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家和之前印象中的样子没有丝毫变化,古朴的宅邸,严苛又死气沉沉的氛围,主人们高昂着头颅骄傲的俯视一切,下人们温顺的低头如同逆来顺受的绵羊。
黑夜笼罩在这座腐朽的宅邸,大部分人都已沉沉睡去,只留下那么两三个还在守夜的佣人昏昏欲睡的值班。
在月光也笼罩不进去更加黑暗的角落里,一个高大的身影一闪而逝,既没惊动守夜的人,熟睡在房间中的人们更是毫无所觉。
禅院是个大家族,这种家族中必然会有专门记载族内事物,以及家族成员的记录,而放置这些记录的房间就在禅院家最深处的一间书房中。
因为其中还记录着族人的术式以及弱点,因此虽然不如咒器库那样在地下被层层把持,却也有不少人看守,周围还用咒力部下结界。
但这一切对于没有任何咒力的人来说,和敞着大门迎接没有任何区别。
即便是看守的人,也根本无法察觉一丝一毫的声音。
男人悄无声息的推开拉门闪身进去,重新将门合上,转身在架子上翻翻找找。
借着洒进来的月色,视力相当不错的伏黑甚尔上下扫视着一排排的记录,最终抽出其中一本,翻开。
还算新的纸张上记录了家主禅院直毘人的直系血脉,除了很古早的父亲祖先们外,还有直毘人的兄弟与他的后代们。
略过一个个略微令自己生厌的名字,伏黑甚尔的视线落在了禅院扇的名字上。
禅院扇,妻子禅院时江,二人目前只有两个女儿被记录在册,还是一对于咒术界来说代表着不详的双胞胎,分别名为禅院真希与禅院真依。
……
摸摸后脑勺,将记录合上放回去,感觉最近做的多余的事情实在太多,竟然连这种地方都来了,实在不符合自己的性格。
早就知道是不存在的人,竟然还来这种垃圾场白费力气。
如此想着,伏黑甚尔直接掀开窗户,从这里跳了出去,如入无人之境一样大摇大摆的走了。
在经过一处拐角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穿着和服的女人,虽然对方没有发现他,但这处也没有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
伏黑甚尔一把拧住女人的胳膊,捂住对方的嘴巴,想着起码这点禅院九枝说的的确没错——不要做不符合自己平常性格的事情。
如此想着,他低头看向略显惊恐的女人,银白色的月光撒下来,照亮了对方那被整齐盘起的绿色长发。
他微微一怔,下意识问道:“你是禅院时江?”
还想要挣扎的女人停下动作,疑惑的看向伏黑甚尔。
此刻她终于看清楚了对方的脸,那是不应该出现在禅院家的面孔,这让她有些惊讶,又忍不住有些心慌,不知道对方早已离开这里,又为什么要回来?
女人那略带惊恐的双眼让伏黑甚尔忍不住联想到九枝。其实两个人的眼型不太一样的,但眉眼间却又有种莫名其妙的相似。
说起来还是第一次,伏黑甚尔想着。
在他烦透了的咒术界,眼高于顶的咒术师们,会有人用那种眼神注视着他。
并非嘲讽,也不是在发现一个没有咒力的废物也能如此强大的不甘,是那种不带任何负面情绪的,只是单纯的,正视着在她面前出现的伏黑甚尔。
想到这,他突然鬼使神差的问了出来:“你除了那对双胞胎外没有其她孩子了?”
禅院时江:……???
女人不再挣扎,但也着实不明白这个早已脱离禅院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半夜回来,并抓着她问这种问题。
没头没尾的,过于奇怪,她根本抓不到一点头绪。
见对方不说话,伏黑甚尔也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族谱上都明明白白的记录着呢,再说他自己的记忆也没有任何偏差,到底为什么非要来这种地方一趟啊。
如此想着,他抬手想要将女人敲晕在离开,但一直不说话的女人却突然开口了:“的确有一个……”
“什么?”
禅院时江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小腹,情绪不明:“在真希和真依之前,我曾经还有一个女儿。”
在死对头五条家怀上六眼差不多的时候,她也怀孕了。
那是个很有天分的孩子,在她怀上对方的那一刻,本来咒力不高的自己突然咒力猛增,明明还只是个存在于腹中的婴儿,却反过来影响到了母亲的咒力。
因此当时禅院扇对那个孩子也很期待,期待不负众望的生下一个强力的咒术师。
但仿佛这世界容不下她一样,在六个月的时候便突然流产了。
因为是根本没降生的孩子,所以族中理所当然不会有任何记录,即便在降生之前便多有期待,可既然没能活下来,自然不会在禅院这种地方溅起多大的水花。
最终禅院时江抱着那尚未发育完全,却也能看出样子来的小小的胚胎,将她好好地安葬了。
母亲总是难以忘怀在自己腹中突然流逝的生命,即便这么多年过去连她自己都不会主动想起了。可当有人问起时,禅院时江却惊讶于自己仿佛还记得将那未长成的孩子抱在怀里的感受。
……
“啊,是吗。”
“放心吧,就算长大了也是绝对不会吃亏的样子。”
“什么?!”
禅院时江震惊的瞪向伏黑甚尔。
厌恶这里的甚尔到底为什么会来禅院家,还抓着她问这种事情?
一种绝不可能的猜想涌上心头,让她的双手忍不住的颤抖。
伏黑甚尔手在裤子的口袋里摸了两下,掏出一根浅绿色的发带。那是九枝因为要睡觉摘下来放在旅馆的床头柜上的,结果还没休息就突然离开,这条发带也就遗落在他手上了。
轻飘飘的发带落在女人微微颤抖的手上,伏黑甚尔转身摆摆手:“可别说我来过,拜托了啊夫人。”
男人矫健的身影消失在本就安静的院子里,禅院时江垂头看向手里的发带。
不可能的……
明知道是不可能的……
但最终,女人还是缓缓攥紧手里的缎带,眼角溢出一颗晶莹的泪珠。
你会怨恨没有保护你的母亲吗?
出去做了一晚上的夜猫子,等伏黑甚尔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发亮。
男人走在没什么人的大街上,第一次不知道去哪。
以前他当然也是没什么固定住所的,要么是随便找个合适的女人在对方家里待两天,要么是在赌马场之类的地方凑合一晚。
后来难得过了一段时间安稳的日子,但在那个人去世后就迅速被打回原形。
而今天和之前的每一天没有任何区别,但却莫名其妙的,不知道要去哪里。
伏黑甚尔继续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随后缓缓停下了脚步。
在他面前不远的路灯下,一个小男孩安静的站在那里。
“你又要走了吗?”伏黑惠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问道。
伏黑甚尔走上前去,下意识抬手想要拍拍那颗海胆脑袋,随后又想到什么缩了回去。
他没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随后缩回去的手却突然被拉住,伏黑甚尔低头看去,小男孩略带别扭的抬手拉住他,扭着脑袋,低着头,也不看他,说出来的话也带点不情不愿。
但却还是问道:“可以……不走吗?”
[那你这种废物做的决定又有多少可信度?]
讨厌的话再次响起。
不明白那个自己到底是怎么忍受那种小鬼的。
小小的手掌拉住他,软软的,轻飘飘的,只要他轻轻一动就可以甩开。
宛如羽毛一般的重量让伏黑甚尔想起惠刚出生时的样子,他也曾将对方抱进怀里,软乎乎的却意外地沉重。
废物啊……
没有咒力的人对咒术界来说的确是废物,那么废物到底要不要听从一次拥有咒术的,咒术师大人的要求呢?
伏黑甚尔蹲下来,看向伏黑惠:“你不想我走?”
伏黑惠低着头,攥起小拳头,想着刚才被津美纪强行推出来,然后冲他眨眼的样子,沉默好一会,最终才轻轻憋出几个字:“不……想……”
紧跟着,生怕被误会了一样补充道:“你要走的话到话也无所谓。”
……
伏黑甚尔从嗓子里发出一阵笑声,随后站起来拉着已经缩回去的手:“行吧,今天早上吃什么?”
伏黑惠:“……不知道呢。”
早晨的太阳终于升起,日光穿过云层,阳光终将洒满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