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掌着灯。
片刻的喧闹之后,只余下无限的寂静。
犹如一滴水汇流入海,顷刻间便消失不见。
夜色里,将军府一派诡异的安宁。
走至光亮处,眼前的场景愈发清晰,三三两两提灯的下人们都低着头快步离开。
朦胧光影照射下,席澈悄然放开了纪黎的手,只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几步。
少年似乎还在回味方才的相处,余光止不住地偷瞄,低声唤她,“姐姐。”他的声调低,却极其缱绻。
无端惹得人想要一探那未尽之语。
纪黎应声偏了下视线,步子也随之放慢了点儿。
他惯会顺坡上,许是故技重施抑或是为了哄她高兴。
声音里便又带了几分微不可察的小委屈,像是要控诉她的罪行。
但偏偏声调是软的,这么望着她的眸子明亮清澈,眸底灼热的倾慕半点也不再隐藏。
察觉到纪黎视线投注,也不说话,只微微勾起唇傻乐。
纪黎等了会儿,决定主动出击,问他,“干嘛?喊了我也不说话。”接着侧目望向他。
席澈微微一僵,脸上微红了一红,拢着袖子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
片刻后意识到纪黎还看着他,面上又不自觉地露出几丝笑意来。
眼睛在掀开眼睫的那一瞬间似是有光亮渗入,像是被主人所需要的小狗,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又像是怕被发现般垂下眼,状似不经意地回答,“不干嘛。”
装样子瞥了眼半空中的天色,道;“你...不去休息吗?”话语里的意思明明白白。
眼下已经后半夜了,乌泱泱的空中一丝光亮也见不到。
他整个人立在那儿,高出她许多。
瘦高身形遮住了她大半眼前的光亮。
这般僵持着,她看他眼圈有点红,暖调的光晕中,一张妖冶漂亮的脸,显得愈发可怜。
嘴里的话语却相悖,猛地拦在她面前,“快去休息。”不留商量的余地。
像是低声劝哄,“纪将军征战几十年,也不是轻易就能被拿捏的。”不疾不徐同她解释利弊,“当下最要紧的,是你和纪夫人。”
纪黎顺着他的目光扫了眼黑透的天,绷直嘴角,好几息后才堪堪应了声。
细听之下,仍能发现少女有几丝不情愿。
但她知道席澈的话是对的,犹豫了小会儿,淡淡道:“知道了,我去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扫了眼身侧的人,努努嘴命令,“还有你,你也快去睡。”内里的意思却是明显的关心与在乎。
席澈满眼温和地“嗯”了声,这才施施然地回屋。
远处的侍女等待许久,隔了些距离遥遥候着。
见两人折返,便回主屋复命。
......
月明星稀,整座府邸安静得吓人。
纪黎回到院里时,已不知道是几时,
她从缝隙往外望,只能窥见半开的朱窗外,一片片浓重黑暗。
两个贴身侍女都被下令明日晨间再来伺候,现下,屋子里唯她一人。
坐在内室,径直点了灯,豆大的烛火随风跳跃,一下又一下。
连带着她的思绪也跟着一下下地走偏拉扯。
她的心底隐隐有股不安,缓缓轻揉了几下眉心处。
剪息了盏烛火,忍不住又叹起气。
大约人在熟悉的环境下是会忍不住放松几分。
缓了半晌,她的脑中才算是彻底清明。
默默思考起这次京都骤然传来的召令。
仔细确认后,心下才微微缓了几分。
上一世的崇安二十二年,的确未发生什么大事。
若硬要算,那也是只有即将到来的那场暴雨,以及无数被牵连的官员。
她还有时间,纪家还有时间。
若真的要去京都...
她凝了眼神,静静注视着手中的蜡烛——
白色的蜡漆与星点熄灭后的灰烬相融。
明明瞬息之前,它还是一簇带着热意的红色火焰。
若真要去...
她闭了闭眼。
犹如被施展了定身魔咒般动也未动,只轻颤的眼睫显示着她隐隐的不安。
如若真的要与那人对上...
当下,她也是不惧的。
长久保持着一个姿势,手腕有些酸。
她索性熄了灯入睡。
但心间诸多事情,到底是睡的不安慰,在床榻上左右翻着身。
纪黎不知怎的兀自想到了席澈。
想到他温和的话,柔情的眼。
想到少年人的拥抱与爱意,恍惚间,唇角微微上翘。
下一瞬,又猛地意识到,回了神,强迫自己睡去。
翌日,纪黎是被冷醒的。
昨夜光顾着想事情,竟连窗子也未关严。
她有些迷糊,朦胧间,窗外的冷风丝丝侵入。
这是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寒冷的空气,一下子便让人清醒了不少。
窗外泛着零星的白,加之晨间白亮亮的天空,整个边塞都好似陷入了这小半片纯白色的包裹中。
纪黎怔愣了会儿,下意识起身,把窗棂推得更开了些——
入目皆是白,连带着院子里的枯叶都被薄薄的一层雪给覆盖住。
她伸出手,顷刻间便有一枚雪花徐徐飘下,落于她的掌心之中。
这是边塞几年未见的纯白景象。
漫天的雪色,一如前世,她与谢允丞所见的最后一面。
那天,也是这样一个冬日。
不过,似乎要比这雪更大些,更汹涌些。
门外传来云壹的询问声,确认她醒后,便“吱呀”一声推开门,快步走了进来。
云尔跟在她身后,端了一盆热水跟着,服侍她净面。
两人的神色都不太对,惹得纪黎频频看去。
似是有事要说,却又担心着什么,一下子并未开口。
“怎么了?”她抬眼,“怎得这副表情?”
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云壹帮她稍作梳妆。
昨日夜间没睡好,加之近日忧思过度,她眼下的青黑很是明显。
云壹无法,又得多上了层脂粉替她盖住。
听见问话,犹豫了几息,还是道:“小姐,我们的人...把消息传回来了。”
纪黎愣了下,抬手示意身后的人停下,扭头看她,“怎么了吗?”
虽是好消息,可自家侍女的语气太过于凝重,她难免更加疑惑,“什么消息让你们俩都吞吞吐吐的?”边伸手接过纸条打开。
展开便是一条长长的血痕,连接着纸条的上端与末尾。
写的人大约是用尽了浑身最后一丝力气,字迹斑驳杂乱却也深刻。
似要钻透纸背,跃然于上。
身旁侍女的话语缓缓传入耳中,哀伤又沉寂,“我们的人...失联了。”
她仔细看去,血色已经干涸。
连带着她手上这个消息,怕是都被一并耽误了许久。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上面的字曲曲歪歪,字形凌乱,但...转瞬之间,她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倏地,一股陌生的情愫骤然袭来。
她忽地有点喘不过来气,胸口那颗心撞击地人钝钝的疼。
纪黎莫名有些无措,过了好半天她才艰难而缓慢地再度锁定视线。
纸张之上,当今皇姓。
那是个“谢”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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