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重帆站在墙头,确认方向后,往简府药房走去,见药房背墙并无窗户,无所谓地瘪瘪嘴,反正他也没带石子儿,不过他该怎么找简南?跳下去?下去了没有梯子爬上来,可不下去又见不到人。
就在他犹豫的时刻,院中传来清亮笛声,似乎是首曲子,可音调奇怪,还全是颤音,显然吹笛人呼吸不稳,果不其然,几声咳嗽传来。
段重帆绕到侧墙一看,简南身穿狐裘,手持玉笛,坐于门外石凳。
寻常人如今也只是多加了一件衣服而已,简南身子弱,较常人更加畏寒,那白色狐裘衬得他眉目如画,许是穿得暖和,脸上也有淡淡红晕。
段重帆不得不承认,简南确实是比他见过的娃娃都要好看,可他也是好看,好歹人见人夸。
“咳,”段重帆轻咳润嗓,顺便提醒简南他的存在,却没想吓得简南浑身一抖,慌张地看了看四周,好久才望见他站在墙头。
“哈哈哈。”段重帆还是初次见到简南这般反应,当即乐得笑个不停,笑得快站不直腰,几乎整个上半身都弯到墙内。
简南皱眉提醒道:“你小心摔下来。”因风寒尚未痊愈,他声音略显嘶哑,还带着点鼻音。
段重帆深呼吸几口,终于缓解笑意,双手按在膝上,撑起身体,说道:“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简南偏头不看他,快速答道:“没有。”
“你身体还未好全,出来做什么?”
“屋内太闷,我出来透透气,咳咳。”话到半截又开始剧烈咳嗽,简南皱眉看他,“都怪你。”
“嗯?你怪我什么?”段重帆不解问道。
“你提我身体做什么,原本我都忘记了。”大概是病中情绪不好,简南此时显得有些反常。
“难道不提你就不咳嗽了?”
“方才就没有这么厉害,咳咳。”
段重帆见简南扶着石桌,咳得撕心裂肺,大声喊道:“我下次不说了,你快进屋吧,免得风寒加重了还怪我。”
简南摆摆手,喘了几口气,问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闻言段重帆表情一愣,不自在地看向周围,指着天边落日,“我来看这儿风景。”
简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瞧见院门和房檐,看不见落日,许是段重帆站在墙头,才能看见,他起身走到药房门口,“我进去歇息,你慢慢看。”
“额,哦。”段重帆见简南进了房门,突然觉得了无兴趣,红日已落,他干脆回家了。
第二日,段重帆本想再去一趟简南药房,回屋途径内院,正好遇见段柔,她一见到段重帆就端着东西急冲冲地朝他走来。
“哥哥,哥哥,你慢些,等等我。”
段重帆见她一脸急切却跑不快的可爱模样,提脚笑着朝她走过去,温声问道:“柔儿慢些,找哥哥做什么?”
段柔将手中碗碟递到段重帆面前,娇憨一笑,嘴角梨涡微陷,眉眼弯弯地说道:“哥哥,这是娘亲教我做的点心,你尝尝好不好吃。”
段重帆看着碟中颜色偏黑,形状千奇百怪的点心,嘴角抽搐,自家妹妹真的有下厨的天赋吗?
但他还是捧场地拿起一块,往嘴里一塞,焦枯苦味迅速在口腔内散开,他略嚼几口,连忙咽了下去,瞳孔微颤地看着剩下的点心,这些...他都要吃完吗?
“哥哥,柔儿做的点心好吃吗?”段柔蹦蹦跳跳地凑到段重帆身前,点心随着她的跳动在碟中砸出“嘣嘣”轻响。
“好,咳咳,好吃。”段重帆刚张嘴就忍不住咳嗽,好不容易压下去,又被接下来段柔的话噎住。
“那就好,柔儿手笨,哥哥有认出这是何种小动物吗?”
“额...”段重帆眼球在眼眶中迅速转动,思索该如何回答,眼看段柔表情越来越失落,他故意叹了口气。
“哥哥怎么了?”段柔不解问道。
“刚刚哥哥囫囵下肚,吃得太快,没注意看。”
“那好吧。”段柔笑道。
段重帆见她并未追问,终于松了口气,却见她端着点心转身离开。
“嗯?柔儿,你要去做什么?”段重帆还以为剩下那些点心也都是给自己的。
段柔回身无辜地看着他,“我本来就只是让哥哥你尝尝,你要是想吃,我之后再给你做。”
“那你剩下的是想给谁?”
段柔眼神闪躲,言语不详,“没有要给谁。”
“哦。”段重帆也不追问,生怕她让自己再吃一块。
可他刚回房中不过片刻,裴芳就带着裁缝来了他的独院,说是要裁量身寸,备制冬衣。
裴芳看着裁缝在段重帆身边忙活,走上前,手掌落在他头顶再平移道自己身前,惊喜道:“怀星又长高了许多。”说完伸手慈爱地揉捏他的脸颊,言语间满是宠爱,“娘亲分明记得你去年还是个小娃娃来着,怎么突然就十岁了?柔儿也是,都七岁了。”
段重帆见到裴芳脸上怀念的神情,笑道:“娘亲却是一直没变,等到我长得像爹爹那般高,娘亲依旧会像今日一般年轻貌美。”
裴芳捂嘴轻笑:“就你嘴甜,你们两个都要长大了,爹爹和娘亲也会慢慢老去,柔儿今日还说要学做点心,我没法一直照看着,也不知她做得如何了...”
段重帆想起被那焦黄的点心噎住的感受,还心有余悸,就听裴芳笑道:“她说要将点心送给子辰,那点小心思...”
“什么!?”段重帆惊呼出声。
裴芳被他吓了一跳,忙问道;“怎么了?”
这时裁缝正好量完尺寸,段重帆忙理好衣裳,快速说了一句:“我出去一趟。”说完迈腿狂奔,几个眨眼就奔出了院门。
段重帆连忙借助梯子爬上院墙,等他赶到的时候,正巧看到简南和段柔在药房外的石桌边作者。
简南正拿起一块点心往嘴里送,身边的段柔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子辰哥哥,柔儿做的点心好不好吃?”
段重帆藏在暗处,不敢露面,决心若是简南说他妹妹哪怕一句不好,他都不会原谅他。
只见简南略嚼几口后,拿过一旁的茶杯浅吟一口,淡淡道:“好吃,这些都是给我的吗?”
段重帆松了口气,却又惊讶于简南竟会撒谎。
段柔连连点头,“都是给子辰哥哥准备的,希望子辰哥哥病能好得快些,那柔儿以后再做给你吃,对了,你不要告诉哥哥,我怕他不开心。”
“......好。”
等段柔离开,简南仍然坐在石桌边,并未回房。
段重帆多藏了一会儿,确认段柔离开后,才露面出声,蹲身坐在墙头,笑道:“我妹妹的点心真的好吃?”
这次简南对他的到来似乎早有预料,并未被吓到,他看着段重帆,哑声道:“我风寒未好,尝不出味道,点心虽卖相不佳,但味道总比苦涩的药汤好。”
段重帆心中略作比较,神色认真:“嗯,确实比汤药好些。”
“噗”的一声轻笑传来,段重帆惊讶地看向捂嘴偷笑的简南,感到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咳咳,”简南一笑呼吸节奏就乱了,又开始咳嗽,等咳喘平复,他才解释:“你为何要将柔儿的点心和汤药比较?”
“不是你说的?”
“我只是随便一提,你为何要当真?”
“你你你,”段重帆气得小脸通红,“你”了半天,才蹦出来一句话,“你这病秧子无理取闹!”
“病秧子只会讲道理,不会无理。”简南微笑回道。
段重帆轻哼一声,一脚抬上墙头,手肘撑在膝上,手掌托腮,问道:“为何我现在叫你病秧子,你不生气?”
简南淡笑回道:“因为你们说的是实话。”
“哦。”段重帆淡淡回了一句,心中却想问他:你先前为何要露出那种表情?
段重帆隔日再去,没在药房见到简南,一打听,原来是他病症加重了,心下惊道:他还真把点心全吃了?
......
简南康复时,已是中秋,段重帆外出找一老师傅拜师学艺,意图学会手工制作花灯,准备在佳节时,亲手制作花灯。
可花灯若要华美,工艺程序相当复杂,段重帆便选了简单的,可他十指不沾阳春水,最多握握画笔,裁木编折如何做得来?
等中秋一到,他只好花些银子找那老师傅买了几盏形制精美的花灯,送给了段启泽和裴芳,段柔也自然不会落下。
段重帆回到屋中,看着桌上他亲手制作,却看不出什么形状的花灯,抓头苦恼,实在是...不好评价。
于是他趁着无人的时候,悄悄爬上墙头,走到简南屋后,还拿了根长杆,本想把花灯偷偷送进他房间,就见窗户敞开,简南正站在桌前,垂首练字。
简南听见屋瓦踩踏的窸窣声响,抬头看去,就见段重帆满脸尴尬地站在墙头,疑惑道:“天黑夜寒,你为何这个时候来?”
段重帆将花灯藏到身后,神色紧张,口不择言:“啊,星星好看。”
“星星?今夜圆月高悬,他人赏月你观星?”简南失笑道。
“不懂风雅。”段重帆冲他翻了个白眼。
简南双手拉过窗扇,微笑看着段重帆,“你若找我无事,我便关窗了。”
“别别别,”段重帆急得重复三次,唯恐他立刻关窗,“我说,我说就是。”
简南松手抬眼看他,眼中隐隐透露着期待。
段重帆踌躇半晌,强撑着表情不落士气,别扭道:“你可不许嫌丑。”
“嫌丑?你说的到底是何物?”简南并不晓得他说的是什么,也猜不到。
段重帆缓缓将身后的花灯拿到身前,思虑着要不要递出去。
简南看了半天也没能辨认出来这到底是何物,犹豫开口:“这是灯笼?”
“这是花灯,你竟然没见过?”
简南坦诚点头,“我确实未曾见过...”
段重帆心道:也许他常卧病榻,往年中秋佳节也不能出门,于是恶人先告状,“那正好让你见见世面。”
可简南接着说道:“未曾见过这般丑的花灯。”他确实不常出门,却不代表无人将这些玩意儿送进简府。
“你!说好不许嫌它丑的!”段重帆气急败坏道,往日他同叶云天他们耍玩,都是随心所欲,从未被气到过,偏偏遇上“目中无人”的简南,给他气了好几顿。
“你打算将这花灯送我?”
“你嫌它丑,不给你了。”段重帆说完便想转身离开。
简南摇摇头,“花灯虽丑,但我不嫌弃。”
段重帆扬起下巴,故作不屑地俯视简南,“你真想要?”
简南笑着点头,“想要。”
“那我就把这花灯,当做幽篁笔的回礼送你,你可满意?”
一整套幽篁笔就换这么个丑花灯...傻子才同意,段重帆心下明白,其实他也打算做个全天下独一无二好看的花灯,可他没学会。
段重帆收起强撑高傲的表情,忐忑地看着下方的简南,就听他轻声说道:“满意。”
“不是安慰?”
“不是。”
段重帆心知简南的诚实可信,拿过身后的木杆,把花灯灯环从长杆中穿过,顺着长杆将花灯送到了简南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