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余拿起桌案上的热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而后道:“你要下山,为师处有一样东西想要托付给你一并带下山去,只是要瞒着你蔚师叔,你肯不肯收?”
慕闲想了想:“既是托付给徒儿,那总该叫徒儿见上一面,才好决定带或是不带。”
坐在案前的吴余似是认真的思索过,才同面前的少年道:“我好歹是你师尊,你合该给我些面子,痛快答应才是。”
坐在屏风后的曲径忍不住长叹一声,伸手在屏风上敲了敲,而后站起身向着屏风前走去。
慕闲意识到屏风后有人,转眼去瞧,只从那屏风的底部瞧见了一双暗色底纹的靴子底,一步两步踩在从屋外漏进的秋风之上。
曲径从屏风后走出,她将背打的笔直,晴山色的道袍在她身上尤显风骨,她转头面向慕闲,一时有些拿不准表情和语气,只是在见到慕闲逐渐皱起的眉头后,不自觉的都放柔了些声音:“慕闲师弟,师尊想托你捎上我这件‘东西’,你心软些,答应下吧。”
少年拒绝的话被堵在口中,一时无言。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曲径都要疑心他赶不上下山的队伍了,才等到他开口,少年话中有责备之意,眼中是长河春汛时湖面破碎的薄凉:“师父和师姐惯会欺负我心软。”
山门前,少女靠在刻有宗门要义的巨石上,低头系着手中披风的绑带。
曲庭站在一旁双手环抱,说道:“这灰不溜丢的披风又是哪家师妹的慧心巧思,配你这鹅黄,活像是后山的泥潭里落了两簇黄花。”
花下抬头,手上的绑带被她系的八歪七扭,她道:“二师兄这件水蓝色的披风倒是风骚,不耐脏也不耐造,金线银丝的瞧着颇好,我若是村中百姓,一定往你这披风上多啐两口唾沫星子,也不枉费你带它出来显这几眼。”
曲庭笑了,道:“我是上赶着的去除魔涉险搏命,又不是去讨可怜,穿的太寒颤免不了要叫人怀疑我的道门风骨。”
花下优雅的翻了个白眼,余光恰好瞥见了从山上走下来的慕闲,她远远地挥手同他打招呼:“三师弟,大长老叫你去做什么,是不是要你悄悄带上大师姐,与我们一齐下山帮衬师兄?”
慕闲上前几步道:“师尊是安顿了我些下山后要带给大师兄的话,耽搁了,实在抱歉。”
花下扭过头去同身旁的邢越江道:“我还以为是宗主在后山设了屏障,又派了弟子值守,师姐不好下山,大长老特地叫去慕闲师弟,叫他帮师姐下山呢。”
花下脑门上突然被重重的砸了个板栗,曲庭上前几步,翻身上了马,他双手牵着马绳,侧过身子说道:“咱们宗门里十处有八处值守得是托师妹你的福气。”
花下撇嘴,她望了眼排了老长的队伍,最后将眼神落在队伍最后的两辆马车上,道:“使星罗盘的师弟师妹里有几位不会御剑亦没有骑过马的,就劳烦慕闲师弟照看了。”
慕闲顺着她的目光扭头看了一眼马车,而后道:“师姐放心,我定然将几位师弟师妹看顾好。”
花下飞身上马,自顾自的嘀咕:“师姐若是能藏在同行的马车里总不容易被二师兄发现了吧?师姐你自己可要争气啊!”
一旁的曲庭用扇子敲她的头:“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大师兄若是问起来,我就说是因为你话多才耽误了行程。”说完便驱使着马儿向前行去。
花下也不恼,只是在曲庭走后悄悄驱马依到邢越江身旁,俯身到他耳边,道:“难为你同我们几个不使剑的骑马了。”她看了看曲庭扬长而去的背影,又多解释了一句:“你别看他好像一副心大的样子,瞧那马赶得快的,心里定然急死了。”
邢越江听后点了点头,而后翻身上马,同身侧的慕闲行了一礼:“慕道友,我等骑马先行,我们夏禾村见。”
慕闲点头回礼,而后便见着二人纵马疾行而去。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坐在一侧位上的水芊芊瞧见慕闲,想要行礼,可等看清了慕闲身后跟着的人,不免小声惊呼:“孤云师姐?!”
曲径同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而后在她身侧坐下,缓缓道:“芊芊师妹,今次我们要与你一道回家了。”
慕闲坐在外,扬起手中的缰绳,马匹随着他的动作开始行进,他扭过头同身后的水芊芊已经另一辆马车道:“各位师弟师妹,我赶马赶的快,路上马车可能会有些颠簸。”
水芊芊赶忙道:“应该的,大师兄那处状况不明,我也心急着回家,还要麻烦师兄将马车赶的更快些。”
另一辆马车上的弟子也赶忙掀开帘子,高声附和道:“我等不会御剑骑马已是给师兄添麻烦了,师兄只管驱车,不用顾忌我们。”
曲径没说话,她是三师弟‘心软’带来的,没什么话语权。
慕闲应了一声,而后扬鞭驱车疾行使出青山万里。
马车行进,山路难行,足足比花下等人迟了一天一夜,慕闲带着曲径和几位师弟师妹行到夏禾村前的岔路口时,邢越江和景星已经守在了那里。
慕闲跳下马车,同二人行礼。马车上的几位弟子感知到马车停下了,便也从马车上钻了出来。
明明是日头高悬的时辰,马车外的空气却像深秋的雨夜里一般寒冷。无需刻意观察,只在抬眼之间便能看见苍穹之下波光流转间那一顶荷色的巨大罩子,将山下林间的村庄全部包围在内。
从马车上下来的弟子指着远处的一处屏障惊疑道:“那是荣长老课上所言的那需要氪命的锁魔阵吗!”
景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解释道:“是禁魔阵,只是阵法的光色相似。”他同一旁的慕闲道:“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一些,整个村子都受到了梦魔的感染,村民们都出现了或多或少的幻觉,有些甚至在梦境中伤了人。我们昨日御剑前来,用星罗盘确认了那魔族暂时不在村内,这才立起了屏障,将魔族隔绝在阵法外,以免再有人中招。”
他顿了顿:“只是还没能找出那魔族躲在哪里。”
一旁的邢越江也补充道:“我从未在书册上看到过有这么强的梦魔的记载,一时也没有头绪,村中有人受伤,魔气感染的伤口若是不尽早去除,幻梦便不会停,时间久了精神便被耗没了人也就危险了,我已同宗门传信,希望师兄弟们尤其是药宗的同门们能够及早动身,前来解困。”
慕闲点了点头,对此时的情况有了一定了解,他又问景星:“大师兄呢?”
“他同先前来的四位同门耗损道法过多,我们来后大师兄为了立起禁魔阵,彻夜未眠,最后还是眠云师姐看不下去,给他找了一处马棚,叫他修休息片刻。”
几位后来的弟子忍不住道:“大师兄为村子除魔,为何连个屋子都没有,要住马棚?”
慕闲转身牵过马车,水芊芊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景星道:“感染魔气的人太多,未免他们受幻境影响,突然发狂,只能单独关押,村里没有多余的房子了。”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所平日里真正解除魔族的机会不多,听闻此时的境况,都不免有些不安。
景星见慕闲牵着马车,便赶忙给他指路:“村前没有地方了,马都安置在山里面供猎户歇脚的马棚里了。”
慕闲点了点头,而后道:“我独自牵去就是,师弟与越江师兄先带着几位师弟师妹进去吧。”
景星点头,领着众人离开。
邢越江落在最后,他与慕闲一拱手,而后道:“慕闲师弟是聪颖之人,邢某擅攻不擅谋,考虑多有不周全之处,若慕师弟有需要邢某帮忙的,邢愿助一臂之力。”
慕闲没想到他会同自己这样说,有些诧异,但很快回礼道:“多谢。”
慕闲牵引马车来到后山,他掀开帘子,看向坐在里面的曲径,问:“师姐有何打算?”
曲径拿出身后的卧水,道:“如今人手够了,大师兄醒来后定然会遣能使用星罗盘的师弟师妹们到禁魔阵外围大范围的搜查,师弟可引导他们从四面八方包抄,将搜查的范围一直缩小到后山,我在后山中守着,定然能捉到些影子。”
慕闲不认同:“且不论师姐如今失忆,只花了一下午时间重新捡起来的剑法到底可不可行,即便是没有失忆,一个人独自在后山也实在危险,若你遇魔,谁又能有法及时赶往支援。”
曲径抬头看他,盯着看的久了,慕闲不知其意,只听她道:“每日亥时一刻,我与你约定在此地见面,若我没有出现,你便请人来救我。”
“那我宁可师姐不进后山,也无需人救。”
曲径心里怪他执拗,继续努力解释道:“山门大阵不可能一直由固定的几个人撑着,定然会来回换人轮替顶上,这批人是万不能派去做别的事的。村中受难人数众多,又恰是人心最不稳之时,大师兄又怎能离得景星和云舒帮衬主持局面?邢少侠虽是剑修,但也是此时此地能寻到的最通药理之人,江月无边的诸位弟子一日不到,就一日需要我们的弟子在旁帮衬照顾村中百姓。人手已然不够,怕是到时连勘察的几位师弟师妹们的安全都无法保障,又如何叫他们将那魔族捉住?不过是徒劳功夫。你听我之言,虽不见得是最妥善的法子,但定然是最快将那魔族捉住的法子。”
慕闲依然摇头:“师姐说的句句在理,但慕闲不是听劝之人。”他其实还想说,师姐只是不想见大师兄与二师兄,有心逃避见面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