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夫人的院中,正好有海棠开的正灿,日光在江君凝白皙如瓷的脸上渡了一层暖光,那双潋滟的杏眸扫向周围的海棠,唇瓣微勾。
略一侧眸,就看到正站在曲廊处,负手而立的林佑,他生的温润如玉,给人的感觉总会是一副月朗风清之感,可江君凝知道,这副月朗风清的背后,是怎样一摊污秽沼泽。
突然觉得,再次看到上一世那个倾心相慕的男子之时,喉咙间有什么在永无休止的翻滚起来。
江君凝假意没看到,进了江老夫人的堂中,尽管她尽力克制,可再次看到他的时候,心中莫名还是寒凉。
这人的薄凉伤透了她的心,他分明知道那种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知道女子婚后应当与男子保持分寸,却让她一次次去触碰,一次次去迎合。
那种未知,又泯灭人性的底线。
想着想着,莫名的有些想通了,若真如他口中的钦慕,那怎会让自己的妻子与他人深夜独处?
怎会有意无意从他口中透露出其他男人的喜好?
说到底,林佑的所作,不过是为了让谢煜为天下所嗤笑。
可他不知道,也算错了,谢煜的隐忍与品格。
但凡他有高云祁一般的轻薄,江君凝都会论为被世人唾弃的对象。
然故今日,江老夫人对她这身打扮,极是满意,她朝朝芸凤颔首点头,江君凝朝老夫人行了礼,受意之后坐在了圈椅之中。
堂内设有屏风,因为江老夫人打的是偶然撞见的戏码,是以并未让她躲在屏风之后。
见礼寒暄之后,江老夫人又说送她个夜明珠耳环,芸凤忙打马虎眼:“老夫人可记得放在何处了?”
直到二人出了堂内,江君凝心中才觉得舒服了些,这一场戏演的并不真切,可上一世她却信了,就连心思颇重的林佑都信了。
江君凝只希望这场“偶遇”,比上一世更早的结束。
江老夫人堂中其他丫鬟,自是知道其中猫腻,是以也把她当做待嫁的姑娘,并未有人将这个十几年都未回来的主子,放在眼里。
她衣襟歪了,并未有人提醒,丫鬟相视一看也退了出去。
堂内一下子空了,江君凝垂眸理正了衣襟,乖巧的坐在圈椅中,因为经历了一世了,这一世异常的冷静。
谁都想不到,当林佑抬脚落入堂中的时候,脚步一咧,他讨厌红色,是因为他根本没见过红色。
甚至,后来她猜测,林佑眼中的红,应当和绿并无不同。
此时二人没有任何瓜葛,他当然管不了她穿多红的衣裳,也管不得她的红唇有多红。
江君凝看着人进来就黑了脸,心情莫名的好了起来,她红着脸低下头,却看到他掌心的帕子,赶忙摸了摸袖口,竟是她的帕子。
她起身福了福身子:“祖母去寻个东西,公子稍后片刻。”
“无妨的。”
二人皆未再次落座,可并未再次开口,林佑察觉到她在盯着自己的掌心,这才想起了方才院中捡到的帕子,于是他问:“这可是姑娘的帕子?”
江君凝点头道是。
林佑又问:“帕子药香虽苦,可我闻着却是好闻,方听府上说姑娘这些年苦学药理,性子良善,医术颇高。”
江君凝却是摇头,眸子依然低垂着,声音亦小了一点:“不敢当,不过是按方抓药罢了,要说药理....公子可能不知,那长姐的外祖父,可是苏州地界首屈一指的药商,要说药理,小女子万万不敢与长姐相比。”
林佑好看的眉峰一蹙。
江君凝看着他手上的帕子,想着还是要回来为妙,毕竟是宋氏绣给她的,上面又是对蝶成双,若落在他手上,日后被人察觉,难免会被人说了闲话。
无论如何,她都得将帕子拿回来。
可林佑的性子偏偏是那种表面温和实则偏执的,虽心下愤懑甚至带着些恶心,可她还是强迫向前两步,与他眸光相撞,随即羞赧的低下头:“不过看阁下衣着不凡自是京中贵人,小女子生性鲁笨,医理之事,怕是帮不了公子了。”
造作又敷衍,面带造作之色,是林佑最讨厌的性子。
江君凝伸出了掌心,见他默声没还,便羞羞答答又补了一句:“不过若是公子喜欢,便送给公子吧。”
话音方落,那个帕子便躺在了她的掌心上。
林佑只看了眼面前女子献媚的模样,只是温柔一笑,这和下人所言,出入甚大。
又等了一会,眼看着要晌午了,有下人匆匆来报:“老夫人头疾犯了,怕是不变见客了。”
林佑彬彬有礼回过头,再也没看江君凝一眼:“江老夫人不便,那林某改日再来拜会。”
下人看了一眼江君凝,她会意后温婉道:“我送一下公子。”
林佑再施一礼,立刻道:“劳烦姑娘了。”
上一世,出府的路很短,他们乍见初欢,知无不言。
林佑觉得她秀外慧中,举止大方。
江君凝觉得他温润公子,彬彬有礼。
即便是嫁过去寄人篱下,她也甘心情愿,再无怨言。
这一世,他们默声不语,相顾无言,看着前方的江府大门。
她想,这条路,早该结束了。
送走林佑后,江君凝在府前静默了一会,也折返回了院中,第二次觉得重生归来的好处,竟是因为林佑讨厌她。
而这份厌恶,让她甘之如饴。
这一日,她彻底将药材归置好,手头银子确实有限,用银子的地方太多,现在只能先省下药铺抓药的银子。
这一归置,就到了晚上,她忙了一日头有些沉沉的,倚在榻上睡去。
不知为何,晚上竟梦到了林佑,她每次施针归府晚些,林佑都会等在林府大门口,会挽着她的手下车。
当她再次看到高大的身姿半浸在月色中,那个温柔的身形侧面,落下了一团阴影,好似鬼魅般,随着林府灯笼跳动。
这一次,江君凝没有将手给她,林佑眸光空荡:“夫人回来了?”
江君凝眼睫轻颤,只是点头。
她对上他冷彻的眸子,与往日的温和判若两人,林佑微勾唇角:“夫人,你在害怕什么?不要怕,为夫怎会舍得伤害你?”
她缩在轿中一偶,不敢向前,却没料想林佑前脚踏入了轿中,只能任他丝毫没有怜惜的拽着她的脚出了轿中。
林佑死死扣住她在轿沿处,面目变得越发狰狞起来:“你这一袭红衣是为了迎接他的喜好吗?”
梦中的江君凝怕极了,听不懂林佑在说什么,她没有支撑,只能依靠这个男人的怜悯苟活,大滴的眼泪从眼角处滑落,非但没有激起他的一丝怜悯,反而他更加肆无忌惮的掐住她的脖子,将她的红唇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满手都是她的唇红。
“夫人,你没用,没用啊。”
江君凝不明白这句何意,只望着自己半敞的衣襟,泪水蜿蜒至耳后:“夫君若是不喜欢,妾身再也不穿红色了。”
自那之后,江君凝再也未穿过红色。
醒过来之后,江君凝命甘棠将橱柜中的衣物,全部换成了红色,外面春雨如丝,有些记忆根深蒂固,可有些记忆逐渐模糊了起来。
她执起笔,卷起袖子,想着将那些记忆全都写下来,可落笔之事,却想起了江玉沁让她打探的谢煜的喜好。
她熟知的喜好,记得他房内的摆设,甚至记得他房内是什么味道。
总觉得这些记忆,可能日后用得到,她将想起来的东西通通写在纸上,写差不多了,放在了一个盒子中,锁了起来。
而江关回府之后,玲着一个矮矮的食盒走了进来,江君凝起身相迎,接过食盒拉着他在桌前入座。
似是没想到江君凝会这般热拢,江关有些不自在,边坐边环顾了四周,难怪昨日没有听到咳的声音,怪不得昨日睡了个安生的觉,原来是宋氏没有回来。
“这是蜜浮酥柰花,香甜不腻,入口即化,君丫头试试。”
江君凝拉开食盒,里面的凉气扑面而来,看着躺在里面巧夺天工的奈花,不由微微吸了口气,小时候她贪吃甜食,江关每次回来都会给她带来一份桂花糕。
可是桂花糕虽香甜却有些腻,吃多了却有点噎嗓子。
两个人吃刚好。
她拿着桂花糕分给江玉沁的时候,被她推开了,一脸嫌弃道:“不了,这桂花糕是我完全不要的,我嫌噎嗓子,爹爹带的蜜浮酥柰花最是好吃,凉凉的,入口即化,可是一点不腻。”
蜜浮酥柰花是什么,她从小没有吃过,以至于现在她望着这个东西,也是很陌生。
虽然看着可口,可儿时不曾得到的东西,现在摆在她面前,也不甚欢喜。
江君凝盖好食盒,问:“爹爹此番来,可是有什么事?”
江关沉默半晌,决定问问昨日的事:“昨日,府上有人说你与林家公子偶然撞见,对那公子颇为满意?”
果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过,以江关的性子,此番专门过来,想必还有别的事,江君凝眼帘一搭,面露羞赧之色:“爹爹可莫要听下人胡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哪敢私自生出别的心思?”
“若是喜欢便告诉爹爹,爹爹会为你做主的。”江关端坐着,端起江君凝方斟好的茶水,低头抿了口,复又问:我看你阿娘没回来,前两日还病的那般重,心中颇为惦记。”
原来是为了这事,可她这个爹哪里是顾及宋氏病情之人,若是真的惦记,当年也不会将她和她娘赶到庄子上了。
想起上一世的今日,自小捧着的长女被人轻薄,现在院中哭的的死去活来,他却充耳不闻,权当没有听到。
这个冷心冷肺的人,却有心关怀宋氏和她的婚事。
还真是她重活一世,听的最好听的笑话。
江君凝为难笑了笑,垂着眼亦有些无奈:“不是自己的宅子,娘住着也不安生,那日是女儿自作主张了,爹爹莫要挂怀。”
江关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僵,立刻明白了过来,随即笑道:“无妨的,那个宅子既已答应,便是她的宅子,明日我休沐,便带着宴儿去官府过一下房契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