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苍茫,残阳余霞。
太极宫,王公公领着阮翛然入了正殿。
元德帝坐在短榻上,独自下棋。手里捏着一颗黑棋子,有些举棋不定。
“奴婢,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万岁。”
阮翛然跪地伏首叩拜,忐忑不安揣测元德帝召见她所为何事。
元德帝将那颗棋子攥进手心,叹了一口气道:“可惜了,是个平局。”
元德帝挪动身躯,慵懒半靠在榻上,挥手道:“起身吧。”
阮翛然起身,一副低眉顺眼的谨慎样。
元德帝一手叩敲短案,低沉敲击声令她更惶惶不安。
元德帝不怒而威,说道:“侍寝一事,你做得极好,朕,本该信守承诺,不过……”
元德帝话锋一转,反问道:“朕,听闻你想出宫?”
阮翛然仓皇跪地,元德帝何以知晓此事。
“既然你想出宫,朕便准了。”
阮翛然闻此没有喜出望外,只有胆战心惊。元德帝怎会如此轻易答应,定是有交换条件。
果然,元德帝一副感慨万千的口吻,唏嘘道:“朕,福薄,子女缘浅,太子若能有子嗣,朕也享享天伦之乐。朕,希望阮内人帮助良娣与良媛,早日怀上皇家子嗣。”
阮翛然刹那间顿悟,原来今日赵良媛与周良娣所言非虚。
她侍寝之事,没有几人知晓。
原来元德帝只是利用,她这个与太子故人的身份。想要知晓萧莫言,究竟是不是正常男子。
“不说话,朕,当你答应了。”
元德帝一挥手,王公公上前到了阮翛然身旁。
王公公扶起阮翛然,元德帝又语重心长道:“事成,朕,放你离宫。当然,若日后,你改了主意,封你为良媛之事,仍然作数。”
元德帝向王公公打了眼色,王公公帮腔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阮内人,想想你父亲吧!”
阮翛然不想有一日,父亲竟成了她的软肋。
“奴婢,遵命。”她一字一顿,沉重应下。
“跪安吧!”元德帝满意挥手,又执起棋子,思量起如何破解棋局。
殿外余光灰暗,亦如她此刻的心境暗淡无光。
她恍恍惚惚方回到东宫,撞见侧妃包凝月惊慌失措回了朝华阁。
侧妃既然回来了,想必太子萧莫言也当回东宫了。
她心绪不宁,赶去寝殿伺候。
陈司闺瞧见她过来,着急问道:“陛下,找你何事?”
阮翛然如实道:“陛下,希望太子殿下,尽快召幸。”
陈司闺似乎早有预料,未有惊愕只是又道:“陛下,太心急了。你,务必帮衬着,劝着殿下与其他嫔妾圆房,毕竟早日有了子嗣,太子之位才能稳当。”
阮翛然不着痕迹应下,思量着此事还是应该如实告知萧莫言。
月上柳梢头,青石宫灯通亮。
萧莫言喜怒不形于色,面色如常在宫人簇拥下,回了东宫。
“不是,让你这几日,不必来伺候了。”
萧莫言瞅了一眼门口,拱手低眉的阮翛然,并未逗留径直入了寝殿。
秦荣冲阮翛然挤眉弄眼,示意其快入内伺候。
阮翛然到了屏风后,萧莫言似乎在等她一般。
他伸开双臂,含笑催促道:“还不快,为本宫更衣。”
阮翛然不敢迟疑,为他宽去染了酒气的衣衫。
“你有心事?”萧莫言伸手握住她的双臂,她此时正双手解着青玉腰封,圈在他腰上。
如此姿势,不经意看着宛如二人相拥在一起。
阮翛然不敢否认嗯了一声,她去过太极宫之事哪里瞒得住。
萧莫言松了手,她继续宽衣直至他只剩了贴身寝衣。
萧莫言竟未追问,她原想着他问她便如实说。终究此事是萧莫言的事情,自当由他来做主。
宫人将浴池中放入香料,便退了出去。
萧莫言竟破天荒指名,让阮翛然伺候沐浴。
水雾缭绕,芬香四溢。
她涨红面容,半眯着眼不敢看。继续往汤池中放入丁香,白芷以及花瓣。
萧莫言披头散发,慵懒靠在汤池中。
他肤若凝脂,此时面如桃花,倒有几分女子的娇媚。
阮翛然心慌意乱,哪里敢触碰他的身子。
只得拿起水舀子,为萧莫言清洗三千青丝。
萧莫言闭目养神,一副很享受的模样。
阮翛然的衣衫被水雾濡湿,只觉得黏腻不适。
“殿下,陛下今日召见了奴婢。”她言语低柔,舀了一瓢温水,小心翼翼冲洗他的青丝。
萧莫言眼皮不抬,懒懒散散道:“还是为了侍寝一事吧?”
既然萧莫言心如明镜,她也不拐弯抹角,径直道:“陛下希望您,召幸良娣与良媛,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
萧莫言答非所问,似有疲惫道:“本宫,今日累了。”
阮翛然放下水舀子,取来干爽的细葛布擦拭他的湿发。
“殿下,侍寝的事……”阮翛然欲言又止,她此刻当真像东宫的管事内官。
“哗啦”一声,萧莫言不着寸缕猛然从汤池中起身。她哪里敢看,慌里慌张背过了身去。
水珠滑过他健硕的后背,细如蚊蚋的滴水声,在她耳中已是惊涛骇浪。
她一手捂着眼,一手向后将擦身所用的巾帕递给萧莫言。
萧莫言从汤池中出来,伸手用力一拽,连带将人扯了过来。
“萧莫言……”她惊恐万分,鬼使神差直呼大名。
一语方出,悔恨不已。懊恼弓腰垂首,低三下四道:“奴婢,该死……”
萧莫言裹上巾帕,忍俊不禁道:“好多年,未听过你唤,本宫的名字了。”
既然萧莫言未有不悦,她暗自庆幸偷偷舒了一口气。
手上一暖,萧莫言握住了她的柔荑。来不及诧异,被他拉着出了汤池,去往了床榻前。
殿内,烛火昏黄。
她不由壮胆看向,挺拔威猛的萧莫言。
他不是昔日胖墩的憨厚少年,有宽厚的肩膀,精瘦的腰身,更有龙眉凤目,真真是位霞姿月韵的贵公子。
“看够了吗?”萧莫言口吻取笑,松开了她的手。
她面红耳赤颔首,伸手指向床榻。
床榻上,有宫人摆放好的干爽寝衣。
她抑制不住心如擂鼓,又非第一次见他衣不蔽体,仍是不知所措。犹豫不决,不敢上前为萧莫言更衣。
“本宫,自行更衣。”萧莫言语调轻快,似乎心情不错。
阮翛然只当萧莫言看穿了她的窘迫,急忙背过身去回避。
她一手抚着心口镇定,一咬牙又劝道:“殿下,不如奴婢去通传,赵良媛前来侍寝。”
萧莫言更好寝衣,闻此蹙眉不悦道:“你倒是热心。”
接着又寒声道:“你过来,本宫,有话问你。”
阮翛然想起上次萧莫言发火,咬着银牙暗骂自己胆大妄为。
她皱着鼻头,不情不愿挪到了萧莫言身畔。
只听萧莫言声色恢复了温和,柔声细语道:“你入宫已有一月有余,你我也算重新熟识。之前说要叙旧,择日不如撞日,趁今夜良辰,秉烛夜谈吧!”
萧莫言见她仍旧恭恭敬敬,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故意嗔道:“虽说五载未见,可你我自幼相识,怎地与本宫如此生分了?”
“奴婢,不敢,您是太子殿下。”阮翛然偷挪走了一步,方一动被萧莫言察觉。
“你父亲不是说,你盼着嫁与孤,你如此,莫非你父亲在诓骗本宫?”
阮翛然百口莫辩,父亲当真是一心想要她攀上太子这株高枝。
之前围猎,送了画像不说,费尽心机想要她献舞勾搭萧莫言。
“那只是,奴婢父亲的一厢情愿,罢了。”阮翛然不敢再动,僵硬扭头不与萧莫言相视。
“哦,这么说,你对本宫,无半分想法。”
她听着萧莫言有几分失落,顾不得这么多了,毕竟她已失身于林千帆。
“莫非你心里,仍惦记着林千帆?”萧莫言突然醋劲十足,起身将人拽进怀里。
阮翛然想挣扎,又怕激怒萧莫言,僵着脊背,委屈道:“要奴婢说几次,奴婢对林千帆从未动过心。”
阮翛然想起陈司闺所言,仰首凝着萧莫言,小心翼翼问道:“殿下,莫非喜欢奴婢不成?”
萧莫言对上那双杏眸,她神情中有疑惑,有畏惧,却也有几分倔强。
“若本宫不喜欢,你又如何入得了东宫。”
萧莫言此言如同当头一棒,如壶灌顶令她想起选秀那日种种。
虽说包侧妃,赵良媛与周良娣,皆是皇帝内定好的。
可那日秦荣与陈司闺在宫门口,如今想来更像是专门等她一般。
阮翛然难以置信,磕磕巴巴问出心中所想:“奴,奴婢能顺利入宫,是,是殿下一手安排的?”
“没错,本宫以为你会欢天喜地,哪成想你模样大变不说,更变得沉稳忧郁。”萧莫言满眼心疼,轻轻拥住她。
“太子殿下,我要出宫。”她愤然推开萧莫言,含怨横眉冷对。
萧莫言不慌不忙,有些耍赖道:“怕是迟了,毕竟这宫中有陛下做主,你不是也听令于陛下。”
他所言没错,终究是元德帝说的算。
阮翛然赌气,故意阴阳怪气道:“也是,太子殿下自身都难保,又做得了什么主。”
萧莫言不怒反乐道:“你说的没错,本宫,确实是个一无是处的储君。”
他明明在笑,面容却孤寂悲凉。继而又道:“若本宫不是太子,仍是顺昌王世子,至少不会与父母分离。父王薨世都不得相见,与母妃更是再难一见,想要书信往来,却全部在陛下掌控之中。”
他起身行向窗前,举头望残月。
残月孤寂,夜风微凉。
他伸手将窗扇关上,折返回床榻前,叹息道:“天子围猎,一向在富饶之地。此次围猎,是本宫提议到顺昌县。想借此见见母妃,祭拜父王,当然,亦想见一见你。”
阮翛然动容不忍,有些怜惜问道:“可都如愿?”
“老天不薄,也算如愿了。”
萧莫言敛容收色,隐了不甘,郑重其事道:“既然你不愿留在本宫身边,明日本宫送你出宫,陛下那边,一切由本宫担责。”
他言毕,上了床榻翻身背对。
阮翛然辨得出他的诚意,可如此出宫一走了之。龙颜大怒只会牵连父亲,她又怎能独善其身。
深思熟虑后,她下了决心,对着萧莫言落寞的背脊,拿腔作势凶巴巴道:“太子殿下,奴婢可以留在殿下身边,但殿下必须让人侍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