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息良好的一天,从鸡叫的时候起床开始。
张婶在灶台那边煮饭,张叔坐在院子里给小药篓收尾,殷晗洗漱完后将屋里的金草搬到了屋外摊开。
金草也是金钱草,算是常备的药材了,本来张婶是打算过几天卖给镇上收药材的人,但听了药大师要离开的消息,还是让殷晗收拾收拾给大师送过去。
虽然觉得那个穿的像颗水灵灵的大白菜的医师不会收,殷晗也没敷衍,认认真真的挑了一小堆看着不错的与其它的分开铺平。
站起身时看到楠楠打着哈欠洗脸,她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哈欠。
没办法年轻人缺觉。
趁着还有点时间,殷晗拿起了书复习了会儿繁体字的写法,顺带默背了几遍之前学的文章。待到张嫂喊开饭,才慢悠悠的从院子里晃回屋子。
早餐是面糊搭咸菜,还有分量扎实的馍馍,殷晗掰了一半给楠楠,蘸着糊糊吃完了另一半。
在大学时殷晗早上通常就是早餐小面包加牛奶凑一顿,忙起来的时候干脆忍到中午一顿解决,热腾腾的早餐在多睡20分钟面前毫无还手之力。自从过来后,作息生生纠正了,餐餐没落下,对电子产品的重度依赖也被迫戒掉,活的健康的好比楼下70多岁的老爷爷。
老爷爷好歹还有个收音机呢。
殷晗默默叹口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具身体之前没有耗过底子,殷晗在挨过开始的养伤后,身体一直很健康。所以说熬夜伤身啊。
最后一口咸菜搭上最后一口馍馍与最后一口糊糊,殷晗吃的很快,将碗筷放到灶台上后,她问张叔:
“叔,药篓子编完了吗?编完了我去给过个火。”
“殷丫头你去看书吧,待会儿我来,我在灶台边上烧方便。”张婶截过话,用筷子敲了一下儿子的碗,“楠楠你快点吃,不要老让你殷姐姐等你。”
“啊不急的。”殷晗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那叔,阿婶,我先下桌了。”
“去吧去吧。”
从右到左从上到下的排版看起来还是很别扭,这个繁体字看着也很别扭,但好歹没用小篆啥的,毛笔字也只有在学堂里才能练练,所以还是写的歪歪扭扭的。
她以前的字算不上多好看,但也是工工整整的啊。太伤心了,一朝车上睡觉,醒来变成文盲。
殷晗伤心的摸了根小树枝在地上默写课文,将将写完一篇,楠楠就背着殷晗专门给他做的小书包出来了。
“殷姐姐我吃完啦!”
“那就走吧。”她把小树枝一扔,捞过自己的小布袋。
天色还是蒙蒙的,脚下的泥土带着露水的湿润,不要问她问什么知道,因为布鞋是真的挡不住这种湿气。殷晗瞅着前面滴滴溜溜背书的楠楠头上一晃一晃的冲天辫,被初夏清晨的凉气彻底洗去了睡意。
如果走到学堂门口,楠楠头上小辫子晃的次数是偶数,那就去镇上的学堂,如果是奇数,那就慢慢试着做做生意。总之,要有能力去更远地方,找一找……回去的办法。
……她到底为什么会想着数这个玩意儿啊!
走到学堂门口,殷晗一把捂住自己的脸,十分崩溃。
她到底是为什么觉得自己能记得到数到哪里了啊。智商呢,智商呢,为什么数数都数不清楚!
停下背书的楠楠回头看到殷晗捂着脸,疑惑:“殷姐姐?”
“啊没事,”殷晗放下手,“你先进教室吧,记得第一节课下课后把术课作业收齐放到夫子桌上,我得上午前给你们批下来。”
她是要拿工资的,虽然少,毕竟工作也像个助教,改改作业,讲讲基础的东西,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看夫子的藏书。这三个月她已经掌握了大部分通用字了,毕竟简体字与繁体字是相通的而且,这里的书,游记一类一般是白话,古籍是文言文,而小说偏向半白话。就,非常迷。
历史也是乱七八糟的,也许是系统的整理没有流传到民间,但夫子书柜里乱七八糟的野史逸闻也佐证了殷晗一开始的猜想,这里不是任何一个她知道的朝代,甚至很难说是原来的世界。
真是回乡路迢迢。
楠楠往最中间的教室去了,殷晗则走到夫子的书房,开窗通风,帮夫子烧上泡茶备用的水,然后简单扫了扫地面,最后将昨天夫子布置的读后感放在书桌上。站在书架面前挑书的时候,她听见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昨天跟你说的事,你想好了吗?”
“夫子。”殷晗转过身,微微欠身。
青衫的小老头点了点头,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随意的塞给殷晗:“我还是建议你去,镇上的那个学府能教你的比老头我多。”
殷晗手上拿着书没吭声。老头一个巴掌糊上她后脑勺,吹胡子瞪眼:
“别整的多不乐意一样臭丫头!你乐意去人家还不一定收你呢!我给的只是推荐名额,考试没过你还去不成,就你那一脚字哎呦呦看的我眼睛都疼!”
没错,她还真不一定考的过入学考试,毕竟她该背的书还没背完。
……她也真的不想背四书五经。
殷晗苦着张脸,要知道她其实背什么东西还是挺厉害的,毕竟法学生法典都是一本一本背的,期末更是□□。但这个跟拗口的儒家典籍区别就像香菜和芹菜,前者她会凑上去加而后者就不会刻意去靠近,因为她一直都有一种认知:道德约束真正的君子,而约束芸芸众生的,是法律。
所以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殷晗站在小桌前抄书的时候还有点点没反应过来,抄的就是老头塞给她的那本《论语》,夫子端着泡好的茶在一边絮絮叨叨,而殷晗半个字没敢反驳。
“脑袋摔了后,字也写不来了,背过的书也忘了,还好人还算灵光,再学一遍进度也挺快。”
“游记逸闻小说你看得挺积极,正儿八经的书没见你看多少,我没布置你就没看是吧。”
“再一个月学府就要招新了,之前已经筛过一轮了你没赶上,老头我推荐名额给你了,你要是没考过,我在那些老朋友面前得多丢份儿?”
“好好练练你这把字,真的看一眼我都心疼,你之前写的都比你现在这好看。”
师傅别念了师傅。殷晗此刻真的理解了孙悟空。
“儒门天下的学堂,哪怕是个初级学堂,也不是你想进就进……”
儒门天下?
这是儒家吗?这名字好嚣张啊,不是,哪个正儿八经的学府敢取这样一个名字啊,天高皇帝远也不是这样的吧,而且这是儒学诶!
殷晗脑海里念头转的飞快,手下笔不知不觉顿了一下,一滴墨水啪的落在宣纸上。
完蛋。
果然,又一个巴掌糊上了后脑勺。
“换张纸重写!”老头收回手后干掉最后一口茶,“我去给那帮小崽子们上课,中途记得给我送壶茶过来。”
嗯嗯嗯。
“除了背诵,你的论策我也得给你好好训训,数术到没什么担心的,还会考些什么让我想想……”
殷晗豁然抬头,只看见了夫子念念有词远去的背影。
不是吧!这就决定了要去了吗?那您老昨天不是征询我的意见,而是给我时间做心理准备吗?那我纠结那么久干什么啊!
“好好背!”
老头最后传来的声音中气十足,殷晗条件反射的低头,看见纸上又多了一滴墨水,长叹口气。
算了不就是读书吗,老本行了,而且这也是自我充实嘛,哈,哈。
她换了张纸,沉下心慢慢抄写。
反正都要花时间了,就好好学吧,顺带着背一背。
掐着时间送了杯温茶,殷晗退出教室的时候还看见楠楠在朱朱后面冲她挤眉弄眼,她也挤了下眼睛,然后老老实实掩上了门。
书还没背完,但得改作业了。
楠楠将收上来的作业轻手轻脚的放在殷晗的小书桌旁,殷晗收起自己的抄写,摸出一盒红红的朱砂准备改作业。
“殷姐姐。”
殷晗对上一对扑闪扑闪的眼睛:“嗯?”
“下午你回来和爹从镇上回来的时候帮我带个东西好不好?”楠楠把自己存钱的小袋子放在殷晗手边,难得扭捏,“就是之前去的那家木匠店,姐姐你把钱给老板就好,老板会给你个小盒子,殷姐姐你不要看哦。”又强调一遍,“千万不要看哦。”
殷晗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你这是偷偷摸摸弄了个什么?啊,”她恍然大悟,“朱朱生辰要到了,你这小子。”
古代的小孩真是早熟。
“啊?啊!”楠楠点头点的小辫子甩成一道残影。
“成我顺路给你带回来。你快去上课。”她将楠楠的钱袋收到怀里。
“知道啦知道啦。”
“门带上。”
有事儿做的时候时间总是过的特别快。下午的时候殷晗站在一堆小萝卜头面前写了一篇大字,每个字的意思与来历大致讲了一下,又将它们串成了一个小故事,然后溜达下来看着小萝卜头们歪歪扭扭的写字,偶尔上手纠正。
大字练完后就是背课文,知道楠楠背下来了的殷晗没有抽他,而是点了四五个头埋得很低的小萝卜,抽背了几段,没背下来的额外留了抄写作业。
完成昨天术学作业的讲解后,殷晗端着水杯站在院子里透气,背后的教室里小老头正在讲数学,她看着远方层叠而苍翠的山峦,享受着初夏阳光的热度,心飞向了很远的地方。
也是这样一个晴朗的日子,天光非常温和,那段时间并不是很忙,殷晗与闺蜜一人抱了只猫坐在猫咖的落地窗边。她记得她抱的那只美短有一双冷淡让漂亮的绿色眼睛,也记得桌上红茶的香气,记得闺蜜穿了件非常粘毛的黑色外套,灰白相间的猫咪安静的窝在她腿上,一呼一吸间是温暖的触感。
呼……
殷晗干掉杯里的水,回到小老头的书房将杯子洗干净放好,又把夫子下午给她批改后的论策收到自己的包里,退出书房的时候关上了门。她已经给小老头报备了,因为今天要去给药大夫送草所以提前走,楠楠放学后自己回家。
回家的时候张婶正在院子里晒东西,殷晗不是很懂,她放下包背起装了金草的小药篓,张婶给她塞了个装满水的葫芦:“要好好谢谢大师知道吗,回来的时候带两包盐,钱让你张叔出,给自己买点糖也可以啊。”
“我打算做点儿萝卜干,你觉得做辣的还是咸的好?要不还是一样做一半?”
“辣的吧,”殷晗想了想,“我看张叔与楠楠都挺喜欢吃辣。”
她也好久没吃辣了,养伤的时候得忌口。
“成。你张叔去牵牛了,你先去吧。”张婶抄起大簸箕颠了颠。
等到殷晗坐上牛车,和她一起的还有好几大包看着都沉的东西,张叔坐在前面赶牛,殷晗掏出没看完的游记在晃悠悠的车上慢慢的看。
“晗丫头。”张叔突然开口的时候,书看的正开心的殷晗吓了一跳:“张叔?”
“几天前,王夫子来找过我。丫头,你怎么想的?”
老头准备工作已经做到张叔张婶那里去了?殷晗这次真的惊了:“啊张叔你知道这事儿啊……”
“我和你婶商量了一下,都觉得你还是应该去。”张叔回头看了看手上还拿着书的殷晗,顿了顿,“丫头,恩公他们是很有学识的人。”
殷晗知道张叔口中的恩公是谁。是殷晗小姑娘的父母,是小姑娘思念的亲人,但对她自己而言……对她而言……
“我记得恩公他们刚刚搬过来的时候,丫头你还只有六七岁,但已经会背很多书了。”
“恩公当时去了王夫子那里教书,你的母亲也经常帮村里人看看病,你张婶就是跟你母亲学了些草药。”
“他们都是很厉害而且很好的人。丫头张叔知道你很多事情都记不到了,但张叔看着你长大,张叔与你婶婶都希望你能成为和他们一样优秀的人。”
背后的人沉默良久,但最终,张高毅还是听见了背后传来了小小一声。
“嗯。”
他脸上露出了笑容。
很有学识,很厉害,母亲会医术,父亲是个知识分子而且与学堂的王夫子也就是老头子很熟,这估计也是夫子对她特别上心的原因之一。
殷晗默默地分析,小姑娘是六岁左右跟着父母来到了这个地方,她的父母估计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额,私奔的情侣?信息还是太少了啊,而且一年前他们也是突然把小姑娘托付给了张叔一家,留了不少钱。殷晗觉得小姑娘应该是知道点什么,但这完全没用,因为殷晗过来了,而且没有任何记忆。
但这是小姑娘的父母,而她殷晗不过是占了人家身体、前途未卜的孤魂野鬼,不对,孤家寡人。不过如果是小姑娘的话,她也是希望能更靠近父母一点吧。
殷晗抬头看了看天,在心里叹了口气。
头好晕,不该在车上看书的。从牛车上下来的时候殷晗想,她重新背上小背篓,看着张叔把麻袋卸到商铺,伙计出来称重验货,再把钱付给张叔。
那个翠翠的大夫的诊所开在挺远的地方,说是诊所,也不过是搭在本地原有的药庐外面的一个小棚子,当时殷晗躺的还是药庐里的床。
听张叔说,这个大师是慈悲为怀的出家人,多年来在外义诊游历,医术很是高超。就是不知道大师的寺庙是在哪里,给大师烧点香火都不知道去哪里烧。
殷晗除了听着,没有其他的话可以说。
三个月前殷晗就想吐槽了,大师,出家人,会医术也没有什么。但是那一头长长的黑发,殷晗十分不能理解,和尚不都是秃、剃度了吗,怎么还留有这么一头秀发。
那发质比殷晗上辈子都好。
而且这位俊秀的大师有个法号,殷晗听他自称药如来。
豁呦,药,如来。
这都不是一般的嚣张了,哪里像个正经出家人。
殷晗看这位药如来大师顶多20出头,应该是比她小的,但这位的眼神真的当时差点让她没演下去。
她没见过这么清冽的眼睛,像是一汪森林深处的清泉,哇凉哇凉的。
所以殷晗现在扮演着一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将一篓子金草放在药如来桌下,又对药如来鞠了个躬:
“大师救命之恩,殷晗没齿难忘,如今大师将要远游,这些药材希望大师能够收下,聊表谢意。”
文绉绉的话果然还是挺别扭的,殷晗直起身后就退到了张叔傍边,安静的当一个桩。
药如来双手合十:“小施主这份心意药如来心领,未知小施主的记忆?”
张叔帮殷晗回了:“丫头没想起来什么,但这把个月来身体恢复的很好,真是多谢大师了。”
“是药如来学艺不精,无法帮助小施主恢复记忆。”
我觉得这个跟你没关系。
殷晗捕捉到了小白菜脸上的歉意,有点愧疚,20多岁能有这样的医术,已经能吊打一众医学生了。她闺蜜在她肝毕业论文的时候还在跟临床课你死我活,她俩一个学医一个学法,相看无言,唯有泪千行。
但这个时候的殷晗还不知道,这个世界,看脸辨别年龄是最靠不住的。
她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药如来已经跟张叔说了,这一篓子金草他不打算收,因为他一般是直接开药方,并让张叔直接出给药铺。张叔也不是能说会道的人,表示药材已经是大师的了,大师可以随便处理,拉着殷晗又表示了一次谢意,祝大师一路顺风,然后两人就退了出来。
所以是东西扔下就走吗。
殷晗回头看了一眼药庐,无论什么年头都是一样的操作啊。
殷晗心里惦念着楠楠的神秘礼物和张婶要的盐,而张叔也要再往前去送点东西,殷晗就顺势与张叔分开了。
也不知道楠楠弄了个什么啊……
殷晗从木匠店走出来的时候怀里多了一个扁扁的小盒子,而楠楠的小钱袋则瘪了下去,她虽然挺好奇的,但也没想过打开盒子看看。
总得给小孩子留点自己的秘密。
殷晗甩甩手上包好的盐袋,突然就想到了老头的话。
老头说学堂离镇子还有一段距离,建在南面的山腰上,是儒门天下的初级学府,不好进。
但殷晗没听说过这个学堂,她来这里三个月了,按理说如果某个地方有个重点学校,身为学生的她多多少少也该听过一些消息,但如果老头不说,她还真的就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儒门天下,殷晗默念,总觉得,不像是个普通的重点学校呢。
岂止不是一个普通的重点学校,后来殷晗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就算把它看成一个学校,那也得对标清北。但对现在的殷晗来说,无知也是一种幸福,不过当事人本人没这样觉得。
最后她也没去成这个名字相当霸气的学府。
来的时候牛车后面满满当当的,回去的时候就只蹲了殷晗一个人,张叔给殷晗买了一包丁丁糖,殷晗嘴巴里含着糖,仰着头看着天。此时天上已是红霞满布,云朵或舒或卷,藏不住飞过的归鸟。
“张叔,你说婶婶晚上会煮什么啊?”
“昨天朱朱家放塘捞了鱼,给我们送了两条,你婶婶晚上多半是蒸鱼。”
“那楠楠肯定开心,他老喜欢吃鱼了。”
“………”
田埂间牛车慢慢的走,就像日子慢慢的,平平稳稳的过着。
专注看天的殷晗此时还没有那个目力看到远处天边划过的一道流光,她想着夫子布置的作业,想着今天背的书,想着晚上要给两个小孩讲什么故事,与张叔在回家的路上说着话。
今天也是平常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教祖争取两章以内登场。
不会去儒门的,殷晗对法门是真爱。
30章以内应该可以结束成长线。
嗯,慢慢来,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