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宁医师到了。”
“你便是宁重之女?先前来信推拒,怎又想起过来了?”
一入大厅,就被两株价值连城的赤色珊瑚树晃了眼。上次见到这等奇珍异物还是东海之地上京进贡,如今却也只是在这厅堂当寻常摆件,放在主人身后左右两边。身着蜜合色缂丝狮纹锦袍的中年男子正坐中间,听人进来也没有正眼细看,只是悠悠呷茶。
“回叶老爷。”宁月规规矩矩见礼道。“家中有些缺钱。”
“噗——”似是被直白一惊,刚刚咽下的茶不慎呛了喉咙,叶老爷抬起头,细细瞧了厅中落柳扶风之姿的白衣少女,也不端着了。
“你看着比我家怀音还柔弱几分,真得了你爹真传?可别打着你爹名头招摇撞骗。”
宁月笑道,“医术如何,请叶小姐过来诊脉一试便知。”
叶老爷颔首,“倒是有点魄力,来人,去请小姐。”
“是。”
叶家大户,从别院叫人来也颇费些时间。
叶老爷瞧着宁月身边的廿七,视线在遮掩的玄铁面具上游弋,“这位是?”
“我爹请的护卫,我一人出门在外他不放心。”宁月温声道,听着甚是真诚。
亦是爱女的叶老爷很是理解,语气稍缓。
“见谅,我们这儿未出阁的女子不便见外男,你这位护卫须得在偏厅稍候。”
廿七没动,唯有等宁月转头示意,他才随仆役动身离开大厅。
走后约一盏茶的时间。
一位面覆轻纱,娇小玲珑的姑娘随着两个丫鬟婷婷袅袅走进大厅。虽不见面容,但面纱未能遮住的眉眼灵动清澈,顾盼生辉,很难不去想象面纱下该是如何动人的面容。
“爹爹,唤女儿来何事。”姑娘开口,嗓音也宛如出谷黄鹂,清脆喜人。
“怀音,这是宁医师,特来为你诊脉,你且坐下。”
幸而,宁月是女子。
若是男子诊脉便要麻烦许多,两人之间不仅要支上竹屏,就连手腕上也要隔层帕子才能摸脉。
“噢,不知这位医师有何见地。”
宁月手搭在叶怀音的腕上,她因寒症手上肤色极淡,而叶怀音则实打实是金枝玉叶娇养的,脉枕上宛如冷暖两块玉石交叠在一块。宁月细细辩了一会儿,收起脉枕。
“叶家小姐这脉象——”
“嗯?”叶怀音听出宁月犹豫,看戏一般,带着笑意接茬。
“算是康健,有些疲累亏空之相,只需多加休息便是。”宁月如实相告。
叶怀音原先还只是忍笑,这会儿放开了,转脸冲叶老爷道。
“行了,爹,她虽然医术不济,倒也是个陈恳的,你赏些路费给她吧。”
不料,她刚说完宁月站起身对着叶老爷轻轻一拜,“至于叶姑娘脸上斑痕,乃是天生,会随着年龄增长而扩大,但并不危及性命。但若胡乱用药,会加重印记,得不偿失。”
“你是诊出的——”叶怀音眼里的笑意渐渐歇下,一步一步逼近宁月。“还是道听途说的?”
“先前应有不少医师给小姐开过药方了吧。”宁月倒不心虚,她依旧以自己平缓的语气解释道。“收了叶家邀约都知道诊金不菲,胎记不算恶疾,根除很难,但求无功无过者甚。”
“一帖两帖便算了,我想也小姐就算只是试了试就停下,也试过不下十位医师所开药方了吧。常常刺激病症而不能治愈,便是药轻则易病重。我敢问叶小姐的斑痕是否增长之速较以前快了许多?”
被宁月道破,叶怀音下意识摸了摸面纱下的脸颊,语气停顿,“你能治好?”
“小姐若允我面诊,更好判断病情,或能治愈,最少也能让斑痕不再恶化。”
这请求,让叶怀音僵了僵。
宁月也不急,原地静静等着,在叶怀音游弋过来时浅浅一笑,并不强迫。
终是叶怀音抬手解开耳后系带,一片覆面的轻纱落了地。
露出的实乃杏面桃腮的美人相,鼻也小巧秀挺,唇若胭脂,只有一片巴掌大的红痕像是一块烙印,紧紧扒着姑娘颧骨之下,大半脸颊,甚至蔓延到下巴位置,有些触目惊心。
许久不曾对外人露过真面,叶怀音难抑不安,紧紧盯着宁月,仔细捕捉她脸上是否有嫌恶害怕的神色。只可惜,宁月表情和诊脉时别无二致,若有所思的,不仅不退,还逾距地伸手来捏她的脸。
叶怀音斥退的话还没说出口,反被宁月盛夏如冰的指尖触得微微一缩。
不曾被第一时间拒绝的宁月更加大胆,指尖绕着红斑边缘迅速摸了一遍。叶怀音呆呆看着宁月专注的模样,好似这里最不适应这张脸的人反而是她。
“斑痕未高于皮肤,不算难治。”宁月抽回手,又弯腰将那方轻纱从地上拾起递给叶怀音。“我会开内外两幅帖子,要坚持敷药喝药,少则半月,应能初见成效。”
“半月?”
“半月?”
两声同时落下,一声出自叶老爷,一份出自叶怀音。
宁月不解,“半月如何?”
“宁姑娘是真不知道?”叶怀音将面纱重新戴起,“江湖上屡屡作案的采花贼玉面书生,最近来了阳城,已是连犯四案了。十日前,他采花花笺送到了我的闺房,我爹震怒,悬赏明月露,捉拿这采花贼。可惜前几天,那些江湖侠士还有巡卫司没个中用的,不仅让那采花贼逃脱了,还让他重新下了花笺,说再过十日,定来摘花。”
“哎呀。”宁月目露凝重,”十日的话,确实会影响,要根治红斑这药不能断呀。”
“……”问题是这个吗?
“我女儿的意思是,这采花贼一日不落网,这红斑治了也算白治啊。”
“啊?这可如何是好?”宁月皱了皱眉,故作烦恼,“这么多江湖侠士奇招各出都捉不住,想来是打草惊蛇了,一般方法很难再捉了呀。”
“可不是嘛。”叶老爷跟着哀叹,“打草惊蛇,再要引蛇出洞的话……的话?”
叶老爷叹着叹着,目光止不住往厅里这位身姿容貌皆上乘的宁医师身上打量。
“宁医师!”
突然之间,叶老爷像是看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也不稳稳在高位坐着了,冲着宁月几步并做作一步地跨步而来,激动之色溢于言表。“或许,你可需要明月露啊?”
“明月露可缓百药烈性,单服也能还年驻色,珍贵至极,没有一位医师不想要的。”
“爹!”
话说到这里,叶怀音是明白自家父亲的企图了,她并不同意。
“宁医师只是来治病的,也是别人家的女儿,不要拖她入阳城浑水。”
“捉住了就不算浑水,难不成你真想随那采花贼而去?”叶老爷不再看叶怀音,继续向宁月提出条件。
“只要宁医师愿意以身作饵,诱出那采花贼,我叶某愿将明月露双手奉上。”
“成交。”
叶怀音本想劝自家阿爹,哪有未出阁的姑娘不重视自个儿清白名声的。没想到,下一刹那,宁月温婉的声线就应和了下来。
竟是不带一丝犹豫的。
“你可想好了?那可是以身作饵!”
宁月却也理所当然的回答。“那可是明月露!”
“那也不过是区区草药罢了。”叶怀音完全无法理解宁月思绪。
“第二次抓总该有些经验了,应是抓得住吧。”宁月却绕过叶怀音,转脸问了叶老爷。
“自然,这一次我必召集所有能人异士布置周密计划,瓮中捉鳖!”叶老爷信誓旦旦。
宁月便放宽了心的点点头,再看回叶怀音,笑道。
“那也不过是区区名声罢了。”
“你不嫁人了?万一日后你夫家嫌你——”
“确实不想嫁。”宁月及时打断了叶怀音构出的莫须有的将来。“但若真要嫁,只因区区谣言便嫌弃于我的,我又为何要嫁。”
叶怀音被宁月的理直气壮哽住,幽于肺腑不止一夜的菲薄之言似被一阵野火灼烧,燃尽。
就好像世间女子,理当如此。
“既是如此,那就须得先委屈姑娘抛头露面一阵了。”叶老爷就当此事定下,也不管叶怀音一个人在那里想着什么,拉着宁月就要接着商讨引狼出洞的计划。
“这先前玉面书生下花笺的姑娘,不是容色无双,便是才艺卓绝。不知宁医师除了医术,其他方面可有擅长的?我必造势让姑娘一下惊艳四座,百姓风声上来,那玉面书生不认也不行了。”
面对叶老爷真挚期待的双眸,刚刚还果断直率的宁月忽然支吾了起来。
“歌喉?”
“……小女五音不全。”
“琴艺?”
“尚不识谱。”
“书法?”
“药方可算?我自创了一套写法,省时省力,就是只有我家医馆能认出来。”
“画技?”
“我拿笔只写过字。”
连连受挫的叶老爷看着堪称花瓶的宁月,焦虑地上下直捋胡子,终教他想出一招。
“那便献舞吧。届时,我让手下多在台上装扮、服饰、音律上下下功夫,宁医师粗略学一些糊弄人的架势便成。遇春台的锦娘最会教习手下姑娘,宁医师若不介意,便去锦娘那儿学艺七日。”
“七日后,阳城正是花灯节,叶某必让宁医师舞动阳城。”
作者有话要说:是谁在单机?
噢,是我。
没关系,我会像宁月一样做一个情绪稳定的卡皮巴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