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巷,数盏宫灯随步急摇。
秦荣提着宫灯追赶,心急道:“殿下,您慢着些,当心路滑。”
身旁随行的包明悟,亦出声劝道:“殿下,宫门即将下钥,您今夜大概是出不去宫了。即便出了宫,城门关闭也出不了城门。”
萧莫言被召入太极宫,元德帝只道他不知晓沈如山之事,与他讨论此事耗费一个多时辰。
一出太极宫,包明悟早已候在殿外多时。
据城门守将说,今日确实有一位姓阮的女子,持宫籍出了城门。
元德帝派去阮宅的殿前司的暗卫,毫无收获。正满城,四处搜寻阮翛然的踪迹。
恐怕已从城门守将那里得知,阮翛然出城的消息,说不定已出城追踪寻找。
萧莫言置若无闻狂奔向前,宫门的禁卫正在关闭宫门。
他顾不得什么,闪身上前抓住宫门的木闩。
禁卫惊慌跪地,秉公执法谏言道:“太子殿下,下钥的时候到了,按例,任何人不得出入宫门。”
秦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违规闯了宫门那是要被责罚的。
好在包明悟反应迅速,上前拦住萧莫言。顾不得礼数,将萧莫言拖离宫门前。
“放手,本宫,要出去。”包明悟一使眼色,过来两名东宫的亲卫,与他一起阻拦萧莫言。
秦荣颤颤惊惊,求道:“殿下,再闹下去,传到陛下耳朵里,可如何是好。”
萧莫言眼睁睁看着宫门落闩,登时怔立一动不动。
虽是如此,包明悟仍旧不敢撒手。
满天飞雪,少倾便白了萧莫言的颅顶。
包明悟苦口婆心,规劝道:“殿下,回去吧!殿前司的暗卫找到阮小姐,也不会将其怎样。殿下还是回东宫,等待消息吧!”
“砰砰”激烈叩门声,打破寂静的雪夜。
众人寻声望去,只听宫门外,传来沈子夜的嘶吼声:“开门,本世子要见陛下,开门……”
萧莫言恍然一瞬,心神归位。他的一时失态,若旁人发觉当真会害了阮翛然。
“开门,开门,我要面见陛下……”沈子夜不断拍打宫门,哀求高喊。
萧莫言拂开包明悟的手,缓缓上前,隔着宫门对沈子夜,厉声问道:“沈世子,你身处京畿大营,如何得知你父王一事?”
沈子夜一身墨色的甲胄,可见如何焦急赶着入宫面圣,连甲胄都没换。
沈子夜咬牙切齿吼道:“萧……”本想直呼大名,奈何这是宫门前,不情不愿吞声改口恨恨道:“太子殿下,此事还轮不到殿下来管。”
负责在太子私宅盯着的死士,回王府复命。恰巧大理寺的官兵,先这些死士一步入了王府。那几名死士便赶去京畿大营,禀报与沈子夜知晓。
沈子夜先赶回了王府,王府虽未贴上封条,可黑灯瞎火空无一人,更有弥漫着未散的血腥味。
宗正司沈子夜进不去,只能想着入宫面见元德帝,讨要一个说法。
既然沈子夜不愿说,萧莫言懒得再与其废话,回身准备回东宫。
方走了两步,却听沈子夜诡异发笑:“太子殿下,我的人今日遇见一位姑娘,好像是您东宫之人。”
萧莫言猝然回身,装作无所谓道:“沈世子,莫非对一个被驱离东宫的内官感兴趣?”
沈子夜力气耗尽,不再拍打宫门,径直坐到雪地,不可一世阴毒回道:“那姑娘,说不定已上了不归路。我的意思,殿下心知肚明,哈哈……”
萧莫言肩头一颤,千算万算百密一疏。他竟忘了,阮翛然身为太子遇刺一事的证人,如何能置身事外。
如此说,今日沈如山的人如影随形,一直盯着的人是阮翛然。
也就说,他扮成亲卫私去包府之事,沈如山的人亦知晓。
萧莫言眼波流转,有了主意,故意恐吓道:“沈世子,陛下正命人搜寻阮内人,若她出了事,康亲王也未必能置身事外。死无对证,更是昭然若揭的杀人灭口。找不到阮内人无法审案,康亲王不知要在宗正司关上多久。”
沈子夜心思一慌,想起他父王沈如山明明亲口说过,没有派人刺杀萧莫言。
若是那个阮内人死在他手里,真如萧莫言所言百口莫辩。
沈子夜匆忙起身,翻身上马与剩余几名死士远离宫门。
“阮内人,在哪里?”沈子夜低声询问,身旁的死士。
那名死士如实回道:“回世子,属下等人今日分成两队,那五人一直盯着那名女子,尚未归来。”
马蹄忽然打滑,沈子夜险着被甩下马背。惊慌失色勒紧缰绳,怒道:“废物,还不快去寻那几人。”
“是。”死士应声,四下散开。
沈子夜纵马去往包府,王府出事,他的岳丈大人怎能放任不管。
万籁寂静,唯有风雨吟歌载舞。
萧莫言闻着马蹄声消失无踪,木然凝着巍峨高耸的宫门。
这一道宫门,拦住了他的一生。从十五岁成为太子,困在这宫墙中不得自由。
他的眼神由木讷变为森然,此刻他只求阮翛然平安无事。
他回身,冷傲命道:“回东宫。”
寒风卷雪,穿街走巷不留余地。
阮宅内灯火通明,正堂隐隐传出争执之声。
只听阮田氏,尖酸刻薄道:“你的好女儿,究竟惹下了什么泼天大祸,是非要搭上全家的性命,才罢休不成。”
阮悠然盘发梳着妇人模样的发式,一副幽怨不乐的模样,附和道:“姐姐也真是,我在侯府的日子本便难过,惹下这等事情,林千帆更不会理会我了。”
阮祝颂负手踱步,烦躁不已训道:“没心肝的泼妇,今日我也算看明白了,你母女二人,压根便容不下老夫的翛儿。”
继而怒不可歇,指着阮悠然骂道:“你,滚回侯府去,路是你自己选的,打碎了牙也憋着。”
阮田氏护着阮悠然,撒泼道:“你好狠的心,我的然儿委身成妾,还不是你黑了心肠,厚此薄彼,一心只为你的长女打算。”
阮祝颂懒得与阮田氏多费口舌,拂袖独自回了房去。
阮祝颂初来乍到,唯有拜托了刑部的同僚,帮着打探消息宫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夜雪渐歇,残月朦胧。
侯府正门,林千帆亦是身着墨色甲胄,步履匆匆踏入府门。
下人相迎,诧异道:“小侯爷,您为何回府了?”
林千帆不耐烦问道:“侯爷呢?”
下人如实回道:“侯爷去了宗正司,说是这几日先不回府上了。”
林千帆诧异不解,止步忙问:“出了何事,谁被关进了宗正司?”
能被关入宗正司之人,只能是皇族之人。
下人回道:“小人不清楚。”
林千帆之所以赶回,是因为沈子夜不知何故匆匆离营。他本便是命御令,监视沈子夜的一举一动。
只是他一路跟随沈子夜,见其入了王府,便自行回侯府了。
林千帆回了后院住处,下人忙掌灯将床褥收拾好。
阮悠然虽入了侯府,可林千帆心中别扭,更有几分厌弃,便让阮悠然住到偏僻的北院去了。
方才那名下人,捧着一柄长剑到了房门前。赔笑道:“小侯爷,这是前几日,贺小姐命人送来的。”
侍女伺候林千帆更换了常服,他勾勾手指头。下人会意入房,将长剑递与林千帆。
这柄长剑,与他素日用的宝剑毫无差别。寒光映目,他拔出长剑骤然呆若木鸡。
这竟是柄断剑,断口齐整,应当是故意为之。
那下人吓得跪地,心急解释道:“不是小人做的,这宝剑送来,小人便一直将宝剑放在小侯爷书房里,从未碰过。”
林千帆将断剑丢弃到地,不悦道:“贺小姐,送来宝剑时,可有说何?”
那下人思索片刻,小心翼翼答道:“贺小姐说,这剑代表她的心意,小侯爷一看便明白了。”
林千帆蹙眉烦躁道:“都退下吧。”
待下人全部退出,林千帆捡起长剑,自言自语道:“贺芷瑶,你这是要一刀两断。也好,省得再来烦我。”
林千帆将断剑入鞘,与他的长剑放置一起,自行上了床榻歇息。
那边,包府。
沈子夜是世子又是包府的贵婿,下人开了门,自然不敢阻拦。
沈子夜一路风尘,挎着长剑气势汹汹直奔包闻仁的书房。
仆人方想阻拦,沈子夜利落拔剑相向,吓得仆人跪地哆嗦,喊道:“家主,世子来了。”
书房内,传出包闻仁镇定自若声:“让他进来。”
沈子夜伸手重重推开书房门,一入房便恶狠狠道:“岳丈大人,陛下究竟为何将我父王,关进宗正司?”
包闻仁眼皮未抬,手持毛笔落下最后一字。不紧不慢将笔放置笔枕上,拿起纸张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冷冷道:“你来得正好,这份和离书,只等你署上姓名。”
沈子夜瞠目结舌,怎会想到这个包闻仁竟如此决绝。
他父王出事尚未有决断,这包家便心急和离与他撇清关系。
沈子夜气急败坏,仗剑怒指道:“想和离,先助我解决眼下的困境,或许我会同意和离。不然,你女儿到死,都是我康王府的鬼魂。”
言语一顿,眼神阴冷道:“忘了告诉岳丈大人了,包侧妃有孕……”
“住口。”包闻仁暴喝一声打断,抄起砚台砸向沈子夜。
咣当两声,砚台被沈子夜挥剑砍落。
包闻仁回身拔出身后的长剑,不屑道:“小子,我包家可是武将世家,老夫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任你胡作非为。”
沈子夜握着长剑不由一颤,包闻仁所言非虚,他未必是包闻仁的对手。
事已既此,沈子夜别无退路,逞强叫嚣道:“岳父大人若不帮我,我只能向陛下告发此事了。”
包闻仁提剑,劈在沈子夜的长剑上。
沈子夜本便心生畏惧,包闻仁力大无比他招架不住,手腕一弯长剑脱手落地。
沈子夜慌张后退两步,虎口隐隐作痛。
包闻仁闪身上前,长剑架在沈子夜脖间,凶狠胁迫道:“此事,你若敢透露半分,你父王,你沈家覆灭全在你一念之间。我包家大不了负荆请罪,大义灭亲杀了那个不孝之女。可若是小女一口咬定,是你强迫了她,沈世子,所有罪过,便在你一人之身。”
沈子夜不敢妄动,额间渗出密密冷汗。
他原本是想以此要挟包闻仁,反倒被其抓住了把柄。东窗事发,他明白以包凝月的性子,绝对会如包闻仁所言,反咬他一口保全包家。
大丈夫能屈能伸,沈子夜示弱求道:“岳丈大人息怒,若是能帮小婿度过难关,事成之后,我一定与令爱和离,放其自由。至于凝月之事,算你我约法三章,互相约束。”
包闻仁鄙夷道:“你父王之事,老夫无能为力。既然你不愿和离,待你父王之事了了,老夫自会求陛下降旨和离。”
包闻仁将长剑移开一寸,喝道:“回你的王府去吧。”
沈子夜吃定包闻仁胆子再大,也不敢明目张胆要他的命。一瞬有了底气,呛道:“令爱只要还是世子妃,便是我的妻子,必须随我回王府去。”
此刻包明欢在沈子夜眼中,算是个人质。
包闻仁早有对策,强硬道:“你们即是夫妻,沈世子便屈身,暂住在我府上吧。”
人在他眼皮底下,好过被带回王府担惊受怕。
“来人,待姑爷去大小姐房中。”
仆人应声,沈子夜虽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王府的死士只怕只剩那几人,他独自在王府势必夜不能眠。
“小婿,告退。”沈子夜施了礼,憋着火气随仆人去包明欢的厢房。
此时,包明欢方沐完浴。
桃腮娇艳,只着了贴身的寝衣坐在铜镜前。
思及今日与白孟春,在马车上荒唐之事,不由唉声叹气。
半夜三更,若是白孟春当真夜闯春闺,她当如何是好。
“大小姐,姑爷来了。”
一语惊梦,包明欢慌张起身步履不平行向房门前。她沐浴后,并未穿特制的绣花鞋。
“嘭”得巨响,沈子夜踹开房门,发泄怒火。
包明欢有些不知所措,向后躲闪。
只见沈子夜将房门落闩,欺身向她,邪笑道:“明姐姐,今夜你我,做一对真正的夫妻如何?”
包明欢颠簸后退,惊恐劝道:“那个,世子,妾身来了月事,不方便侍寝。”
沈子夜眼神一瞬恶毒:“你打算拿这个借口,搪塞到何时,你一个残缺之人,本世子都不嫌弃,今夜,你逃不掉。”
包明欢被沈子夜一把扛起,压倒在床榻上。
任她哭喊挣扎,沈子夜无动于衷撕扯她的衣衫。
侍女墨儿奉了宵夜回来,闻此动静吓得碗碟摔落。回神呼喊,想寻人前来相救。
“来人啊……”墨儿方回身喊了一声,白孟春悄然而至。
撕心裂肺地哭喊声,立时犹如万箭穿心。
白孟春一夕眼眸猩红,杀气腾腾拔出匕首冲到房门前。
“轰隆”一声,尘土飞扬。整个房门被白孟春一脚,踹翻倒地。
沈子夜衣衫不整惊愕起身,扭头发觉白孟春满脸戾气。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赔笑道:“白少主,这是作何?”
包明欢惊恐万分,只剩摇摇欲坠的心衣遮体,扯过锦被遮挡,浑身打着冷颤哭求道:“白,白弟弟,救我……”
沈子夜整好衣衫,看着白孟春愣在原地。
只道白孟春,发觉扰了他夫妻闺房之事不知所措。一副大度模样,笑道:“不知者不怪,是我夫妻未节制,动静大了些,让白少主误会了。”
白孟春猛然回神,瞪了一眼沈子夜。不管不顾,冲到床前颤声问道:“姐姐,可有事?”
包明欢抖动摇首,白孟春回身横在床榻前,咬牙切齿道:“即便是夫妻,我姐姐不愿,你便不能随心所欲。沈世子,趁白某还好说话,速速离开包府。”
白孟春扬起匕首,怪声怪气邪气十足道:“我这匕首好久未尝过血了,你说,我若是失手杀了沈世子。陛下会不会让白某偿命呢?哈哈……”
轻狂地邪魅笑声,仿若刺骨寒风。
沈子夜不由打了冷颤,立时权衡利弊起来。
他还不是太子,一个世子而已,怎能与对朝廷至关重要的白家堡的少主相比。
若他出了事,恐怕皇帝还要谢谢白孟春。
沈子夜虎口紧握,今夜接连吃瘪,也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忍气吞声。
沈子夜心不甘情不愿,装作善解人意道:“世子妃,既然你思家心切,那便暂住母家吧!为夫,王府有事,先走一步。”
白孟春硬气替包明欢回道:“世子好走,恕不远送。”
沈子夜咬紧牙关忍耐,退出房外离开包府。
“姐姐,莫怕,有我呢!”
柔声细语落入耳中,包明欢泪眼婆娑仰首看向白孟春。
他居高临下,威武雄壮,眼神更是柔情似水。
恍然间,她真真觉得,白孟春确实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眼光落在她白皙的肩头,令她羞愤哽咽道:“你出去,我要更衣。”
白孟春纹丝不动,劝道:“房门坏了,需要修缮。姐姐先到月姐姐的房中暂住吧!”
不待包明欢应声,白孟春一副主人的模样,命道:“墨儿,进来为大小姐更衣。”
声落,白孟春自行退出房外,坦坦荡荡背对房门而立。
包明欢出神望着挺拔鹤立的背影,她对太子的一厢情愿,像极了此刻的白孟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