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日光掉落树干又不堪负重地倾颓而下,草丛被覆上厚厚的一层霜。
纪黎拿起纸张,未发一言。
她不愿往坏的方向去想,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手上的力道收紧,眼前渐渐被雾气弥漫,不多时,一滴又一滴的眼泪顺势砸在手背上,冰冰凉凉的。
屋内角落处明明布有炭火,可泪水的冷意似乎能透过皮肤。
心下一派冰凉,万蚁噬心般丝丝缕缕地绞上来,锤得人生疼。
她后悔了。
她不该那么肆意妄为...
席澈自始至终都从未对不住她,是她...
是她之过。
纪黎站在案几前,喉间的酸涩蔓延开来,乃至话头都带着几分苦涩,“...走了吗?”
她有些愣神。
说这话时更像是骤然失去了什么,恍惚地在自言自语。
隐在裙摆下的手微微一颤,长长的蒲睫便阴了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只觉得似乎是疲惫极了,似乎只有这样熟悉的环境才能让她放松下来。
与席澈相处的日子算不上长,可两人间的点点滴滴却一下又一下地叩击着她。
少年的怀抱与体贴。
一切都如此清晰。
不多时,王嬷嬷拿来了个帕子包着的东西。
浅色绢布上放着三四支珠花,被妥善地包了起来,一看就是被人仔细收着的。
她伸手收在怀里,珠花款式新颖,是京都今年时兴的。
几支珠花,沉甸甸的,连带着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
“都放在库房里,好好收着。”是她先前提过两嘴的一些玩意儿。
她甚至不知这人何时去买的。
雨停之后天光大好,风也不大,比之一个月之前却还是冷的厉害,立在光下也盖不住周身的冷意。
纪黎等了会儿,云壹她们便到了地方。
熟悉的人一朝再次围在她身边,情绪到底稳定了许多,强迫着从那股悲伤情绪中抽离出来,忙起正事来。
既然来了京都,那便尽力做足准备便是。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不济,也会比上一世的结局好上许多。
至少...能保全纪家。
今日这场晨雨一下,放晴几日后便是无休止的大雨。
冲垮堤坝田地,冲出阴谋算计。
她想到朝堂上的那几人,眼底闪过一丝凝重。
布帛金银恐怕是不能打动他们,但若是用消息换,胜算一下子就能大很多。
登基埋骨路,长之又长。
对于失败者,史书也大都是一笔带过,胜利者的歌颂,才是记录人的执笔所向。
故而,谁都想要成为胜利者。
势单力薄下,人人又都妄想去分一杯羹...
那么,她不如把这摊水搅浑。
外头的天已是极冷,寒风跟刀似的,一下又一下刨着人的骨头。
午后,刚换好了身衣裳,一小厮急匆匆地回来向她禀报。
“小姐,宫里有消息了!”他大概是得到消息就一路赶回来了,有些气喘道:“将军,将军回来了。”
纪黎心间一凝下意识便去看那小厮,“真的?走到哪儿了?”
“这会儿估摸着已经出宫门了!”
得了确切的答复,她心下安定几分,下一瞬又难免感觉事情太巧合了些。
索性吩咐侍女们去联系线人查上一查。
结果不负所望,很快便递到了她的手上。
或者说,帮助的人就是摆明了想让她知道。
他要挟恩图报。
“四皇子去求见了皇上?”听着属下回禀的信息,她的视线有几分冷凝,落在朱窗外的某处雪地,眉心紧蹙,道:“他倒是热心肠。”话里听不出什么别的情愫。
云壹和云尔察觉到她语调里的嘲讽和冷意,悄悄交换了个眼神。
纪黎微微眯了眯眼,目光锐利,“几次三番,他也不嫌麻烦。”
云壹:“说不定是还有什么别的事情想同您说...?”
她不知道昨夜谢允丞的那些话语有多过分,想到先前四皇子府屡屡递来的拜帖,试探着开口,“您不如...?”
“见他吗?”
席澈离开后,她现在看这人是百般万般的不顺眼。
行径恶劣,偏偏自己又不能拿他怎么样。
她叹了口气,“他是皇子,身份尊贵...如今圣眷又浓,若真是想要见我,自然有千万种办法。”
“这么做...是想让我自己去找他呢。”
席澈的离开无疑是为她的优柔寡断敲响了警钟。
若是她早些做出决断,早些把事情处理好...
她与席澈的结局,会不会就不一样。
哪怕依旧前途未卜,至少,两人能同心相伴。
而非当下这般。
临走了,他甚至不愿意告诉自己一声。
......
虽是晴日,但整个京都仍是被雪色覆盖,整体呈现出一片纯白之色。
刚进四皇子府,远远地一名小厮就来迎她,为她引路。
这次见面过了帖子,比之先前正式了许多。
她来京已有两三日,皇帝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动静。
纪云山已经安全回府,纪黎索性借着谢允丞这股邀约顺势而上,给京中明里暗里观察着的这些人一个确切的信号。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这一世,她必定会比之前更加从容。
做得更好。
推开门,走近,俯身规规矩矩行了一礼,面上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
那些歇斯底里的呼喊皆数被一朝隐藏,剩下的只有温和的客套之意。
谢允丞这次出手本就意为求和,走近几步欲扶她。
片刻,察觉到她下意识的紧绷,又收回了手。
“起来吧。”
那双眼睛在此刻有些太通透,似乎把什么都看透,唇角紧抿着,神情冷淡。
女子身形清瘦,行礼时,腰身更显得盈盈一握。
纤细而羸弱,柔软而温顺。
正如上一世他给予她的封号。
恭顺,柔和。
平日里他受尽了痛苦和漠视,但凡别人对他好一些,他心里就能默默记得。
可独独面对纪黎,他却莫名觉得受了轻视。
那股明晃晃的好意与他卑劣的自尊心相互纠缠。
曾经,他以为那是别的什么东西。
直至当下,他才恍惚意识到...
那似乎是能被称作“爱”的情感。
他想到她对那人的在乎,垂下眼睑,“阿黎。”这次,他的语调平缓了许多。
瞥见纪黎恭敬冷淡的神情,软了声调,“我拿出我的诚意了。”直勾勾地盯着她。
“殿下想要的,我没有。”她好像早就知道他这番举措是什么意思,吐出的话没有一丝周转的余地。
如同一把软刀子刺向人的心底,有股隐隐的刺痛感。
“我不明白。”
“我说了...我可以让步。”谢允丞眼色一沉,浓云翻滚,碎冰薄雾翻飞,如骤雨卷携狂风,就那么看着她,好几息不说话,“如果席澈可以,那为什么我们...”
不可以。
他想要纪黎能再次喜欢上他,或者,哪怕不要对他这么抵触和敌对。
重生回来后,他的每一步走得都要比前世更快,更稳。
曾经没做好的,现在他都有足够的能力可以补救回来。
“殿下,我感谢你对家父的仗义相助,所以我才再次跑了这一趟。”她有些不明,“我以为我昨夜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不是吗?”
“阿黎,我们之间的羁绊,不是轻易间说断就能断的。”原来诸多的算计在此刻都不再奏效,他转而试图说起些别的,唤醒她的回忆,“就正如许多事情也仅仅只有你我二人知道而已。”
“哪怕是席澈...他也是外人。”效果却是有些适得其反。
听他提及席澈,纪黎心间一痛,话里也就显出了几分攻击意味,“殿下此次让我来,只为消遣编排人吗?”
“我只是想说同你说,倘若你利用我,我甘之如饴。”他扯了扯唇角,“过两日宫中会有个宴会,接风洗尘。”眸色渐渐变得晦暗,话里有几分意味不明。
“你若愿意,和我一道...如何?”
院中传来不知名的花香味,临近傍晚芬芳愈发馥郁,花香随着冷风,阵阵飘入屋内。
纪黎颔首望他,“你知道自己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语气带着股淡漠的疏离,唤他,“谢允丞。”
“你是真的疯的不轻。”
作者有话要说:一些关于人设的碎碎念:
男二这个人设的设定是他这一世想去弥补女主,他想爱人,但是他不会,他也做不好,是个挺矛盾的人吧大概
幼时复杂的成长环境其实一定程度上是让他的心理有一些自卑和扭曲的,所以一面他爱女主,一面他又不敢确定,害怕靠近,类似于这种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