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江花之所以有所准备,是因为知道,上辈子在丈夫死后,村长给他们的一点赔偿金在几天内就丢了。
当时那笔钱也是保存在她的房间里,为数不多的卖命钱还没被她捂热就丢得无影无踪,她还为此被婆婆臭骂了好几年。
婆婆甚至还说她是监守自盗,说这点钱被她独吞了。
夏江花心里清楚这笔钱不是自己用掉了,所以这一世格外警惕。更何况白天经她一闹,全村的人都知道她的房间里放置着值钱的财宝,上一世没有捉住的那个贼肯定更想来偷了。
夏江花就这样在黑暗里躲到了凌晨两点多,果然看见一道黑影利落地从院墙外翻了进来。
她屏住了呼吸,看着窗外的黑影不断靠近,双手更加用力地攥着那把刀。
黑影走到屋子前,并没有立刻进屋,而是东张西望了半天,当他转到夏江花的窗前时,她看见他的脸上蒙着半块布,只露出一双警惕而冷漠的眼睛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忽然担心自己的刀有点短。
然后,黑影慢慢移动,凑到了她窗前。
老旧的窗户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嘎声。
万籁俱寂中,夏江花浑身上下的汗毛直竖,心情已经是紧张到了极点。
听到窗户声音后的小偷也停下了动作,估计是担心被人听见,大概两分钟后,没见屋里有人苏醒开灯,他便继续慢慢地撬开窗户。
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小心,夏江花借着院子里的月光,看见窗户被一点一点打开,接着一双手搭在窗框上,准备翻窗而入。
就在这瞬间,夏江花将手里的刀狠狠扎进了那人的右手,然后大喊了一声老大老二捉人。
那人在被刺伤后发出了一声低沉的惊呼,接着来不及拔刀就往院子外跑,他跑得极快,像一匹被人围猎的野狗,但是由于受伤的缘故,他刚刚攀在院墙边就被叶家的老大老二用砖头狠狠砸中,接着被他们一齐扑倒在了地上。
直到把小偷五花大绑困到凳子上,夏江花才终于认真打量了一下他的面容。
乡村男子多黑瘦,这个小偷更是一副营养不良的干瘪样子,两只眼睛惊恐地瞪着屋子里的人们。
夏江花在上辈子的记忆里想了半天,才隐隐约约想起他是同村王婆的独子许二毛。
她之所以对他们印象很淡,是因为王婆一家在村子里的存在感本身就非常低,王婆的老公许老师原是村里的教书匠,没工作几年就因为吃坏了东西生病去世,剩下了王婆和许二毛两个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村长一向拜高踩低,一味地克扣母子俩的份额,连分到的地也是离河最远的一小块贫瘠田地。
夏江花想了半天,想不起来上一辈子王婆母子两个人的下场如何。
但是此刻,她也没有心思回想这些没用的信息,而是满心满脑子都是上辈子自己的困苦,因为在那些钱丢了之后,他们度过了最捉襟见肘的两年。
她当时也怀疑过一些人,比如是村长不甘心给钱,所以偷了回去;比如是来串门的舅舅舅母,他们本就贪小便宜,也许错了主意把钱顺走;
她甚至猜想过,可能是她的几个儿子拿着钱乱花了。
但是此时这些怀疑都被否定了,小偷的真实身份,竟然是个村里没有任何存在感的许二毛。
想到这些,夏江花更生气了,她坐在炕边,先是让老二把惊魂未定的老三和婆婆带去休息,接着便开口道:“许二毛,我们与你平日没冤没仇,你为啥大半夜扒我家窗户?”
凳子上的许二毛瑟瑟发抖地看着她,又低下头,看着自己鲜血直流的右手,支支吾吾道:“能……先帮我这手止点血吗?”
夏江花看着他干瘦的身体也有些担心,这人实在太瘦了,凹陷的脸颊简直和非洲难民一模一样,如果放任他的手继续流血,没准儿一会真的会闹出人命,便示意老大找来了一点纱布,帮他进行一下初步的包扎。
包扎好之后,她便继续问道:“现在好了,能说说为啥来偷东西吗?”
“我……”许二毛本能地想要否认,“我没……”
“你就差翻柜子了吧,”夏江花直接打断道:“不用再狡辩,你大半夜鬼鬼祟祟,不就是知道我们家今天要到了赔偿么?”
“你未免也太心急了,我们家男人刚死,你就想来偷他的卖命钱!”
许二毛快被她吓哭了,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一直小声说道:“大姐,我……我错了。”
“我知道错了……”
“你当然是错了!”夏江花严厉的语气把一旁的老大都吓了一跳,“我就想问一句,你到底为什么要来偷东西!”
“……”许二毛好像被人捂住了嘴似的,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大姐,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是……我不能说。”
“我才不会打你,”夏江花冷笑道:“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你如果愿意老实交代,我们可以考虑不把事情闹大。”
“可是你如果在这么继续装哑巴,我就把你送到派出所,让你妈去接你。”
不知道是听到了派出所还是什么别的,许二毛忽然慌了神,连忙道:“大姐,千万别送我去警局,我不能让我妈知道这事儿。”
他靠在椅子上,一个劲地求饶道:“求求你了大姐,我知道我错了,我不应该偷东西,但是......但是我真的走投无路了。”
【走投无路……】
上辈子的艰难岁月一下子回到眼前,夏江花又气愤又委屈,恨不得抽他一巴掌:“你走投无路,就敢来偷我们的钱吗?”
“我……”
“妈……”老大给夏江花使了个眼色,让她走到许二毛的身后,看一下他被绑住的胳膊。
夏江花低下头看了看,只见那两只黑瘦得只剩下一层皮的手肘里面,竟然有十来个触目惊心的针孔印记。
“妈,”老大皱眉看着夏江花,小声说道:“这个许二毛该不会……该不会是吸毒吧?”
夏江花愣住一秒,在重生之后,她第一次觉得老大没有上辈子她想得那么平庸蠢笨,至少他的观察力很强,也有一些常识。
只是在这个场合下,她并不赞同儿子的猜想。
所以她没回应儿子的疑问,而是走到许二毛面前,直接问道:“你卖过血?”
许二毛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如果是卖血卖了这么多次,”夏江花盯着他,如同审讯一样严肃,“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又是偷东西又是卖血的?”
“是赌债?赔偿?还是别的什么?”
“是为了……我妈,”许二毛抬起头望向夏江花,一双凹陷的眼睛里充满了悲戚,“我妈生了很严重的病,急着用钱。”
“大姐,我已经卖了好多次血了,这一次,大夫说要住院手术,手术费太高了,我……我就想……我要是救不回我妈,我在这个世上就没有妈妈了。”
说完这些话,许二毛的眼泪夺眶而出,那种真情流露的表现,任谁看了也不会有一丝怀疑。
夏江花一时心里五味杂陈。
上一世,她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在四个孩子身上,却换来一个老无所依的下场;而此时此刻,眼前的许二毛却可以为了生病的母亲卖血,甚至偷东西。
她深深剜了老大一眼,不明所以的老大看着母亲脸上的表情从严厉愤怒变成了动容和委屈,他刚想提醒母亲怎么处理这个小偷,就被她摆手拒绝了。
“就算……就算你真的是为了你妈,”夏江花重新坐在炕边,看着眼前干瘦的许二毛,语气温和了许多:“你也不应该来偷我们的东西。”
“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许二毛的脸上还挂着鼻涕和泪水,“大姐,我已经尝试过各种办法,远房亲戚也借过,村长家,我也走了好几遍,可是他们不是说自己没钱,就是推拖着不见我。”
“我也是今天看到那些首饰才知道村长他们家有钱的,我也想先去偷他们家,可是他们家有四五条狼狗,我……”
“大姐,我跟你说实话,我是动了坏心思,想偷点你们家的首饰换钱给我妈治病,可是我没想做别的坏事!”
夏江花闻言再次扫视了一下眼前的人,确认他的确没带任何武器,心里便暗想他说的也有几分可信。
“可是你偷东西,始终是不对的,”她的语气更加和缓了一些,“我们家也很困难,没有了顶梁柱,你又要把财产拿走,我们的日子会有多艰难,你想过么?”
许二毛忙回道:“我知道您家不容易,所以我发誓,大姐,我说实话,我和自己发过誓,只要救完我妈,我一定攒钱还给您家。”
“我可以拿我和我妈两条命发誓,”他格外笃定地看着夏江花:“我和自己保证过,一定会把钱还回来的。”
【一定会把钱还回来的】夏江花忽然愣住了。
她恍然大悟,丢钱这件事,好像确实有后文!
上一世,在赔偿金丢掉之后,夏江花和孩子们确实过了一段苦日子,寒冬腊月老三又生病,怀着孕的她不得不去借钱买药,以至于她整整一年,连坐月子都没吃到过肉,刘玉英和张婶送来的几顿杀猪菜也都留给了孩子们,她自己只舍得喝点肉汤……
但是在丢钱大概两年之后,夏江花在院子里摘豆角的时候,捡到了一个包裹严实的黑色袋子,里面装着好几百块钱,她数了一下,刚好比自己丢的多了一百块。只是这钱很快就用在老大结婚和老二上大学的事情上了,对她的生活质量没有什么改变,所以夏江花很难主动想起。
但是听完许二毛的话,她终于把整个事情串联起来了:
上一世,确实是许二毛偷了钱给母亲做手术,但是两年之后,这笔钱确实超额还回来了,和此时许二毛的话完全吻合。
想到这些,夏江花再也不能把许二毛当成一个单纯的贼来看待了,她沉默了几分钟,然后不顾老大的疑惑,亲手给许二毛解绑。
“妈!”叶老大不解地看着她,“你还真信他说的鬼话啊?”
夏江花不容置疑,直接道:“我信。”
说着,她想起自己的家里比上一世多要到了三倍的赔偿,不会像上一世那样艰难,便直接从柜子里拿了个金戒指,递给了许二毛。
许二毛已经吃惊得说不出话,不敢接那金戒指。
夏江花慢慢道:“你今天犯错来偷东西,我也扎了你一刀,就算了结。”
接着,她再一次将戒指递给了许二毛,“现在,这个戒指你先收下,留个字据给我,就当借的,你先去给老娘治病,治好了把钱还给我们就是。”
听了这些话,黑瘦的男人跪在了地上,再也止不住地开始大哭。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使人快乐,俺滴读者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