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淡抿唇瓣,轻轻颔首。
敛衣行礼时,环珠相碰,鬓边垂下的玫瑰色步摇晃出点点柔和点光晕,似是要把这片寂冷的夜色点亮。
是户部尚书家的嫡幼女,苏寰。
绯扇般的羽睫轻轻垂下,盈盈福身唤她,“马车上可是将军府的纪小姐?”
到了宫门处,三两女眷都跟着下了马车。
纪黎一下车就感受到了四周若有若无的打量视线。
这种情况她先前就预想过,面上没什么过度的神情,不卑不亢地也跟着回了一礼,“苏小姐。”
面前的女子有些羸弱,凉寒冬日里穿的很厚,整张脸都缩在厚实的披风里,这么望过去,还未长开,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
穿的很多,但依旧能看出她身体不好。
小巧的鼻子和樱红的唇,恍然让纪黎有种错觉。
她觉得自己似乎与这人有点相像。
这样想的人显然不在少数。
纪黎扫了眼,忽略掉那些若有若无的目光,扶着云尔的手往前走去。
不远处有宫人前来引路。
夜里,道路两旁的积雪被侍从们早早扫到一边,盈盈月光下,倒是比平日还好看几分。
时有微凉拂颊面,却预感不是风。
丝丝冷凝的空气萦绕周身,脚下步步,她的心也逐渐平静下来。
宫阙深窈处,檐上满覆黄色琉璃瓦。
举目远望,廊下辄悬宫灯,淡黄色的流光将正殿照得灯火通明,玉树琼枝映得如若烟萝。
暗影重重,纪黎踏过薄薄的雪,凝望着不远处的宫殿。
前世,谢允丞重建了这里,作为他宴请臣子的不二之地。
更是两人对峙的最后一处。
如今,她终于能把和这人的联系斩断了。
皇帝宴请近臣,全场欢庆。
虽皇帝本人的意思只是宴请功勋近臣及其家中女眷,可底下的人到底也不敢草草了事。
方才一路走来,宫中的宫女们都换上了喜庆的衣衫,张灯结彩的,宫内一派淡淡的喜色。
这对于很多人而言,确是喜事。
皇帝达成所愿,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同样地,树倒猢狲散,曾经属于纪家的权力自然也会被重新分配。
人人都想要分一杯羹。
这种情境下,来的女眷比纪黎想象的还要多。
太后已逝,故而招待朝廷命妇的事宜就落在了当今皇后身上。
这场宴会,意为庆祝,实则,某种意义上,也是为适龄的皇子们择亲。
待会儿的献礼环节,是众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纪黎只想安稳度过这次,故而在宫院内耽误了会儿方才进殿。
折中,于她而言是最为妥帖的做法。
她去的时候已有皇室宗亲三三两两坐在一块儿闲谈,纪黎索性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落座。
坐了一会儿便有眼生的闺秀上来搭话,纪黎无法,只得客套地与她们说了一会儿。
她许久不来京都,两世的记忆里,竟也有许多不认识的人出现。
多说多错,她只得耐着性子一一应付。
崇安帝的意思她拿不准,可眼红纪家的人有许多,结仇的世家亦是。
当下,是断然不能留下什么把柄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今夜的宫宴有几丝奇怪。
待寒暄的闺秀一走,云尔站在她身后低声提醒,“小姐,方才那位是宁将军府的女眷。”
纪黎顿了一息,侧目瞧她。
云尔:“宁将军…也在那份名单之内。”
先前她曾让贴身侍女搜集过一份京都的名单,上面的人多是前世与谢允丞有联系或是最后对纪家落井下石的人。
云尔这么一提,她瞬间恍然,道:“是她啊。”唇角依旧扬着笑,面上没露出丝毫端倪。
离开宴还有些时候,时不时还有人进入殿内。
纪黎端着淡淡的笑,抬眼间,不期而遇与其中一人的目光对上。
是名身着异域服饰的女子,浅绿色的眼眸,配上淡色的抹额,颇有种淡妆浓抹总相宜的美感。
身旁的闺秀见她疑惑,低声听她解释,“前两日来了几个西凉使臣,说是恭贺皇帝新喜。”朝她示意,“喏,那大概是它们什么公主之类的吧。”
接壤小国,当朝许多人对此都是如此态度,即使自诩修养尚佳,也依旧带出几分瞧不起的意味来。
“怕不是从哪听到了什么风声,特意赶来的。”
刚刚的寒暄没白干,或多或少还是有人朝她释放出些许的善意。
“多谢解惑。”她微微点头,面上淡淡笑了笑。
正说着,门口处一名衣着华丽的女子被宫侍们簇拥着走进来。
姿容明艳昳丽,有种锋利的美丽。
是灵妃。
谢允丞在她身后几步,不远不近地跟着。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朝纪黎这个方向扫来,惹得此处的女眷们有一阵小小的骚动。
光是纪黎周边一圈,就有几人下意识把腰肢挺得更直了些。
她垂下眼睫,打定了主意坚决不能对视一眼。
一沾上这人准没好事。
蓦地,周遭的丝竹声陡然一停,宫女们向后退至两侧。
外头有一道尖细声音高呼,“皇上驾到!!!”
余音传至殿内,众人一下子便兴奋起来。
纪黎拢了拢身上的衣裙,确认无误后,随大流站起身与众人一道起身行礼。
崇安帝踏着这声响进殿,待他一落座,底下的朝臣女眷们也回了神。
“皇后抱恙未曾前来。”他举起酒杯,“诸位不必拘束,当做寻常家宴一般即可。”随后一饮而尽。
宗亲臣子们跟着一齐畅饮,丝竹声复起,殿内又显出几分欢快氛围。
伴着微微丝竹之声,共饮时,一位太妃适时提出献礼。
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仿佛是验证了先前的某种猜测。
此次宫宴,确有为皇子们择妃之意。
这话好似打开了什么开关一般,殿内的氛围也隐约间为之一变。
灵妃红黛眉开,面上便生出几分骄横,“陛下,您可不能厚此薄彼啊!”美人佯装发怒,实则却是在提醒。
宫中剩下的能说的上话的嫔妃本就不多,林贵妃又被禁了足。
此消彼长,有人失宠,自然就会有人独得圣心,此刻,灵妃便是如此。
皇后未曾前来,这场宫宴,她的话语权微妙地大了起来。
“女眷们献艺,本宫也好仔细给咱们允丞相看相看。”
四皇子的正妃之位一直空悬,京都里里外外,无数双眼睛都紧紧盯着。
若说以前,那便也算了,可谁知不到三个月的短短时间,四皇子能有如此大的造化。
竟从不受宠的皇子一跃成为夺嫡的有力候选人!
那位太妃本是为自家侄女造势,谁知竟被灵妃半路截了胡,一时间,面上的神情淡了几分。
但皇帝都并未说什么,她更加不可能以长辈的姿态越俎代庖。
这宫中,凭的也从来不是岁数和资历。
崇安帝点头应允,朗声道:“朕也许久没有见过这京中的小辈们了,倒是个不错的提议。”大手一挥。
太妃顺势就给下座某处的一个小姑娘递眼神。
那姑娘见此,立刻抚了抚裙摆,从容出列,柔柔行礼,“臣女柳希鸢,愿为陛下和娘娘献上一礼,以表庆贺之意。”
很快便有宫人将琵琶拿了上来。
只见她素手轻拨,一曲婉转曲调幽幽倾泻,潺潺流动间,别有一番生机勃勃的韵味。
纪黎听着这乐声,手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剥着葡萄。
柳家这人,前世也是入宫为妃了的。
只是…她分明记得,柳希鸢是嫁给了太子才对。
一小蝶葡萄剥完,乐曲声也恰好结束。
一曲毕,不出意料地获得了众人的称赞。
灵妃抬眸瞅了眼身侧不远处有些意兴阑珊的男子,眸光闪了闪。
谢允丞似是对此很满意,却也又像什么都没那么在意,察觉到灵妃视线投注,抿了抿唇并未多言。
纪黎正吃着剥好的葡萄,下一刻,听到一道熟悉的女声。
“臣女苏寰献礼,恭祝皇上和娘娘金体安康,我朝昌盛。”
纪黎这才有了点兴致,忍不住抬眼望去。
谁知,却与一双眸子直直对上。
谢允丞正静静注视着她,不知何时。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快要到周末了!!
大写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