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倚灵猜到了这种可能性，猜到了他会这样问，现下听到他问出来，反倒多了几分底气，“哦？乌大人还算到了什么？”

乌衡玉是对她重生这件事情感兴趣，但是长倚灵偏不让他这么快知道事情真相，她还没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乌衡玉闻言也不和她扯皮了，正色道：“臣看不清公主的命盘，说明公主的以后是没有定数的，公主有无限可能。但是，世间因果互相掺杂缠绕，公主会变，大数不会变，大数下的众人更不会变。”

“大数？”长倚灵问。

乌衡玉说：“天道。”

乌衡玉看她反应，心里有了底，“公主重生，我果然没有猜错，这真是臣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离奇之事！哈哈哈……”

长倚灵眯着眼睛看他，“从前我的命盘是如何的？”

那边嘴唇轻启，几字冒出，“生死困顿，颠沛流离。”

“不错。”长倚灵说，“既然你们什么都能算到，为什么屈居司星府这种地方，此等神通……”

乌衡玉知道她心里还是有疑问，“公主没学过，不懂是自然的，我们只能算到最最大概的，不算神通，潜心学习罢了，并且……”

他停顿了，伸手点了点自己的额头，“臣的脑子，是整个司星府最有悟性的。”

长倚灵忽略他吹嘘的话，说：“你之前的意思是，其他人和事都是既定的，改不了吗？”

“大体既定，既定未定。公主是幸运的，只要逃开上一世带来不幸的一切，这不就是重来一次的意义吗？”乌衡玉说。

没等长倚灵思索，乌衡玉又说：“只是公主要思考，逃开是不是会影响大数。”

和嫣在门口敲门，“公主，时候不早了。”

乌衡玉看着长倚灵，神色认真，“臣会保管好公主所有的档案，祝公主好运。”

“谢谢乌大人。”长倚灵回头，带着和嫣出去了。

和嫣附耳过来，“二皇子应该已经出了通政殿，公主直接去御花园吧。”

“好。”长倚灵应下，和和嫣抄了小路。

小路曲径通幽，景色是好，但是脚下石子硌人，加上赶路，两人都无心欣赏。

到了约定的地方，长倚灵拉着和嫣蹲在地上等待。

她在暗处瞧着。

尽头处驶来一辆马车，是谢逐驱赶的。那个方向是御花园入口处。

说明长奕的马车就在后面不远处。

但是……长倚灵瞪大了眼睛，为什么谢逐的马车速度如此之快？

飞驰而来，看得人惊心动魄。

而稍近了一些，长倚灵才看清谢逐的动作。

他一手握缰绳，一手拿短刀，空洞洞的面具地下露出一双狠厉的眸子。

“刀上沾了血！”和嫣惊呼出声。

长倚灵查看，谢逐身上没有伤口，伤在马身上，马背上被捅了个血窟窿，这就是马突然发疯狂奔的原因。

褐色的马在谢逐胯/下痛苦嘶鸣，逃也似得带着后面挂着的轿子飞驰，力气奇大，仿佛下一秒就能将所有东西包括背上的男人给颠下去。

但是谢逐身形沉稳，眸子往后看了一眼，又往长倚灵这边看了一眼，似乎在思考什么。

距离很快拉近，长倚灵看见谢逐后面有人在追，正是弃了马车，改骑马追的长奕。

长奕在后面紧追不舍，断断续续的呼叫声传过来，“倚灵……”

“救公主！”这句清晰无比，长奕吼了出来。

电光火石间，长倚灵猜到了几分现状。

果然，快到长倚灵她们的藏身地的时候，谢逐飞身而起，四肢钳住马脖，短刀寒光毕现，手起刀落，干净利落的一击。

马乱了身形，狂乱地甩，想甩开背上的人。

谢逐乘胜追击，抽出佩剑，斩马腿，刺马腹，最后飞身侧踢。

马倒在血泊里止不住地喘息。

一切都发生在近在咫尺，长倚灵趁机拉着和嫣钻进了轿子，内心久久得不到平静。

她不该不和谢逐交代计划的，她这次去司星府的消息是一定会传到长奕耳中的，只是时间早晚或者看是否机缘巧合。

一定是长奕从通政殿出来看见她的马车在御花园，想过来同行，谢逐躲不及，长奕又穷追不舍，这才逼得谢逐冒此危险，他本可不必如此的。

实在是惊心动魄，一切就在眼前发生，看得人几乎神魂俱荡。

和嫣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手紧紧地抓着长倚灵，身体都在发抖。

长奕很快赶到，他飞身下马，掀开马车帘查看长倚灵的情况。

马倒下之前缰绳被谢逐切断了，所以轿子还不偏不倚地正立着，正好靠在转角宫墙处。

“倚灵！”长奕伸手揽住她，四处查看她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长倚灵喉头发紧，连鼻尖都有些发酸，也许是被吓到了，也许是担心谢逐，又或许是可惜马，她分不清。

长奕确认好长倚灵没有大碍以后就翻身下轿。

长倚灵猛地掀开马车帘。

就看见长奕走到谢逐面前，抬脚狠狠踹了他一下。

“跪下！你给我跪下！”长奕大叫。

谢逐甚至都没变眼神，直直地跪下来了。

在长奕的视角来看，是马突然受惊了，并且是谢逐反应快身手好才没有让公主出意外。但是，长奕现在要气疯了，马作为始作俑者又已经奄奄一息倒在地上，他的怒气找不到宣泄口，只能一股脑全发泄在谢逐身上。

长倚灵让和嫣扶着她下轿，长奕听到她这边的动静，也连忙过来扶她。

“你先坐我的马车回去。”长奕说。

长倚灵不敢看谢逐，她愣愣地点了点头。

长奕扶着她，到了谢逐面前，突然又暴起，朝着谢逐的脑袋踢了一脚，用了死力气，“贱东西！”

长倚灵下意识地拉住了长奕后退了一步，她反应过来这个动作有拦他的意味，只能装出是受惊过度了。

她听到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她转头看。

谢逐的面具被踢坏了，正落在他跪地的膝盖旁。

谢逐察觉到她的目光，猛然偏头躲闪。

长奕见状眼皮狂跳，额角青筋暴起，他笑得尖锐，“不好意思啊，踢坏了你的面具。”

“倚灵，不要看了，丑东西不要再吓着你。”长奕哄着长倚灵。

他拉起长倚灵的手，对谢逐说：“你先跪着吧。”

长倚灵被拉走，感觉整个人被撕成了两份，一份如枯槁傀儡跟着长奕，一份留在原地长久地望着谢逐。

谢逐脸上的烧伤是为了救自己，长倚灵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蓦地像是回到了上一世，穿过虚幻，朦胧夹杂着细密的杂音，像是被拢上了一床厚被子，可回忆里魏永琰的脸却很清晰，他面容平和，似是人畜无害。

“你九岁那年，揽月宫大火，你觉得是谁救你出来的……千朝的新皇帝日日上朝都要戴面具，人前人后都不愿意让人看见脸，他个贱奴从泥土到九五之尊，虽然人人都怕他，但他竟是个毁了容的丑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长倚灵腿脚发软，摇摇晃晃着要倒，和嫣上前将她扶好。

和嫣感受到她的颤抖，也强打着精神安慰她，“公主别怕，不要看马就行了。”

长倚灵没有应声，僵硬着上了车厢。

她刚刚没有看清全部的疤痕，但是大体是遍布了谢逐整张右脸，依稀还蔓延到了脖颈处。

他的左脸很好看，虽谈不上精致，但是五官立体，面部平整干净，浓眉，眼睛里仿佛有数不清的深秋和寒冬。

长倚灵心里仿佛被千只万只蚂蚁啃噬一般，她又想起上一辈子死前魏永琰和她说的那句话——他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却连听到他的名字都要反应这么久。

长倚灵这一脉的人大多凉薄迟钝，长倚灵也是，她上一世从不会去管太多事，拖着残破的灵魂被几方势力反复拉扯纠葛，她被囚禁，被折磨，被虐待，这些切身体会的事情她都不太关心，仿佛人生就是一条线，出生了，就死亡了。

但是她不是一开始就这样，付出的善意频频得不到好报，天命不公，才让她灰心失望，痛苦地走完了上一世。

后来很多年，她似乎已经忘了怎么回应别人的爱意，太遥远，太陌生了。

她是想要用谢逐，可她又有点心疼谢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