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污染物凶巴巴的话语,苏叶却没有刚开始那么害怕了,他还记得最开始时,叔叔婶婶在政府工作人员面前争取他的抚养权时表现得十分温柔和蔼,耐心细致,但很快,叔叔婶婶就露出了真正的狰狞面目,对他非打即骂。
可眼前的污染物虽然外貌扭曲恐怖,说话也总是骂骂咧咧,却从未真的伤害过他……甚至还出门跑了一天,给他带回来一管膏药。
这只污染物对自己应该是没有恶意的,苏叶想。
脑海中冒出这个念头的同时,污染物可怖的外貌也变得没有一开始那么让崽恐惧了。
幼崽的眼眸变得湿漉漉的,仿佛清水冲洗过的新鲜葡萄,莹润透亮,他仰头望着比自己高大不少的污染物,侧脸微圆,语气软糯而真诚:“谢谢叔叔。”
猬万金没想到自己还有被人叫叔叔的一天,一时间脸上表情变换,好半晌也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回应,最终只别开脸去,但也没有反驳幼崽的叫法。
苏叶见猬万金对自己的称谓没有表现出抗拒的意思,便知道了这个称呼他是可以继续叫的。
当即又道:“叔叔,我要涂药了。”
幼崽做事前总喜欢昭告天下,这点猬万金是知道的,他本以为自己会对这种行为表现出烦躁,但真正到了这一刻,听着软乎乎的“叔叔”两个字,他自诩冷漠的心却一下子柔软得不可思议,巴不得这幼崽再多叫几声。
故而他没有起身离开,而是继续坐在木椅旁看着幼崽上药。
苏叶把乳白色的膏体挤在手指上,随即慢慢地涂抹在手肘和膝盖的擦伤上,而后抬起脑袋想了想,将衣摆向上掀了掀,露出白皙的小肚皮上一个青紫色的大脚印。
猬万金坐在一旁,自然看得到这一幕,当下皱眉——这一看就不是幼崽在森林里摔的,而是大人踢出来的痕迹。且这一脚应该踢得很重,否则不会在幼崽到森林几天后还残留着这么深的痕迹。
他实在是想不出来,究竟是怎样的衣冠禽兽才能对一只幼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
猬万金的眼瞳中有愤怒的火焰灼灼燃烧,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苏叶不知道污染物的心路历程,往手指上挤药膏的动作微微一顿,是自己挤的药膏太多,所以污染物先生不高兴了吗?
“对,对不起……”苏叶已经吃过太多次类似的亏,道歉脱口而出。
猬万金:“什么?”
“我挤太多药膏了,对不起。”
猬万金眼瞳中的火焰燃烧得越发旺盛,他用力吐出一口浊气:“我不是在气你,你继续涂吧。”
苏叶困惑地歪歪脑袋,在手指上挤出和前几次差不多的药膏,见猬万金没有露出反对的神色,这才松了口气,继续往自己的伤口上涂抹药膏。
看着苏叶涂完药膏,猬万金也站起身来,朝着厨房走去……距离他出门已经过了大半天,幼崽肯定已经吃完东西了,他得把厨房收拾收拾。
大木屋坐落在森林里,苍蝇蚊子之类的便格外多,食物残渣如果没有及时收拾,会引来不少的麻烦的虫子。
即便是再强大的污染物,也会烦恼在入睡前有嗡嗡声萦绕。
猬万金皱着鼻子走进厨房,直奔垃圾桶的方向而去,然而他以为会蚊虫缭绕的塑料袋此刻正紧闭着,上面扎着一个胖乎乎的蝴蝶结。
木地面上也没有半点汁液滴落的痕迹,一切干干净净,还维持着他出门前的状态。
是那孩子吃完东西后自己收拾了吗?猬万金呆楞着站在厨房里,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涌了上来,如同闷热的夏日里,一场期待已久的甘霖忽然降临,降下来的瞬间将他奔波了一天的疲惫冲刷得干干净净,心里再生不出半点烦躁。
这就是一个家里,还有其他人的滋味吗?
对于污染物而言,建立亲密关系无疑是一种对自己和他人都不负责任的行为,因为他们很难完美控制自己的情绪,而亲密关系之间的争吵又是最普遍的事情,故而污染区没有家庭的概念,自然也就没有亲人一说。
猬万金是十几岁时被送进污染区的,他本身便是孤儿,可以说从未获得过半分亲情,到了污染区后更是如此,但这一刻,他却好像忽然有了个小亲人。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但好在他并不觉得排斥,甚至有些……渴求。
如此想着,猬万金洗干净水果,装进盘子里,端到客厅,同幼崽一起享用了一顿晚餐,而后再将食物残渣倒进垃圾袋里,提着垃圾袋出门。
苏叶主动提出他去丢垃圾,但猬万金没同意,于是最后就变成了两个人一起去丢垃圾,所谓的丢垃圾其实就是将食物残渣倒在远离木屋的大树下充作肥料,而垃圾袋则拿到小溪边清洗一番晾干重复利用。
一污染物一幼崽在天边最后的余晖下朝木屋走去,猬万金脚程快,即便特地放慢了脚步,走着走着还是会比苏叶快出一大截,但他很快就学聪明了,走一会儿就停下来等幼崽一会。
每次他停下时,幼崽就会迈着两条小短腿啪嗒啪嗒快速朝他奔来。
这也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按照猬万金原本的计划,是打算到了工作日就把苏叶送进幼年污染物收容所的,那大概就是与人类的孤儿院差不多的机构。
但现在,这个念头慢慢地被压制下去,另一个念头则喧嚣起来——他想将幼崽多留在自己身边一段时间。
猬万金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按理说不该去给自己和幼崽增加风险,但他和其他的污染物不同,因为他曾经对污染区有过重大贡献,所以猬万金有相当多的抑制剂储备,完全足够撑到他看到幼崽完成异变,拥有自保能力的那天。
从患上污染症到开始异变的时间一般会在一个月内,猬万金等得起。
等到幼崽异变,他再把崽送进收容所,这样崽就不会被其他污染物欺负了。
猬万金打定了主意,朝着向他跑来的幼崽抬起爪,做出一个停下的姿势,随着他的动作,幼崽果然乖巧停下。
“咳……你今天没有地方住,对吧?”猬万金很少说这种软话,一时间还不太适应。
苏叶点点小脑袋。
“那什么,你可以住在我家,我的意思是……暂住,你明白吗?”猬万金将“暂住”两个字咬得很重,背后的长刺却紧张地耸立着,将他的情绪暴露无遗。
苏叶的声音也有些紧张,结结巴巴:“可,可以吗?”
幼崽的眼眸亮晶晶的,一时间比天边未褪的晚霞还要闪烁几分。
木屋的环境比起山洞好多了,且不用担心有危险降临,毕竟这位污染物先生一看就很能打。
污染物先生的家简直是苏叶的理想住所。
虽然是暂住,对他来说也已经很好了。
得到猬万金肯定的答复,幼崽点头如捣蒜,激动到感激的话语卡在喉咙里,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等到好不容易恢复说话的能力,苏叶小手拍拍小胸脯:“作为交换,我帮叔叔打扫卫生吧,我打扫卫生很干净的!”
猬万金微微蹙眉,语气也沉了几分:“你会打扫卫生?”
这么小一只幼崽,能做什么活,别不是有人逼着他干的吧。
苏叶还以为污染物先生是在质疑自己的工作能力,当即补充着说:“我打扫卫生很干净哒,擦桌子擦地倒垃圾……我都可以!”
在家里做了三个月的小保洁员,苏叶自认为也算是熟练工了。
然而随着苏叶说的越来越多,猬万金的脸色就越来越黑,到最后,猬万金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只黑脸刺猬。
这只幼崽乖巧礼貌懂得不少,显然是家人好好教过的,可这家人未免也太过分了,让一个小幼崽干这么多活,他们大人是死的吗?
随着他的变化,苏叶原本还神气仰着的小脑袋慢慢耷拉下来,头毛也垂着:“对不起,我只会做这些了,如果还有其他的……我都可以学。”
幼崽的语气失落,显然以为猬万金嫌弃他不会干活。
“我不是那意思……总之你好好待着别给我添麻烦就行。”猬万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个小孩解释自己不是在气他,而是在气他家大人不靠谱,略带烦躁地说。
闻言,幼崽小小的脸蛋露出了然的神色,婶婶说过,把所有自己能做到的事都做了就叫做不给人添麻烦。
污染物先生应该就是那个意思吧?
在苏叶的理解里,不添麻烦大概就包括了收拾卫生,自己穿衣买早餐,自己洗脸刷牙,找准自己应该待的位置等。
夜晚降临,月亮灯再次发挥出它的作用,在木屋内撒下小小一片光辉。
木屋里没有什么娱乐设备,苏叶与猬万金累了一天,适时泛起困意。
猬万金张开血盆大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随即在堆满棉花的柔软大床上坐下,朝着一旁的苏叶道:“今天都累了,早点睡吧。”
苏叶的小脑袋点了点,随即爬上窗边的木椅子,快速乖巧地躺平了。
他想,这张木椅子应该就是他在这间木屋里的位置了。
就像叔叔婶婶到来后,他的位置就从原来的儿童房变成了佣人房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数天后——猬万金粉色的肚皮上,一只幼崽躺得四仰八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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