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澈眼底暗淡了几分,抿直了唇线,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心底蓦地想起纪黎初次见他穿墨色衣袍时的神情,以及那一丝诡异的停顿。
来将军府快两个月,他早已非初来乍到时那般,什么都不懂。
想到近些日子探查来的那些消息,胸腔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愫,难受得紧。
纪黎与那人的过往如此之多。
以至于他初次得知这些时,第一反应竟然是有几分羡慕。
此后每每回忆,便无法克制地滋生出些别的情绪。
那人是皇子,如今锋芒乍现,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而自己,是断然比不上的。
不过,比之于此,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这人...至少有机会,光明正大地去做那些事。
送信也好,寄那些物件玩意也罢。
他眸光微动,心中缱转百回,无形中有一股无名的妒火燃起。
一带携着滔天的恶意。
那些阴暗的,见不得人的心思。
下一瞬,察觉到纪黎视线投注,又回了神。
当下,他没有这个资格。
面上稍稍止住了笑,出了声,“这些颜色颇为亮眼,与墨色风格截然不同,的确好看。”话语间有几丝意有所指。
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能够维持住这段关系,便很好了。
但说到“截然不同”这几个字词时,还是加重了语气。
瞄了一眼身旁的人,顺势把不远处的布匹放入怀中。
正是方才纪黎点出的那几种颜色。
她恍然未觉,还以为席澈终于开窍了,“你就该多穿穿亮色。”还在夸他,“你眉眼生得精致,衬得起。”
手下轻扶着各式衣料,又随口问道:“你这些天学业上还习惯吗?”
从初见时她便觉得对方这幅瘦瘦小小的模样瞧着甚是可怜。
又比她小上半岁,日积月累相处中,难免也会带出几分对弟弟的关心与爱护之意。
她是独女,就如同许多渴望兄弟姐妹的人那般。
偶尔地,她也会畅想一番,倘若自己有个弟弟或者妹妹的场景。
故而每当问起这类正经严肃的事情,不自觉便会显现出几丝长姐一般的语气,“倘若有不习惯的,同我说便是。”
“没有。”他听了这话,想到徐则栩对他明里暗里的用心与优待,又补充道:“表哥教导我时极为用心。”
纪黎反应了几息,抬眼瞅他,“表哥?”
这人...?
席澈这才像是恍然大悟,脸颊迅速泛起红晕,有几丝莫名的扭捏,“我,我不知道叫什么好...所以除了上课时候称呼老师,私下里便都随着您的叫法去叫了。”
纪黎:“......”
她现下就算是再迟钝,也隐隐反应过来这人似有似无的小心机了。
被席澈诡异的脑回路堵得一哽,“你还挺会跟。”
席澈垂下眼,装傻似地笑了笑。
本以为纪黎要说他几句,谁知对方就这么一笔揭过了。
他忍不住心头一动。
自己这些日子都跟在她的身边,隔三差五地纪黎也会吩咐自己一些事情去做。
两人之间好像也有了股无名的默契。
不再提及先前的那些话,只默默埋在心底。
天气转寒,铺子歇业,他也有了更多时间待在她身边。
面对旁人或明或暗的打量,难免会忍不住贪心更多。
理智却与此相反地紧紧将他拽住。
拉扯间,总会产生些不该属于自己的想法。
他一贯是能忍的。
可...当纪黎试探性邀请他出去看花灯节的时候。
他还是没能克制住,脑子里也空了一瞬。
“花灯节也算是我们这边的传统节日了,每每到了十一月多,转冷之后天也黑得早了许多。”她想着少年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正经地同他科普,“所以人们便总会做出许多精致的灯盏来,驱散黑夜,也是一种美好的祝愿。”说得也格外多了点。
她说了一会,余光扫到身侧的人有几分心不在焉,伸手拽了他一下,“你在听吗?”
视线所及,少年身着月牙白调的锦衣,门半开,荡漾的光晕映照在他身上,泛起淡淡的光。
鲜红的唇微微上翘,听到纪黎问他,下意识便答话,“在听。
她不信,轻笑一声问他,“那你说我方才说了什么?”
席澈:“你说,要带我去看看花灯节。”
纪黎:“......”
她抬眸望去,不知怎的,蓦地起了点逗弄的心思,道:“我只是同你科普,何时说要带你去了?”
席澈便又不做声了。
每每他委屈时,就都要用这种好像被抛弃小狗一般的神情,睁着湿漉漉的眼,直直望向她。
他的眼睛本就极为美丽,眼眸流转,掀起眼皮注视时,都无端让人忍不住偏移视线,不敢与之对望。
纪黎当下亦然。
她默了几息,道:“你...也没说错。”
星沉月落,时间如雨流逝。
选完衣料,她便把这件事暂时抛诸脑后,按部就班继续着先前的琐事。
却没想到,待衣服一赶制出来,这人就又寻了个由头来找她。
望着不请自来的某人,纪黎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问,“这次又是什么事情?”
席澈倒是感觉良好,轻车熟路地找到自己常坐的凳子,“没事我就不能来嘛?”语气有几分可怜兮兮反问道。
“不是,我是觉得你天天忙于学业,一早还要过来我这边练武,哪里还能来这么多精力?”
少年神色认真,不知又被哪句话触到了弦,义正言辞道:“我精力很好的。”
纪黎瞟了他眼,努努嘴角,“看出来了。”
大前天是练习技巧上不理解,昨日又是来蹭午膳,今天...
玉面郎君,耳尖羞红,眉宇间似乎有些苦恼之意,坐在那儿也不说话。
倒是很适应当下的环境。
她瞧着席澈一身新衣,大约猜到他是因什么而来了。
少年穿着荔白色外袍,是那天她指给他的新料子。
上面绣着竹影与飞鸟,很适合他。
长衫外面罩着一席水墨绿的袄衫,衬得肤色极白,像是扑了层薄薄的铅粉,偏偏又不带丝毫女气。
挺直身子坐在那里时,莫名让人联想到覆着雪的寒松,清俊也孤傲。
不过于纪黎而言,她更多地是回想起荣华寺时他还有些青涩的模样,有几分害羞地问她好不好看。
这会儿,他早已转了性子,得了依仗在这装模作样。
八成等着她问呢。
她干脆也闷着,学起身侧人正襟危坐的姿势,神色自若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随着动作,一股檀木香气萦绕而出。
碧色的茶水配上清雅檀香,喝得人都暖和了许多。
屋外不远处有鸟雀长鸣两声,离开光秃秃的枝头,呼啦啦振翅而去。
半晌,席澈有些憋不住了,问她,“你...没发现我和昨日有什么不同吗?”虽面上淡淡的,话里却是有股明显的在意。
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怎么回事。
相处久了,纪黎也大致摸清了他的路子。
心里感慨这人还真像弟弟一般童真的同时,也难免喟叹几声。
找了几下感觉,委委屈屈地学了起来,“我怎么会知道你有什么变化?”没等对方开口,又道:“我性子愚笨,你若不愿意告诉我,那便算了...”
她甚少这样矫揉造作,临时兴起的恶趣味,一下子把自己也给说得有几丝不适应。
话到最后,声调越来越小,几乎消失不见。
语罢,想说些什么缓解一下,一抬头却见席澈不知何时正紧紧盯着她。
双眸隐隐有些发亮,还带着点她看不懂的色彩。
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