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此情此景之中,两人俱是腹背受敌,气氛紧张到了极致。
张晚霁心中顿时生出了一丝悔意,她以为不待在营帐之中,一直跟着沈仲祁,她就不会有事,但如今,她竟是仍旧中了道!
张家泽用一匹虎尸招引狼群,引起沈仲祁的提防心,并且在暗林深处设下埋伏,就是想要让沈仲祁完万劫不复。
所以说……劫难已经提前了吗?
张晚霁心律俨如悬鼓,在思绪恍惚之时,重重漏跳了一拍。
她没想到会发生变故会来得这么快,简直是教她措手不及。
在时下的情形之中,张晚霁心中生出了一股懊悔之意,倘若沈仲祁此番独自一个人前来,不论是遭遇狼群,亦或是遭遇暗林深处的冷箭,凭他一人的功力和身手,定是能够安全脱身。但现在带上了她,他势必要分拨出一部分心神来护她。
张晚霁顿时陷入了一种自咎的状态之中,掌心和脖颈处渗出了一种浓密的冷汗。
沈仲祁觉察到了怀中女郎的异样,往她的面容上凝睇过去,发现她容色苍白到了极致,唇色亦是褪尽。
沈仲祁隐微地发现了一丝端倪,指腹在她的眸眶很轻很轻地揩了一下,哑声说:“别哭”
顿了顿,又哑声说道:“别怕。”
张晚霁抬起眸,抓住了他的手掌,指缝穿过他的手掌,与他十指紧紧相扣。
这时候,伴随着一阵阵尖哨般的狼啸,狼群争先恐后地从密林里疾奔而出,赤红的兽瞳直直锁紧二人,渗透出了一片毛毵毵的寒光。
沈仲祁见状,冷峻的神态上,情绪淡到毫无起伏,一掌搂紧张晚霁的楚腰,一掌捣剑出鞘。
月华纷纷扬扬洒照在冷白的剑身,髹染了一层薄薄的清辉。
比及狼群争先恐后侵袭而上的时候,张晚霁的眸睑被蒙上了一层玄色纱布,眼前的世界顿时化作了一片昏晦,一时之间,她什么也看不到了,耳前只能听到一阵呼呼的风声,更精确而言,是剑刃划过空气、划过兽身的声响。
伴随着一阵阵凄惨的狼嚎声,很快地,空气之中,掠过了一阵浓重稠厚的血腥气息。
张晚霁感受到搂在自己腰肢上的大掌,正在紧紧收力,少年掌心温度热烫,隔着数层衣物,她能够明晰地感受到他的体温,正在升高。
她敛声屏息,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扰乱了他运剑的节奏。
狼啸逐渐弱了下去,绝大部分皆是惨死于少年剑下,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狼群是明面上的危难,自然是易于防范——但蛰藏于暗处的刺客,那些冷箭自然是难于防范。
冥冥之中,张晚霁好像感知到有一种凛冽的弑气,裹挟着风霜与碎雪朝着她倾轧而至!
是冷剑吗?
杀沈仲祁不成,那人竟是将矛头指向了她!
眼看那一柄冷箭行将侵袭而至,张晚霁紧张得阖拢双眸,心脏在此一刻停滞了住。
「砰——」
是箭剑相击之声,发出一阵闷滞的爆鸣声。
沈仲祁用长剑挡下了那一枝冷箭。
冷箭远不止于一枝,箭箭相衔,箭无虚发,每一枝箭皆是裹拥着杀气,甚至还可能藏有剧毒。
但无一例外地,皆是陨殁于沈仲祁的长剑之下。
不论是狰狞的狼群,抑或是是蛰藏于暗林之中的冷箭,皆是未能伤及她分毫。
纵使他护她性命无虞,但是她觉得,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沈仲祁的体力迟早会耗尽的,敌暗我明,敌众我寡,除非行军能驰援至此,否则,他将有性命之忧。
张晚霁已然是确定张家泽的目标就是自己了,只消自己做出妥协与退让,跟着他回去,就能护沈仲祁性命无虞。
张晚霁紧紧揪住了他的袖口,轻声说道:“继续这般下去,你会扛不住的。”
在这一刻的光景里,她能明晰地感受到少年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眼神潦烈而烫热,就像是一簇烈焰,灼在了她面容肌肤上。
沈仲祁没有说话。
这种沉默让张晚霁拿不定他在思量些什么,晌久,她感受到他搂腰的力度愈紧,大掌将她往他怀中狠狠一带,两具躯体严丝合缝地贴抵在一起。
她的面靥紧偎贴于他的胸甲上,能感受到胸甲之下,少年那一份并不平静的吐息。
他像是有些话想要对她说,但囿于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历经一番酣战,他连呼吸都是烫的。
末了,只听他说道:“我不可能将殿下交出去的。”
张晚霁在昏晦的光影之中,慢慢瞠住双眸,原来,沈仲祁已然料知到了今晚这一出变故的幕后元凶是何人,更是知晓,这幕后元凶纵下恶行的真正目的。
一切矛头俱是指向了她。
他分明是知道的,也已经料到了,但他没有选择放手。
——“我断不可能将殿下交出去的。”
这一句话俨若沉金冷玉,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字一句地敲入她的耳屏,在她的心河上掀起了千仞风澜。
张晚霁心神微微一动,她心中有一小块地方隐微地塌陷了下去,虽然塌陷的地方不甚明显,但他到底还是塌陷了。
张晚霁缓缓扬起了螓首,想要看清沈仲祁的神态,但碍于她的眼前蒙着一层玄色纱布,是以根本看不清他的神态。
狼群剿灭了泰半,剩下的一部分狼群见势不妙,就没有贸然上前,而是退居林外,暂避锋芒。
沈仲祁杀了狼王,擒贼先擒王,狼王已经被枭首,麾下的狼群群龙无首,不成气候了,一时半会儿绝不可能会再靠近军营。
趁着时局情状稍缓,狼群溃败,沈仲祁带着张晚霁离开暗林,掠空纵飞,旋即往行军扎营之地亟亟奔去。
侵肌冻寒的风声,贴着张晚霁的面颊虎啸而过,在返程的归途上,她心中始终突突直跳,不知为何,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盘亘在她的心口上,说不清,道不明。
她一心盼着沈仲祁能快些回去。
她顾虑他的安危,正思忖之间,她兀自感受到沈仲祁的身量朝前倾了一下,但这种前倾的弧度特别隐微,若是没有细致地去感受,是无法捕捉到这种细节的。
张晚霁攥紧沈仲祁的手腕,“你中箭了。”
她没有问,而是陈述,一种笃定。
沈仲祁没有说话,当下搂紧她,抵达了军中大营后,她手脚现在方便活动了,匆匆拆开眼前的玄色纱布,朝着沈仲祁凝望而去。
少年浑身是血,冷白的峻容之上蘸染了一星半点的稠血,眼神黯沉如潭,洞悉不出一丝半点的情绪。
张晚霁看到他背后矗着一枝长箭,从伤口处渗出来的稠血,逐渐浸湿了他的盔甲和衣衫。
此番情状,委实是触目惊心。
张晚霁问李广,道:“医倌在何处,速速传医倌来!”
李广摇了摇首道:“随军之时并无医倌跟随,今夜起营匆忙,翻过东山到了驿站,才能寻到医倌医治。”
张晚霁听罢,心中焦灼不已,俨如被热油反反复复煎滚过,心神颇为不宁。
她现在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是在宫里了,纵使身份矜贵,但身边并无侍女和傔从,无人能够为她鞍前马后,凡事都只能靠自己。
她道:“以往他受伤、身边亦无医倌,是如何处置伤口的呢?”
李广静默了好一会儿,适才缓声说道:“在过往很多时候,将军一般是自己疗愈的,不会借助医倌。”
在张晚霁惊怔地注视之下,他缓声解释道:“将军并不信任任何人,畴昔的光景里,帝王本是想要给他派遣专门的军医,但一律被将军峻拒了。”
这件事是张晚霁平素所不了解的,她颇为纳罕,问道:“为何?”
李广沉默了好一会儿,道:“将军其实并不信任任何人,在过去十余年的戎马生涯之中,以各种各样名目靠近将军的,多如入江之卿,时而久之,将军防备心甚重,纵使身负重伤,亦是不会让人近身。”
张晚霁怔然地听着这一切,这些是她所不曾了解到的事。
她道:“现在该如何是好?”
李广道:“一般的剑伤是奈何不了将军的,将军会自愈。”
张晚霁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她不可能让沈仲祁自我疗伤的,同时,她也非常了解张家泽的手段,暗箭肯定淬了毒。
张家泽想要沈仲祁的命,手段势必非常毒辣。
张晚霁终究是放心不下,袖了袖手,牵起帐帘,朝着沈仲祁行了过去。
沈仲祁身上还矗着那一枝箭,他盘膝而坐,似乎是想要将毒素从体内逼出来,冷白的额庭上悄然渗出了一层浓密的薄汗。
张晚霁在他面前膝坐下来,对他道:“我能为你做什么吗?我可以帮你的。“
沈仲祁本来想要峻拒,说一声「不用」,但甫一睁眸,就看到了女郎雾朦朦的眸心,一副泫然欲泣的面容。
她的肌肤本来就白如雪瓷,此一刻,肌肤上蘸染了的晕色,就格外明显了。
张晚霁膝步朝前,在离少年半尺前的距离停下,道:“我可以帮你做什么吗?让我帮你疗伤,好不好?“
沈仲祁心中某个地方凹陷了下去,他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好,你帮我。“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高甜,别走开(终于按时更新了QAQ,求营养液和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