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春已至,风还裹挟着颇重的寒气,穿过林荫重重,吹的少女稚气未脱的面容微微泛起了红,好似白如雪落的杏花,渡了一层娇媚的嫣红。
本就生的玉洁冰清,颜若舜华,眼波流转间,杏眸中仿佛浸了一层水雾,甘棠看的有些失了神。
本以为这次女郎从客栈出来是为了逃的,谁知道错过了平坦的路却去了反方向的山上,还采了不少草药。
江君凝侧过身,看向正呆愣望着自己的甘棠:“走,回去了。”
回去?甘棠脚步倏地一顿,昨夜女郎得知要一个月后要议亲的事,对方如今还在寄人篱下,谁愿意嫁过去就过这种日子?
昨夜她哭哭啼啼了一整宿,趁着夫人睡着,借口出去采药,拉着她便从客栈中跑了出来。
她怕女郎忘了这事,忍不住提醒道:“昨夜之事可还记得?”
江君凝扶着手上的背篓,笑着应道:“自是记得,丁富不是说了吗,镇北侯府不会亏待林家,我的清福在后头呢。”
甘棠细细琢磨了一下这番话,虽不解,可自家女郎这般说她自是不能说什么,只能向前将她背上的背篓接了过去。
“我来背,女郎负责寻路。”
江君凝将一绺垂下来的乌发别在耳后,眨着一双乌黑灵动却无比坚定的双眸:“不必找了,根本没有退路,我与母亲只能回去享江府带来的“清福”,不过这是我的命,你跟着我与母亲这些年,若是不想去,我便送你走吧。”
甘棠是丫鬟,丁福不会在意,只要她回去,母亲宋氏便不会有任何事。
甘棠闻言一楞:“女郎都不跑,为何确定跑不掉?”
因为前世她已经赌过一次了。
丁富和随从这一路小心谨慎,闭口不言,而选择在京郊处落脚,三言两语便透露真相,继而做出假意松懈之态,让她们自如。
想起上一世,她们连夜逃跑,被强盗所劫,跑的时候宋氏不慎摔倒,后来丁富带着随从赶到才救了她们。
若非上一世她卑躬屈膝的感激他们,心甘情愿的跟他们乖乖回去。
她们绝不会有活着回京的机会。
也因为这次摔倒,让宋氏痼疾未愈又添腿疾,后来痼疾好了,腿疾再难愈。
不管那群人是强盗还是杀手,她绝不会允许让宋氏再犯一次险。
想必林府一家还住在被镇北侯府隔开的西院中,没有银子娶亲,府宅被烧毁,而她自己,就成了江玉沁梦想步入高门,和这场妄念的牺牲者。
想着想着,江君凝垂在袖中的手轻拢,原本暗下去的目光又重燃光亮,如今一切都可以弥补,只要她不嫁给林家就不会卷入那场阴谋中,如果今日她不逃跑,宋氏也不会落下这一生都难以去治愈的腿疾。
京是一定要回的,跑是跑不掉的,距离议亲还有一月有余,这一个月她需要找到对策,去迎接这场亲事伴随着的腥风血雨。
见女郎没有说话,甘棠又补了一句:“我从小便跟着女郎,女郎在哪,甘棠就在哪,这也是甘棠的命。”
沉默半晌,江君凝看向满满当当的背篓,面露感激之色:“那便回去吧,只要我还有命,必护你周全。”
山间草木葳蕤,本就不好走,时下晨雾浸染,走起来更是不易。
二人虽拿镰刀将两侧荆棘砍伐,可身上的衣物还是不慎被勾破了,江君凝停下脚步,又累又渴,寻了一个岩石歇脚。
甘棠发现水并未在背篓中,她咦了一声:“女郎,水好像忘带了,方才路上我瞧见一些野果,这边去采摘过来给女郎解渴。”
江君凝望着甘棠又折身而返的模样不由一笑,这小丫头现在还是一副马马虎虎的模样。
这条路的不远处,入目的是一片耀眼的杏花,光晖洒在纷纷而落的杏花之上,一地洁白随着金光流淌。
她抬起头,就见日光劈开了云雾。
江君凝恍惚一瞬,没有想到与上一世逆道而行,虽路途坎坷,可披荆斩棘之后,看到的却是另一番光景。
而那片铺满杏花的空地上正蜷缩着一个男子,杏花垂落间,男子抖如筛糠,大片的日光筛过林荫,正斑驳在他身上。
身上黑色劲装在地上磨出了一个大口子,腿上不知如何受了伤,染红了周围白如雪的杏花,那双剑眉用力锁紧,即便是浑身还在发着颤,那个冷凝的眸风依然像扫视猎物般,扫向周围。
即便是最狼狈的时候,也掩盖不住他那一身桀骜贵气。
他很隐忍,在浮动的日光中,一声不吭。
虽距离有些远,可江君凝还是认出了那人,他咬着下唇,鼻尖一阵酸涩,正在交握的手骤然发紧。
竟是他,镇北侯府小侯爷,谢煜。
他应当是方才路过此地,蛊毒发作,这才寻了一片林荫处独自隐忍,江君凝从背篓里拿出了灸针袋。
那眸风扫过来的时候,冷似刀锋的眼中带着些难以置信,他手指动了动,正在缓缓伸向剑柄。
江君凝眸光低垂,看着他费力的摸样,有些于心不忍的半蹲在地上,四目相撞:“我不会害你,即便是有害你之心,你也没有挣扎的力气不是吗?”
说完这句话,江君凝卷开了针灸袋,银针在日光下还泛着光,谢煜视线上移,过了好一会儿,才将手缓缓放开了。
谢煜话语中不带一丝惧意,可一句一顿拼拼凑凑:“你......到.....”
话都说不完整了,江君凝睁着潋滟的杏眸看他,有些怕他话都说完筋疲力尽,决定替他补充道:“我到底是要做什么是吧?”
“没什么,就是救你!”江君凝缓缓靠近于:“何况若是真要害你,你的剑一下就能解决了,我何必拿银针?”
就在江君凝绕过他身后,想着为他施完针,在他后脊探索穴位之时,丛林上空传来撩动树枝的声音,几个黑衣身影从树梢齐刷刷奔下,剑刃在日光中折射出一道又一道光芒。
江君凝咬着牙,蛊毒正发作的谢煜,根本使不上力气,而她,跑也跑不掉。
她小声问:“你这是发作的第二日吗?”
蛊毒发作共两日,第一日还尚余些力气,每每这时,镇北侯府便会召她入府施针,第二日才不会如待宰的羔羊。
看这摸样,应当是第二日。
江君凝对上他的目光,背脊僵了一瞬,他竟还有力气回过头。
江君凝:“......”
黑衣人已经将剑拔出了剑鞘,缓缓逼近二人,江君凝屏住呼吸望着正在逼近的黑衣人,手指握着的银针有些发抖。
她快速思索着这事,上一世,谢煜应当也是在这里,可那时候的他是如何躲避这场刺杀的呢?
这时盛京中还有一段时间对他身中奇毒之事议论纷纷,后来流言逐渐平息起来,也就是说谢煜可能是因为这场刺杀才瞒下了蛊毒之事。
江君凝再看向谢煜伸向剑柄的手青筋暴起,一口气提在了嗓子眼,不了解蛊毒的人可能觉得他已经够狼狈了,可她却深知蛊毒发作的痛不欲生,根本不会有此蛮力。
现在的谢煜在演戏。
她方才问的什么话?这不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黑衣人见谢煜依然蜷缩在地,哼笑一声:“传言不虚,小侯爷果真中此其毒,还有人居然不要命的想救你。”
谢煜目光是冷凝浸染后的杀意重重,就在黑衣人距他两步之遥时,他的手已经拔剑出了一寸,风驰电掣间,为首的黑衣人疾步而来,正在他的剑马上要出鞘的时候,伴随一声银针破空而出的声音,那女子挡在了他前面。
一股清幽的药香扑鼻而来。
那根银针,直直的插入了黑衣人的眸中,黑衣人捂着眼睛,失声喊道:“杀了她,杀了他们!!!!!”
紧接着一股浓烟乍起,身后的黑衣人一拥而上,江君凝觉得腰间陇上了一只手,就被谢煜瞬间腾空横抱了起来,整个丛林开始天旋地转,身后涌出了越来越多的人。
原来一群亲兵早已埋伏在了周围,她闭上了眼,感觉到杀手被他甩在了身后,一声又一声西瓜碎裂的声音传入耳畔,继而是黑衣人的哀嚎声,传遍了半个山腰。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那片杏花消失在视线,而周围的血腥味彻底闻不到了,谢煜才停了下来,并未多言,而是将她猛地一个转身,女子好似他掌心的木偶般,旋转放下。
她脚下趔趄了一下,倏地抬头,下意识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才稳住了步子。
这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望着面前的男子,他鬓若刀裁,轮廓如割,浓密的睫羽覆盖在眼帘处,即便他在翎洲被风沙所噬,可他皮肤依然很好,比她见过的女子皮肤都好好些。
这时的眉间没有丝毫戾气,而是浸着与生俱来的高傲和蓬勃。
如悬崖雪松,高攀不起,根本高攀不起。
这可是上一世江玉沁费尽心机也没有得到的男人啊。
“阁下,我与他们不是一伙的。”
她的声音轻软中带着一些微喘,二人的姿势暧昧,却一点也不令人生厌。
见谢煜没有回应,江君凝那双浸着水的眸子可怜巴巴的垂了下去:“若真是一伙的,小女子方才便不会舍身救了阁下了。”
方才的迷药屏气凝神还是染上了些许,倒是眼前的女子还真是没有半丝迹象,甚至还有力气一直解释她与黑衣人不是一伙。
谢煜眸光微动:“我并未说过你与黑衣人一伙,倒是你反复提及,是不是有些欲盖弥彰?”
“小女子只是上山采药不慎路过,阁下不信大可查访。”
谢煜的呼吸声扑面而来,嗓音略带低沉:“方才的迷药我提前饮了解药尚不能全解,姑娘一介女流,倒是自如的很呐。”
“小女子要说也提前饮下了解药,阁下还能信我与杀手不是一伙的吗?”
林间时有瘴气,江君凝与甘棠出门前确实服了一些药,只是没想到对迷药也有一些作用罢了。
季春开始回暖,江君凝已经褪下了厚衫,两人贴在了一起,她能感觉到男子挺拔的胸膛,心开始莫名的乱跳。
亲兵已经解决完杀手了,为首的是谢煜的贴身侍从夏临,他正在这方急速赶来,见谢煜又一次久久不言,江君凝下意识松开谢煜的脖颈向后躲了一下。
而谢煜方才的迷药起了作用,如今一下子支撑没了,身子前倾直接跌在了她身上。
二人双双落地。
应当是方才的轻功牵扯了脚伤,裙裾之上,血迹斑斑。
江君凝呼吸一窒。
这谢煜晕倒了,夏临又是个杀伐果断的,不会不问青红皂白的杀了她吧?
这一世,她小命不会这般就一命呜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