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闻仁老泪纵横,扶住摇摇欲坠的长宁侯。
长宁侯一生征战沙场,见过太多的生死离别。不同于元德帝的驾崩,他无暇感慨万千。有的只是他包家世代忠良,赤胆忠心。今日孙子死在乱臣贼子之手,也算忠君报国了。
长宁侯挺直佝偻的脊背,对萧莫言慷慨激昂道:“皇太子殿下,质子已亡,还不放手一搏,更待何时。”
萧莫言亦是强忍着悲愤,郑重颔首拔剑迎战。
城中只有兵马司掌管的皇城禁卫一万人,东宫三卫三千人,加上御前暗卫两千人,总计一万五千人。
昨夜路驰前往兴安观,带走百人忽略不计。
虽不及白家军一半人数,搏一搏也不是没有胜算。
白家军昨夜偷袭京畿大营获胜,光俘获生还的兵力便有三万人。
只是这三万人,终究不能放心为他所用又留下五千人看管俘虏。
加之昨夜白家军阵亡的人数,此刻兵临城下只有两万人。
白嘉平对皇城中的兵力了如指掌,而萧莫言却不知此刻双方悬殊并不大。
巍峨的城门,颤颤巍巍打开。
萧莫言首当其冲,纵马奔出应战。
那边,东宫。
包明欢昨夜被送去东宫,与包凝月同住。
包凝月大腹便便,产期还有三月便到。
姜儿送入早膳,各自为二人奉上一碗什锦鸡粥。
包凝月近来胃口大开,用得极香。
包明欢心事重重,香气扑鼻反令她恶心反胃。
包凝月舀了一勺鸡粥,打趣道:“长姐这般,不知者,还以为长姐如我这般,有孕在身。”
包明欢神情一滞,算算信期足足迟了半月有余。
她恍然伸手不自觉抚向腹间,她怀了白孟春的孩子本该欢喜。
眼下白家军兵临城下,白孟春更是重伤在身。忧愁大过欢喜,更多的是惶恐不安。
倘若白家军获胜,她的父兄甚至阿爷战死。
白家不止与她有国仇,更有家恨。即便白孟春对她初心不改,那白嘉平呢?怎会容忍儿子的枕边,躺个有着血海深仇之人。
“长姐,你为何神不守舍,是因为担忧父兄与阿爷吗?”念起这些,包凝月忽然没了食欲放下汤匙。
包明欢猛然起身,下定决心道:“我要去城楼。”
白嘉平或许不会在意这个孩子,但白孟春定会因为孩子,拼命阻止白家军进犯。
包凝月不明所以,只知皇宫之外兵荒马乱。笨拙直起身子想要阻拦,奈何包明欢抬足早已奔出房外。
城外,兴安观。
路驰领着人气喘吁吁,从后山返回。
昨夜路驰翻身上马,方要离去被道观一名小道士拦下。
那小道士说,亲眼看到安郡王扛着一名女子去了后山。
路驰虽不想找到阮翛然,但安郡王不能放任不追,故而带人去了后山寻人。
折腾半宿,只寻到安郡王被狼群啃食殆尽的尸骨。不知为何,那狼群唯独头颅未啃。不然只凭一堆骨头,何以辨认身份。
“贺县主如何了?” 路驰接过水囊,灌了一口水。
“回殿帅,您离开不足一盏茶的工夫,便断气了。”
路驰可没有闲情,为贺芷瑶伤怀。她有此劫数,终是咎由自取。路驰大约猜到了安郡王的用意,他早有耳闻林千帆不喜贺芷瑶。除去烦心之人,再将中意之人相送,林千帆自然对安郡王俯首称臣。
眼下安郡王已死,他与白家堡的盟约自行作废。路驰赶着将安郡王的死讯,告知白嘉平。但愿白嘉平能迷途知返,避免两军交战生灵涂炭。
而那边,行色匆匆赶路的阮翛然,不得不暂时止步不前。
距离皇城不足五里,前面有白家军驻扎。
阮翛然想要绕过去,怕是比登天还难。
隐隐约约传来号角之声,更有两军交战的战鼓震天。
阮翛然退后数十丈,寻了一棵大树,手脚并用爬了上去藏身。
不论萧莫言此战能不能胜,绝不想因她让其受制于敌。
阮翛然方藏好,居高临下眺望。不远乌泱泱过来一群兵马,人数之多一眼望不到头。
起初阮翛然以为是白家军,可望清为首骑兵举扛的大旗,不禁大惊失色。
赤旗黑字,一个斗大的“许”字。
阮翛然识得那是镇北将军,许达通的旗帜。
许达通远在顺昌县,为何出现在此。那边疆安危如何保障,难道已城破退兵。
由远及近,看清虽是风扑尘尘,却衣衫整洁不像是战败逃亡。
好在她藏身这棵树,距离官道有两三丈。过往之人只要不是留心向这边看,绝不会发觉树上的她。
人马越来越近,阮翛然再次愕然。
来人竟真是许达通,他不惑之年,身材魁梧,圆脸大耳。
许达通镇守边疆二十载,经常出入顺昌县。
逢年过节阮祝颂设宴,阮翛然见过无数次不可能认错。正因为如此,她与林千帆亦是父亲阮祝颂设宴相识。
许达通正与身旁的一名将士,有说有笑。
待那将士回首,无意看向阮翛然这边。
吓得阮翛然魂不附体,双腿一软险些摔下树来。幸而她眼疾手快,抱紧了树干。
那将士风度翩翩,谈笑间眼神中有说不出的狠厉。
那人是沈子夜没错,他竟然没有死。
阮翛然难以置信,元德帝派人追杀沈子夜。她曾听萧莫言提过,沈子夜被暗卫结果了。
如今这二人出现在此,是与白家堡联手对付萧莫言。还是各为其主,争抢储君之位。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若萧莫言与白家军交战两败俱伤,沈子夜岂不坐享渔翁之利。
正当阮翛然不知所措时,厮杀打斗声已起。沈子夜与许达通带来的人马少说有两三万,前面驻扎的白家军不足千人。
不多时,那些留守的白家军全被杀光。
许达通的人,从一营帐内抬出一人。
沈子夜拎着长剑,狂笑道:“白孟春,你竟然死了,哈哈,天助我也。”
阮翛然隔得远,自然听不见什么。只道抬出来的人是受伤在身的白孟春,不由又担心起白孟春的伤势如何。
浑浑噩噩思绪不宁间,似乎又有马蹄声传来。
这回又是何人,抬眼望去墨甲庄重,像似元德帝的暗卫。
领首之人,瞧着有几分像路驰。
对方人数寥寥不过百人,若是与沈子夜碰上那无疑是以卵击石。
不行,她务必得阻止。
阮翛然当机立断,迅速爬下大树。迎面朝着路驰的方向,疾奔而去。
“殿帅,不可再往前去了。”阮翛然大喊,冲到马匹前伸臂相拦。
路驰一心赶路,若非他臂力过人勒停马蹄。阮翛然必定被马蹄踏身而过。
路驰瞧着眼前披头散发,浑身上下脏兮兮如同乞丐一般的女子,哪里能认得出是阮翛然。不耐烦吼道:“让开。”随即扬鞭,准备驱赶。
阮翛然急忙将面前的乱发拢到耳后,心急如焚道:“殿帅,是我啊,阮翛然,您仔细看看,我是阮翛然啊!”
路驰一听是阮翛然,神色一变。到头来还是避不开这个女人,他仍旧不想太子见到阮翛然。
“你有何事?”路驰私心认为,阮翛然定然是想求他带其去见太子。
“沈子夜,他没死,还有许达通带兵在前面不远处,白家军眼下正在攻城。”阮翛然焦急万分,有些语无伦次。
路驰大吃一惊,一个翻身跳下马背,攀上一旁大树上向前张望。
果然如阮翛然所言,前面不远千人万人无数,更有许达通的大旗迎风招展。
路驰利落跳下大树,吩咐众人隐蔽到树林深处。
“阮内人,你为何未死?”路驰明明听贺芷瑶亲口说过,只是他想确认贺芷瑶当真是被安郡王所逼迫。
阮翛然将自己所知一五一十,如实告知路驰。
“原来如此,陛下确实做得出来。只是这个贺芷瑶,终究死在了贪念之上。”
“贺县主死了?”阮翛然胆战心惊追问。
“不止她死了,安郡王被狼群分食了。”
阮翛然瑟瑟发抖,安郡王恶有恶报,不想死状如此惨烈。
“殿帅,你说殿下能胜吗?”这才是阮翛然忧心之事,白家军加上许达通胜算微乎其微。
路驰眼神一沉,亦是心知肚明。
他身为殿前司指挥使,此刻本该奋勇杀敌忠君报国。躲在此处做缩头乌龟,只为等待时机偷袭敌军。
那边,皇城之下。
残肢断臂四处散落,血流成河。
萧莫言金甲血染,一半殷红一半耀眼。他所用的陌刀可未做过手脚,与白嘉平大战无数个回合,对方也未讨到便宜。
“白孟春,白孟春……”
城楼之上,包明欢歇斯底里地大喊,痴心妄想白孟春可听得到。
白嘉平闻见,念起儿子为了这个包明欢不惜自残,导致伤重不治而亡。
悲痛交加,愤然挑开萧莫言的陌刀。冲包明欢叫嚣道:“弓箭手,杀掉城楼上那个女人。”
四周嘈杂,只能闻见拼杀之声。
包明欢自然听不到,东瞧西瞧找寻白孟春的身影。
目及之处,皆是尸横遍野的惨不忍睹。再看,是包明悟仍旧捆在高台的尸身。
她泪如雨下,看见年迈的阿爷与父亲,正拼力杀向高台。或许是想将弟弟包明悟的尸身带回。
阿爷一把年纪,体力不支步履不稳。险些被白家军砍到,万幸父亲包闻仁眼疾手快回身相救。
包明欢摸着腹间,哭吼道:“白嘉平,我肚子里有你儿子的孩子,让白孟春出来见我。”
话音未落,箭雨袭来。
身躯一歪,被人拽了过去,躲开了箭雨。
“凝月。”包明欢看清来人,呜咽道:“明悟,他死了,父亲与阿爷……”
包凝月花容失色,顾不得理会包明欢,向城楼下观望。
白嘉平方才隐隐听到两字,什么孩子。
听阿星说起过,白孟春与包明欢二人私定终身,早有夫妻之实。若他没猜错,包明欢怀了白孟春的骨肉,那他白家还未绝后。
白嘉平冲萧莫言喊道:“太子殿下,若我退兵,还来得及吗?”
萧莫言怔了一瞬,万万想不到白嘉平此时这是后悔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