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下甩了甩酸胀的手腕,凑近坐在一旁的邢越江,用极小的声音同后者道:“你别看这青山万里的长老们一个个表面看着都光鲜亮丽的很,实际上背地里心态都不太正常,哪个正常人会想出罚别人把这么厚的东西抄个几百遍的?”
“咳。”坐在前面的慕闲听到这话清了清嗓子。
一旁的邢越江此时也抄完了整本要义的最后一个字,他将笔放好在笔搁上,小幅度的活动了两下手腕。
他抬起头来同一旁的花下道:“邢某倒是觉得这算不得是什么处罚,乃是各位长老给予我们这些弟子们学习的机会。青山万里的宗门要义句句玄妙,邢某每抄一遍便有一遍新的感悟。”
这宗门要义花下抄了不下几千遍,她认真的反思了一下,觉着自己悟性可能还不够,硬是没能抄出什么感悟来。
“虚言师尊一定能与越江师兄你聊得来。”
邢越江赶忙行礼:“多谢师妹夸奖,邢某也很想早日听到文翰师尊的课。”
花下看他这副诚心实意道谢的样子实在无语,水红色的发带随着她的动作不停的飘动。
自古红色衬美人,邢越江暗自想,面前的姑娘若是着了红裳,定然是要艳压下这世间其余的所有女子。
紧接着便听花下问他:“那越江师兄你们宗门一般是怎么处罚弟子的?”
说到这个,邢越江倒是也没有太多的经验,只能如实相告:“我们宗门旁边有一条江,听门中的师弟说,若是门中有弟子犯了错,便会被遣去江边对月沉思。”
花下略有些不可置信的问:“没了?”
邢越江赶忙补充道:“沉思一日过后,便要每日上交自己对月沉思的感想,连写一个月便可。”
花下听后先是愣了许久,而后才伸出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感叹道:“幸好我爹娘当初是将我扔在了青山万里。”
花下察觉到邢越江看向自己的眼神突然变得格外的认真,叫她有些不太适应。
她赶忙转了话头:“不抄了不抄了,眼看这太阳都快落山了,夕阳无限好,慕闲师弟为何不带师姐出去瞧一瞧。”
慕闲放下手中的笔,看了眼一旁的曲径,说道:“是不早了,不如我们送越江师兄回去?”
邢越江看花下并无跟上去的意思,便同慕闲摇了摇头。慕闲瞧了瞧他,又瞧了瞧花下,了然的同邢越江笑着点了点头。
花下和邢越江送曲径和慕闲离开以寂峰的时候,花下笑着同曲径说:“不瞒师姐,我最近一直都觉着,师姐你真的变了很多。”
不等曲径回话,她便行礼同他们道了别,拉着一旁的邢越江离开了。
慕闲瞧着天色确实不早了,他同曲径一同走回虚言峰,一路上经过哪里便也就讲讲哪里。
路上曲径突然出声问他:“花下师妹说我变了很多,那师弟你以为我是变的更好了些,还是更坏了些?”
慕闲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早就知道:“师姐再变,也依旧是以宗门和天下为己任的师姐。”
曲径有些意外,慕闲却继续道:“所以慕闲也依旧是追着师姐的脚步,原同你一道为宗门和天下做些什么的慕闲,从这个方面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曲径的心跳漏了一拍,而后又急速的跳动起来。
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前方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引起了慕闲和曲径的注意。
曲径和慕闲刚走出以寂峰,现下正来到了主峰的位置。一旁的小道上突然绕出来十几名弟子,他们向着虚言峰栈道的方向走去,看起来与他们二人是同路。
这些弟子,他们每个人面上的表情都充满了疲惫。
慕闲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他们在聊什么,听了几句后,便同一旁的曲径说道:“是虚言峰的弟子,好像是今日被安排了去主峰做事。”
曲径刚想点头,却看到一名女弟子向着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她看了一旁的慕闲一眼,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却还是往一旁躲了躲。
慕闲没跟上她的动作,迎面遇上了那女弟子。
慕闲想着师姐虽然是失了忆,身手倒是一点没变。
那女弟子看到慕闲,便赶忙上前打招呼,可还不等慕闲回话,那女弟子的眼泪便似是断了线的珠子似得,一颗一颗的往下掉。
曲径心里‘咯噔’一声,心道今日怕是不巧,叫自己撞上了慕闲的桃花债。
慕闲倒是显得落落大方,只关心的问道:“师妹哭的这么厉害,是今日帮忙时被主峰的师兄们训了吗?”
慕闲不说话还好,一出声那女弟子哭的更凶了,曲径躲在一旁听她断断续续的哭道:“师兄你稍等一等,我哭的有些停不下来了。”
曲径:……
慕闲也不常见女子在他面前哭泣,听她这一说,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递了块手帕过去,然后站在原地等她哭完。
那女弟子哭的差不多了,才哑着嗓子同慕闲道:“三师兄,我想退出宗门。”
躲在一旁的曲径愣了愣。
慕闲皱起眉,说道:“可是没别的法子可使了?才要选这样的法子?”
却听那弟子道:“我天赋不够,修为尚浅,家里也没有多余的钱来培养我修道,弟子觉得自己多半是不该坚持下去。”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我只想师兄可怜我,帮我和宗主说说好话,让我能领一些钱下山回家。”
慕闲听了她这话,宽慰道:“我自小恐高,修道这些年连御剑尚且不会,无忧长老每次瞧我不顺眼了就叫我去打扫栈道,师妹也是见过的。”
那女弟子一听他这么说,顿时破涕为笑,只是笑着笑着又觉得有些委屈:“师兄你别劝我了,师兄虽然不能修道,但是为人和善,知识渊博,比我强了不知多少。”说完便同慕闲行了一礼,抬步要走。
一旁的曲径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侧过头与站在对面的慕闲对视一眼,而后道:“天赋和修为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合该是修习之人的心性。若是只论天赋和修为,那又算得上是什么名门正派,又谈何大道正义,只重实力不重品行,与魔族何亦?再说……师妹很好,不必妄自菲薄。”
那弟子瞧见曲径先是一惊,待到反应过来后内心动荡非常。曲径平日虽为人冷淡了些,但一把卧水斩魔族的风姿,又是门内多少弟子向往的存在。
往日里听说大师姐并不是喜好多管闲事之人,方才几句话虽说的虚了些,但到底是想宽慰她。
那弟子又酸了鼻子,带着鼻音道:“我不是想同师兄师姐告状,只是今日姚师兄他找我谈话,说我进宗门已经很久了,长进却很慢。我不服气,同他顶嘴,说我进门不过两月,该我去做的事情,我都一一做好了。”
曲径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但是姚师兄说,我没有多少修炼的天赋,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青山万里给我的,他让我自己想,如果今天我不好好做事,被赶出了青山万里,把我放到山下去,我自己觉得我还能值几斤几两,又是否还能有今天这样的待遇。”
她同曲径道:“弟子摸不准我还值几斤几两,可弟子觉得我也不是后厨任人斩杀的牲畜,要用斤两来称。我也知道我选择退出宗门是在赌气,我也知道我被师兄这么讲,还是因为我自己不争气,不能拿出些本事来给师兄师弟们看,可既然宗门这般瞧不上我,我又何必非赖着宗门呢?”
慕闲听后,在一旁道:“姚师兄是姚师兄,他既不是蔚宗主,也不是这青山万里的山神,也亏得你信他的。”
那弟子垂了垂眼眸,没有吭声。
曲径是连曲庭这个亲弟弟都不曾温言相对过的刻板之人,自然也不知要如何安慰师妹。她只是心里知道,人是人,不该像物品一样拿来论长论断,可她不敢再讲这些大道理给他们听,怕他们听了反而心烦。
可能是曲径表现在脸上的无措,也可能是她原本便不是什么凌厉之人,才让她在此时看起来可亲可近。
那弟子伸出手,抱住站在自己面前的曲径,俯在她耳边道:“师兄们惯会哄我,师姐分明是个温柔的好人。”
曲径伸出手拍了拍那名弟子的后背,她心想,你的师兄们何必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哄你,她确实当不得这‘温柔’二字。
她看向站在对面的慕闲,后者同她摇了摇头,示意她有什么话过后再议。
曲径从未多关注过这位姚鹤师兄,只能算得上是听闻过几句旁人对他的评价。
蔚正卿和陆影对姚鹤用的多是赞美之词,前日里在宗门前远远的同其打过一眼照面,那时粗看之下看他也不像是尖酸刻薄之人,不成想训人时也是这般的有本事,专挑人的软肋来戳。
过了不长一会儿,曲径怀中的女弟子情绪才逐渐平稳下来。她松开了抱着的曲径,一双眼睛哭的又红又肿。
她看了看面前的曲径,又瞅了眼一旁的慕闲,对自己今日留这些个眼泪略感后悔,但她也并非是扭捏之人,认起错来倒也十分干脆:“弟子唐突,说了一堆混账话,还要师兄师姐在这里安慰我,弟子这就前往以寂峰领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