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暗,多次尝试无果。
段重帆体力不支,不得已弯下腰,将双手撑在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却一时岔气,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怎么这墙,咳咳,这般高...”
“噗嗤”一声轻笑传来,段重帆抬眼望去,那乞丐双目已弯成明月,漆黑的脸上露出两排白牙,见段重帆盯着自己,立刻用手按住嘴,这一来他脸上表情便看不清了。
别人长相漆黑必会自卑介怀,这乞丐心性淡然平和,反倒利用外貌掩盖情绪表情。
“咳,你真想进去?”乞丐轻咳润嗓,轻声询问。
段重帆看着乞丐,借着墙上依稀月光映照的身影来回打量,脑中灵光一闪,踏步上前,拉过乞丐的手腕,“兄弟帮个忙。”
“但说无妨。”
“你可否站在墙下给我垫垫脚?”
乞丐摇头拒绝,“你太重了,我撑不住。”
“只需坚持片刻而已,兄弟只比我矮上半个头,加上身强体壮,定能撑住。”
乞丐反问道:“为何是你踩着我,我不能踩着你?”
闻言,段重帆愣道:“你也想进去?”
“你能进,我为何不能进?”
“那你会爬墙吗?”
“爬墙如此简单,怎能不会。”
“那好,我垫在下边,你上去后要记得拉我一把,还有切记小心,莫要引起他人注意。”
“兄弟请放心。”
......
“你快抓住,快,快点。”段重帆被乞丐踩在身下,双腿打颤得几乎站不稳,见他动作缓慢,急得面红脖子粗。
“别着急,你站稳点,不然我得抓不住。”乞丐气定神闲道。
等他爬上墙头,墙下的段重帆差点累瘫倒在地上,乞丐忙朝墙下伸出手臂,“我拉你上来。”
“好。”段重帆缓了一会,点头应道。
可他刚伸出手,还未抓住乞丐手臂,就听头顶传来一声惊呼。
“啊!”
再一看,墙头乞丐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墙内传来□□坠地的沉闷声响。
“你怎么了?”段重帆急得差点蹦起来,却仍看不见墙内情景。
“嘶,有人拽我的脚,是...”乞丐话语中隐含着疼痛,可话说到一半,彻底没了声音。
段重帆握拳捶墙,也顾不上先前所说不要惊扰他人,大声唤道:“兄弟还在吗?里边是不是出事了?有没有受伤?你回句话。”
若乞丐被府内仆从抓到倒好,要是摔下时头磕到石头上或者遇上其他东西,恐怕难以全身而退,段重帆正欲跑到正门唤人开门,墙内乞丐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我没事,你暂且等会,我马上拉你进来。”
段重帆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乞丐下一瞬就出现在了墙头,朝他伸着手,神色还带着些许不自然。段重帆狐疑地握住他的手,借力翻入墙内,环顾四周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方才你说有谁在拽你的脚,那人是谁?你摔得重不重?有没有受伤?”
“哦,没事,是我的错觉。”
“真的?那这周围并无借力之处,你是如何再翻上墙头的?”
“其实我方才压根没有掉下来,挂在了檐边而已。”乞丐一边用脚在草地上乱蹭,一边耐心解释。
“话说你进来真是为了抓鬼吗?”
“当然,这府中厉鬼怨气过重,今夜恐怕就会行凶伤人。”段重帆打量四周,确认无人路过。
“这么可怕。”乞丐随意应和。
段重帆听着只觉他十分敷衍,“我瞧你不像是害怕的样子。”
“我长相如此,你当然看不出来,但是你连墙都翻不过去,怎么抓鬼?”
“嘘,小声些,有人过来了。”
“好。”乞丐压低嗓音,紧随段重帆身后,跟着他一起躲藏到一旁草丛中。
段重帆见他动作悠哉地跟上来,当下有些羡慕他轻而易举地就能隐匿黑夜,可长这么黑,他也有他自己的苦处,轻叹一声后,转头看向来人。
来人是白日所见的三名仙门修士,为首者二十来岁,跟在身后的两人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皆是头戴玉冠,青衫宝剑,风姿俊朗。
年纪较轻的两名弟子中的一个神色苦恼,“谢师兄,我们明知有厉鬼作祟,却不驱鬼定邪,是不是不太妥当?”
“你懂什么?奉德宗弟子外出历练,谁家遇见了不是美酒珍馐、锦衣玉食的招待着,偏偏这府中人要轻信那江湖道士怠慢我们,就得让他们吃点苦头。”
“话虽如此,他们毕竟是凡世俗人,灵识未开,分不清假道士和咱们也是正常。”
“林微,你若是想要逞强替他们辩解,那这厉鬼驱除一事交由你全权负责可好?”那位谢师兄回身看向林微,冷脸不悦道。
“不不不,”那被称作林微的奉德宗弟子脸色陡变,忙推辞告饶,“我才入门不过数月,何德何能担此重任,此次也是在大师兄的安排下,托了两位师兄的福,才能出来见见世面。”
“那不就得了?总而言之,你我二人学识尚浅,驱鬼一事还是要交由谢师兄,我们就安分守己地在一边学着就是了。”
“...是。”林微垂眸敛目,不再说话,跟着两位师兄离开了。
原来还有这些故事,段重帆双指搓了搓下巴,沉思片刻后往乞丐那边靠去,轻声道:“他们往右边走了,我们走左边。”
没听到乞丐回答,他抬起手肘撞了撞,却撞了个空,回身一看,乞丐不知何时就已经离开了。
段重帆心道:完了。都怪他长得太黑,人丢了都没发现,而且这三名奉德宗弟子竟也没注意到?
“奉德宗...”段重帆低声重复,听着很是耳熟,但印象并不深刻,应是近些年发展崛起。
眼下不是回忆这些的时机,他起身弯腰,猫着身子在黑夜中顺着阴冷气息独行,可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这刘府按说是名门大户,为何府内如此清冷空旷,下人也只有寥寥几人?
段重帆走走停停,不一会便来到了府中花园,与一簇凌霄花擦身而过,撞下几个花骨朵儿,低头看去,地上也都是干枯发黄的落叶,猜测大概有好几日没人前来打理了,他本打算继续横穿花园,就发现了院中石凳上坐着的熟悉身影。
万花丛中,乞丐孤零零地坐在月光下,仿佛四周的凄冷艳丽都与他无关。
见四周无人,段重帆来到他身后,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低声道:“兄弟,你怎么自己跑了?害我担心许久。”
乞丐却并未给出任何反应,只是呆坐着一动不动。
段重帆隐隐感觉不对劲,正色凝眉,绕到他身前一看,发现他双眼紧闭,这是睡着了,还是昏迷?当即把着他的肩膀晃了晃,警惕地环顾四周,“醒醒。”
乞丐双眼终于半睁开来,只是瞳孔并未聚焦,听见他的呼唤,意识模糊地答道:“月亮。”
段重帆朝天上看去,月亮?月亮就是月亮,并无异常,他到底是怎么了?
这时一声怒喝传来,“何人在此?竟敢擅闯刘府!”
段重帆回头望去,看衣服样式是官府衙门的捕快。
奉德宗驱鬼,官府捕快防人,看来这位大善人并非愚笨之人,应当早已知晓那江湖术士的面目。
段重帆扯过乞丐的手腕撒腿狂奔,乞丐也被迫迈腿跟着跑,可双拳难敌四手,两条长腿也扛不住轮流接力,更何况还拽着个累赘。
他和乞丐一起被抓了,还被关进了大牢。
以为家里进贼,匆匆赶来的赵管家认出了他们,指着他们怒道:“一个个看着斯斯文文的,竟敢私自擅闯,以后刘府不欢迎你们,把他们赶出去!”
————
枯草被挤压的“噼啪”声响传来,段重帆悠哉地晃着架上左膝地右腿,笑道:“终于醒了?”他方才确认过,这乞丐就是睡着了而已。
乞丐坐起身后,揉了几下眼睛,声音困倦:“我们不是在刘府吗?这是哪儿?”
“官府大牢。”段重帆无奈道。
“大牢?我们被抓了。”
“是啊,赵管家让我们滚远点,实在是抱歉,让兄弟你以后都没饭吃了。”
“没关系,反正我在这儿待不长久,本就打算几日后离开。”乞丐说得十分轻松,似乎他已经习惯了这样漫无目的的流浪生活。
“兄弟,刘府是不是有一位小姐?”
乞丐点点头,“确实听人提起过,嗯?你难道跑到人家小姐闺房了?难怪管家伯伯这么生气。”
“我自然不会鲁莽至此。”
“不过我们又不是做亏心事?好好解释不行吗?”
“大概是因为我看到他们拔腿就跑,真把我当小偷了。”
“为何要跑?左右都会被抓不是吗?”
“不是你说翻墙会被打死?”
乞丐满脸无语:“你还真信了?”
“你骗我?”段重帆声音并无起伏。
“寻常人都不会相信仅是偷东西就会被打死吧。”
谁说他是寻常人?蔚城世家大族段家独子,单水灵根,十五岁入天山剑宗,二十岁仙武夺魁。
再往后。
不提也罢。
他当然没信乞丐的那句“会被打死”,只是想着搏一把,谁知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扔了出去。
“你先说说,当时你率先离开,是发现了什么吗?”
“先离开?我何曾提前离开?”
“没有?”段重帆坐起身后,紧盯着他不放,“当时你我藏身草丛,奉德宗弟子离开后,我回身一看,你已经走了。”
乞丐摸了摸额角,说道:“我只记得我当时很困,然后再睁眼,就是这儿了。”
段重帆盯着乞丐看了许久,也未能看出个所以然来,因为除了那双大眼睛外,他实在是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乞丐被他连累到丢了饭碗,又沦落入狱,丝毫没有撒谎的必要。
想了许久,段重帆断言:“离魂夜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