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了，屋子里又恢复一片寂静。

深黑色的背景墙矗立在沙发对面，暗调磨砂质感的墙壁在夜晚更显幽静，仿佛一个不见天日的黑色巨笼，罩的林妩喘不过一点气来。

几盏不算明亮的顶灯投射下来，冷冷清清的屋子并没有好上多少，尤其林妩刚经历过人声鼎沸的热闹，此刻再看屋子里就好像人气儿从来都没存在过。

林妩拿出衣兜里的那个小盒子，她站在窗口的角落里，这里只有一盏暗色小灯，灯光下那枚小小的胸针散发出盈盈星辉。

门铃忽然传出几声响动，林妩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迈步过了茶几走向门口，几乎是下一声响起的一霎那就打开了门。

一声“你怎么又来了。”堵在嗓子眼里没有吐出来，林妩握着门把手的指尖紧了紧。

“姐姐，你在干什么？”

门外那人先是探头看了眼，随后侧身挤了进来，也不等林妩招呼就开始在屋子里四处转悠。

林妩站在玄关处冷眼看着，在人去往卧室的时候她蹙起了眉头。

进来那人倒是一点不客气，转完卧室又去了书房，从书房出来转而去了别的房间，倒像是在自己家，直到走到一间锁起来的门前，歪头看了看林妩。

“我怎么每次来你都锁着啊？对我还藏着秘密吗？姐姐你可真不懂事，我对你多好啊。”最后一句仿似在抱怨似的，还有几分撒娇的意味在里面。

林妩顺手推了一下大门敞开，回身坐回沙发上，感觉腿被铬了一下，她将底下的东西随手抄进衣兜里。

那边发现进不去那间屋子的人又去了其他地方，林妩没来由地恶心。从一间屋子里出来，女孩又歪着头打量了林妩几眼，“姐姐今天有出门吗？我在路边看到一个人，和姐姐你很像，不过我知道不可能是你的。”

林妩怎么会有朋友？谁能忍的了她的刻薄？

林妩只是看她，不说话。

见林妩这么没趣，女孩一屁股坐到林妩旁边，从身后抓了一个抱枕过去，白净的小脸上搭在抱枕上露出一丝无辜来，“姐姐是不欢迎我吗？还是不喜欢我？为什么不理我呢？”

林妩离她远了点，眼神落在不远处的墙面上，那里挂着一幅画，是与这间房子极不相称的稻田盛开图，晴空万里一片金灿，她说，“林珏，天晚了，我这里不欢迎你。”

“我知道我知道。”林珏应道，“可你不喜欢我，我这个当妹妹的不还是得关心你？总不能让外人觉得好像我们三个才是一家人，你只是个外人。”

好似不在意林妩的想法，也不在意她说不说话，林珏嘟嘟囔囔地，“外人总觉得林家只有一个女儿，可我妈妈说了，你是她大女儿，我是她小女儿，不能让外人轻视了你。”

见林妩不说话，林珏眯了眯眼，她很擅长让面前这个比她大了一岁的姐姐情绪有起伏，话语拙不拙劣无所谓，胜在管用就行。

这么想着，林珏说话的时候就越发肆无忌惮了，“对了，爸爸刚给我拍了一套首饰，说实话我不是很喜欢，看起来只有年龄大的人才会用，我这么一个年轻小姑娘怎么可能喜欢？姐姐这里有收到吗？要是没有的话我的那套送你吧，我扔在车里了，姐姐想要的话我去给你拿。”

这样类似的内容林妩没听过一百遍也有八十遍，幼稚却又极度有用，林珏最得意的就是能在父亲的疼爱上占上风，林妩原本学会了隐忍，可是现在她心情不好，说出口的就成了——好！

林家有钱，不是一般的有钱，可林妩和林珏不是一个妈，这就有了差别。所以一个住在老宅别墅，另一个住在学校城区，这就是区别。

以往林妩对林珏向她炫耀的那些东西无动于衷，大概是今天快乐过，现在见着不喜欢的人了就格外地厌烦，她不想陪林珏演下去。

她那一声“好”成功让林珏瞪大了眼，一双似猫的轻浅瞳孔里是平时从没出现过的惊讶，“你……”

“你想送我我接受，你去楼下取吧，东西呈上来了你就可以滚了，我这里不收留流浪狗。”林妩换了个坐姿，后背慵懒地靠着沙发背，手指轻点着沙发那层柔软的布料。

林珏涨红着脸张了几次口都没有说话，这是她以往从没遇到过的状况，林妩就笑了，“装什么？现在装不下去了？你来我家是想找痛快呢还是不痛快？”看到林珏脖子上挂着的东西林妩突然单膝压了上去，在林珏没有反应过来时一把拽下了她脖子里的那根项链。

林珏反应很快想抢回来，却一把抓了个空，她怒目而视，提高了音量，“林妩，你还我东西。”

“你的东西？”林妩举起手里的东西晃了晃，嘲讽道：“野山鸡爬上树就想当凤凰？你和你妈照过镜子没有？不看看自己配得上这根项链吗？”

“你说谁野山鸡？”林珏没想到以往默不作声的林妩今天会浑身尖刺，她当即就炸了，“你妈短命怎么着还得让东西陪葬？这可都是我爸买的，只要是我爸的东西我想怎么用怎么用。”

林妩眸色深了深，扯着林珏的胳膊就要往外推，林珏力气大，一边反抗还一边吼着，“要不是我爸让我来，你以为我稀罕你这破地儿？我爸邀请你周末回去吃饭……你放开我！”

林珏一口一个她爸，每当说到这两个字她就特意加重语气，等见林妩脸色发白嘴唇发紫就知道差不多了。

知道林妩的极限在哪里她也不多纠缠，仿佛只是带到话就行，不管得没得到答复就准备离开。林妩被推离的手臂有些颤抖，她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气。

最后瞪了林妩一眼，林珏提起她那个闪亮的包理了理头发，“你爱回不回，反正我话是带到了，当然，你要是有自知之明最好不要打扰我们一家三口的生活。”

门被“啪”地一声关上，林妩捂着剧痛的胸口往卧室走，她额头疼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跌跌撞撞打开了床头柜的抽屉。

药含在嘴里，口腔发涩，林妩跌坐到地上颤抖着蜷缩在地板上。

过了很久，林妩的呼吸开始渐渐平稳，她双目渐渐聚焦着门口的位置，眼神是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卧室里响起低低的笑声，林妩感叹自己真是没用，几句话就能让她死去活来，所以说活着怎么能不算一种奢望？

手机信息提示音划破屋子里静谧的氛围，林妩依旧斜躺在地上，这个屋子里，就算静悄悄地死去都没人会在意吧？

那边只响了两声，林妩数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她可以动弹，可以起身。

客厅里的手机屏幕上是两条绿色的提示字幕，林妩打开，是韩幸子的消息。

——休息了吗？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林妩的心脏还在隐隐抽痛，她坐到地上，一只胳膊搭在了茶几上，看了会儿，她回了一句，“什么事？”

晚上那番对话不期然出现在林妩脑海里，韩幸子问她对什么感兴趣……感兴趣又怎么样呢？终究什么都不属于她，就像那条被夺走的项链。

低下头，林妩从茶几底下找到那条不起眼的项链，那是她妈妈的遗物，现在却成了伤害她最直接的工具。

这样的首饰，林妩的妈妈留下很多，可每一样都曾沾染过别人身上的恶臭，只是接触就让林妩作呕反胃。

她的洁癖在这一方面尤其严重，只要是被沾染过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物，都该被她永远剔除掉。

——那天的社团活动，我们餐饮社可是出了大力气的，别忘了你欠我的一副作品。

项链被她扔到垃圾桶，林妩回复，“群里没说你的那副作品由我来出。”

——［委屈jpg.］可我是为了要我女神的画作才参加的活动，不是我女神的我不想要！

韩幸子一句“女神”成功让林妩的动作顿了顿。

确实，活动结束后群里不止发了视频和照片，还发了人员名单和大家对应的社团。意思很明显，该出力的已经出力了，想要谢礼的可以找自己中意的人去沟通。

群里其实有不少人@韩幸子，林妩以为自己不会注意，可她清清楚楚记得有七个人@过韩幸子，愿意送她画作。

那天去参加活动的一共有十一个美术社的同学。

系里曾经有人讨论过，如果在人物画作上选一个，大家最想画谁，韩幸子在那场匿名投票里属于断层第一，只要有她的名字存在，话题度永远排在第一。

页面停留在最后一句话上，韩幸子没再发来其他消息。

林妩缓过劲后起身换了衣服，洗了澡，刷了牙，当她躺在床上的时候不由地又打开了韩幸子的聊天框。

还是那条消息。

林妩：“你想要什么？”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林妩的眼睛自躺上床之后便没移过。

十分……二十分……半个小时过去。

林妩按了关屏键，手机外壳在一声响动中对卧室按下了今晚的暂停键。

“叮咚！”

林妩睁开双眼，手机屏幕重新映亮她的面庞。

——看过《泰坦尼克号》吗？

这是第一条。

紧接着第二条，

——那副被男女主角珍藏的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