可以在万生堂八八折购买灵药。

金师兄前脚刚打钱，后脚就把灵石花了出去。

“走吧，我们去找灵鹤。”平乐脚步虚浮，摸着不到两万的灵石，沉重地走出万生堂大门。

钱在手里转了圈又溜出去的感觉，她还要体验两次，这对一个欠着巨额债款的穷人来说，简直是一场灾难。

有灵鹤的路途不再煎熬，不过灵鹤晚上歇息，一般不会飞行，平乐不赶时间，跟沁黎在树下生火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就到了青玉城。

青玉城不愧是主城，四面绕河，一条近百米宽的大道横跨水面，直通城门。去城里的有两条队，一条给不能修炼的百姓，从城门排到对岸河边，上百米长，好比春运塞车。

另一条是给修仙者，寥寥数人，通行极快。

青玉城入门三块灵石，平乐掏出六块灵石，给守卫，装作无意间的闲聊：“大哥，这外城怎么来了这么多人啊，我看那队伍都快到外边林子去了。”

修仙者这边只有一个守卫，也是无聊，见来的是两个清秀姑娘，提了一嘴：“这不是最近兽潮快来了，这边山多地偏，山间野兽没人管，大伙只能往城里走，求个庇护。”

“喏，那边那个老人，背上的小孩就是被野兽咬伤了。”

平乐望去，甚至不用分辨，就能看出守卫说的是哪个。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背着一个缺胳膊少腿的孙子，肩膀被孙子咬的血肉模糊。老人脸色苍白，嘴巴蠕动，过路的人纷纷让行。

在人海里留出一片空白。

那边有两个守卫御剑过去，正在跟老人沟通，平乐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是看到老人摇头，固执地往前走，然后被守卫拦下。

“食|人者不可入城！”只听守卫大喊一声，有修为加持，一时间响遍青玉城外。

食|人者。

听到这个词，周围百姓或后退或惶恐，生怕自己也沾染上这种怪病。

“最近城外多了许多奇怪妖兽，喜欢吃人咬人，凡是受伤者皆发烧发热，有食|人症状，就算修仙者也不例外。

我看你们是生面孔，小小年纪出来闯荡，青玉城最近不太平，你们也得小心些。”

说着，守卫大哥催促：“快进去吧，后面还有人要进城咧。”

“谢大哥关心，我们过会再进去。”

平乐后退几步，将路让出来，目光停留在前去劝解的守卫身上。

原因无他，那守卫不忍见到如此残酷的场面，掏出一颗下品解毒丹让孙子服下。修仙者的丹药对凡人来说就是神丹，解毒丹是二品丹药，一颗下品解毒丹就要三十灵石。

不是每家百姓都能攒够三十灵石去换一颗解毒丹。

解毒丹本不是什么珍贵的丹药，但在这种时候，一丹难求，眼红的百姓瞬间将发善心的守卫围住，跟他讨要丹药。

“你们修仙者赚钱容易，这种时候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我听说青玉城的守卫都很会捞油水，你手里一定还要仙丹，快拿出来吧。”

“把解毒丹拿出来，不要害死更多人了。”

人多混乱，修仙者不能对凡人出手，被圈围的守卫一遍又一遍解释那是最后一颗解毒丹。

没有人信。

一开始的求情，赞美，很快演变成斥责，愤怒，诅咒。

在势不可挡的尖锐言语里，守卫的解释变得苍白且无力。

仿佛他刚做了一件人神共愤的恶事。

“他们怎么这样！”沁黎气不过，被平乐拉住,意思是让她继续看。

有白刃出鞘，刺向守卫心脏，守卫侥幸躲开，伤及肩膀，下意识防卫，一掌拍向持刀者。

持刀者被一拳撞断肋骨，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像是断了线的风筝，飞起，坠落，滑行，倒地。

坚实的木桥“嘭”的一声，一个沾血的人倒在地上，头一歪，昏死过去。

没人说话，没人上前，像是死了一般寂静。

守卫呆呆看着自己的手，不敢置信。

有人大喊：“死人了！”

尖叫声，啼哭声，怒骂声。像是黑暗破开了口，人们压抑的，隐藏的欲望与怨恨倾泻，顷刻间，就将守卫淹没。

更多人举起了刀，杀红了眼。

而守卫一动不动，像是不怕疼的红色雕塑。

平乐紧紧握着沁黎的手，喂她吃下一颗益气丹，轻拍脊背：“别怕。”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写人心（抹眼泪）

但是，益气丹确实不是急速救心丸哇喂！

最近一直肚子痛，我都快虚脱了，明天晚上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