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她没动,“你先起来。”
见他不动,轻轻唤他,“席澈。”
少年扑在她的颈间,他的呼吸声极轻,洒在皮肤上,给人一种密密麻麻的细碎痒意。
她忍不住小幅度地缩了缩,声调大了些喊他,“席澈...!”
他这才勾唇睨她一眼,语气也起了点波澜,“我以为姐姐不愿意搭理我呢。”离开了点距离但仍是禁锢着她,回复道:“我在。”
面上乖顺,手底下的力道却是丝毫无法撼动,“别喊那么大声。”
适才他才犯过病,这会儿,纪黎不知他又怎么了。
心中自觉亏欠,故而声调一直都是软和的,回他,“你说话怎么...”奇奇怪怪的。
忽视这桎梏,抬眼道:“我先前不是说了,往后...我会对你好的。”像是给自己找补,“这事是我的不对。”
“但是...”说到后面,自己也有些理亏,声调越发地低了,“总之,我会对你好的。”
席澈盯住她半晌,又问,“那你也会对他好吗?”
纪黎默了一瞬,面上有些挂不住。
这人怎么又绕回来了...
赶忙出声制止,“你说的什么话。”推他,“你先松开,时候不早了,吃点东西了快休息。”
屋里一片昏昏暗暗,少年窥探的目光在夜色中被很好地隐蔽,只余面上有些别扭的淡淡气息,“你又要赶我走嘛。”
“我没赶...!”她生怕这人又要借题发挥,赶忙缓声安抚,“我只是觉得时间晚,你又才上了药,要多休息。”
“再说...这是你的房间。”
明明是她走,怎得这人还一副看负心汉的表情瞧她,“你还难受吗?”话临到嘴边,拐了个弯,“...要不,我再待会儿?”
少年却答非所问,几度折返般强调,“他年纪太大。”
纪黎:“所以...?”
“老男人要不得。”他语气淡淡,偏偏目光又真诚之至,“一岁半岁的,才能称得上是同龄,才有共同话题。”
席澈先前思索过,当下,索性向她承认了自己的心,干脆道:“我可以揭过此事...”你也不必如此小心,还要照顾我的情绪。
见纪黎疑惑,又道:“但是,他不行,只能是我。”眼里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冷意,说出口的却是极其委屈的话。
“他太老,没有共同话题。”拉踩完,还不忘补充,“当然,年轻的也不行,有我一个便够了。”
“你若同意,我便...不计较。”
纪黎几次三番被说得一哽,扫了眼。
这一刻,好似无师自通一般,“...我,我同意的。”
她肤色本就白皙,身上新换的莲青色衣裙一点缀,就显得脸庞上的红晕更明显了点,不知是羞的还是紧张的。
席澈盯了两息,忍不住放轻了呼吸。
月光洒进窗棂,他衣摆微敞开,如雪山上巍然不动的修道僧人。
表情亦是如素日般平淡,冷目灼灼,几乎让人看不出他心底的想法。
半晌,“嗯”了声。
纪黎脸上无端开始发热,有些待不下去,草草说了声便逃一般地回屋了。
待人一走,片刻后,窗外便进来一人,正是卫振。
他几步走至塌边,语气恭敬,“少主,都处理好了。”
席澈听了这话,才把视线转回。
语调平静,好似刚刚讨巧卖乖的人不是他一般,“服毒?”面上的笑意瞬息便敛去,话语间像是对一个稀松平常的物件。
“如您所料,而且...”卫振似乎有些犹豫,踌躇了几息。
“怎么?”
见席澈问,这才赶忙又道:“我们的人走之后,等了会儿发现又来了一批。”他想到所见所闻,语气有几丝困惑,“只是,他们像是在检查些什么似的...”
察觉到榻上的人视线投注,头更低了几分,“这批人身手矫健,绝不是先前伏击那些人可以比拟的。”
“知道了,继续查吧。”
卫振领命正欲退下,谁知这次,少年却留住了他,“你先前所说的,可还作数吗?”
他目光一凝,仿若意识到什么,下一瞬,心间爆发出无尽的狂喜,“北狄旧部三十六名勇士皆愿为您效死!!”
席澈抬手,语气仍是平静的,“有你这句话,我便安心了。”
或许以往,他还是太天真了些。
成王败寇这个规矩,到底在哪都适用。
他的目光暗了暗。
至于历史?
那是胜利者才能书写的。
......
翌日,两人休整完毕便继续赶路。
旧的马车已经损坏,索性在附近又租了驾新的。
昨夜临走时,少年最后望了她一眼。
那一眼太奇怪,惹得纪黎到了马车上都还在忍不住思索。
少女眼帘低垂。
大约是昨夜那番话,现下,纪黎蓦地感觉有几丝尴尬气息,试探性开口。
“...我父亲那边一点消息也没有。”想到伏击的这批人,语气不明,“那些埋伏的人都被清理了个干净,一时半会儿应该能清净两天。”
忽地,她像是想到什么,抬眼望席澈,“你觉不觉得,当时那些人的功法有些奇怪,不像是一批培养出来的,倒像是...”
“两拨不同的人。”他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纪黎听罢,蹙着眉心,将信将疑地偏过头看了身侧的人一眼。
这完全是下意识地举动,却不料恰好对上他看过来的视线。
昨夜之后,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不同。
可她分明感受到,仿佛有什么纽带一般的东西,顷刻间颓然断裂。
眼前的少年人也好似蒙了层她看不懂的色彩。
每每她想要探究时,却又像只是错觉一般——
他面上的淡淡笑意别无二致。
想到他说得不计较,纪黎暗自压下心中的诡异感觉,应了声。
经过一夜,雪势渐收。
两人说话这会儿,窗牖外的雪又无端地大了起来。
临到了地方,她只好撑起伞来。
纪府在京都有一两处落脚的小宅,在豪门勋贵云集处,并不显眼。
日落西山。
王嬷嬷早就得了消息候在这里,待纪黎人一安顿好,便拿出早早备好的吃食,“奴婢用核桃仁儿葡萄仁儿包在里头,还加了些红糖,您快吃些。”
她是纪府的老人,知晓纪黎打小喜甜,又服侍过她很长一段时间。
知晓她要来,不必多吩咐便格外用心地布置。
这屋子也是她幼时曾小住过的,隔了许久,依旧被王嬷嬷打扫得妥帖又整洁。
纪黎在她面前放得开,刚安顿好不久也确实饿了,三两下便把枣仁糕塞进了肚子。
王嬷嬷满眼慈爱地瞧着她,边倒了杯茶递来,“您一路辛劳,今日可得早些歇息。”
见她面有愁色,又劝道:“将军福泽深厚,定会平安归来的。”
她是个粗人,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大道理。
自家小姐为此事烦心,她便顺着宽慰,“您心忧将军,可也得注意自己的身子啊。”
纪黎的这些小习惯她一直都记着,长年累月的也成了一种无言的关心与在意,“天寒地冻,您的葵水也堪堪才结束,实在不宜操劳。”
纪黎心头一暖,“嬷嬷,我省的。”
她虽路上耽误了些,可到底也只比纪云山晚了一日出头便抵达京都。
事情尚未到最坏的地步。
再者,她亦有所准备,不会被骤然的情况击垮。
纪黎扫向窗外,屋子里亮亮堂堂的,各式摆件一应俱全,屋内还有股淡淡的香味,全然不像外头风雪漫天,乌泱泱的一片。
夜里起了凉风,越靠近年尾,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
京都与边塞的冷意不尽相同,走在街上,湿冷刺骨的寒风让人直打颤。
这边,一到屋内,席澈便冷下了神情。
他垂眸坐了会儿,抽出纪黎给他打造的那把长剑。
不知在想些什么,握住剑鞘的手太过用力,隐在颤抖。
少年思绪冗杂,瞳孔里的晦暗情绪呼之欲出,连带着他整个人都有股阴郁的气息。
人的喜欢不能表露出来,亦需耐得住性子。
就像狩猎的人,逮捕猎物一般。
他也得有耐心。
纪黎口中对他的“喜欢”,同对那些珠宝绫罗,首饰绸缎没什么不同。
就像对待新鲜的玩具,一时半刻的拥有或许会开心,可下一瞬,便会将其抛之脑后。
她的“喜欢”。
她口中的“对他好”。
他现在是半个字都不会信。
自己这般轻而易举让她得到,来日必会被弃之如敝履。
谎言者的话,他又怎么会信第二次呢?
少年轻笑了声,仿佛终于确认出心底最真实的想法一般。
摩挲着剑身,他瞳光愈深,起身去找纪黎。
廊檐下的风刮得人生冷,少年一路大步,不过片刻便到了地方。
窗内烛火莹莹,他听见那声苍老的声音一字一句,“小姐,四皇子府的人今日晨间给您递了帖子。”
席澈无端笑了一声。
那笑极淡,在融融月色下,却莫名有几分渗人。
有些时候,他甚至有点恨自己因练武造就的耳目。
恍惚间,想到那日,他也是这般站在窗外,等着那个男奴从纪黎房中退出来。
时过境迁,心境却已大不相同。
心底的想法仿佛也在此刻也得到了验证。
成王败寇,自古皆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七夕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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