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承远一朝挟天子以令诸侯之相,让皇帝一派的诸侯大臣痛斥不已,但因着他们皆被困于宫内,内里的血雨腥风丝毫没让城外的繁荣窥见分毫。
所有的变数,皆藏于朝阳之下。
因着事情需要暗中进行,左承远也因蒋离的突变提前对皇帝动了手,所有计划皆被打乱重来,他来不及找蒋离算账,只好先命人将她关进冷宫里,派侍卫把守。
走之前,左承远还阴恻恻地对蒋离道:“蒋小姐当真是出其不意,既是如此,我也不会让你久留。
待你看见一国易主之后,我们再来好好算账。”
蒋离没说话,只是冷笑一声,挥袖离开了宫殿。
一路上,她都在想宜王和曲淮礼的事情。
曲淮礼对宜王有所隐瞒,同时又与三皇子有所交集,他为人狡猾,心思缜密,依理而言并不会随意踏入陷阱之中。
蒋离脚步一顿,心中升起旁的想法。
除非三皇子一派中有人歪了心思,出卖了曲淮礼的行动和计划。
那如今三皇子又在何处?
抵达冷宫,蒋离才回过神来,她抬头看着并不算破败的宫殿,心道果然是皇宫之中,就连冷宫也比嘉峪关的条件要好上许多。
她没有带任何行李,孑然一身,在侍卫的注视下缓步踏入冷宫。
廊上的木灰,疯狂滋生的杂草和早已没了流水的假山池塘,蒋离默声看着周遭的萧条,心中难免有些荒凉。
如若曲淮礼当真出了意外,不论三皇子抑或是宜王都会受到牵连,加之皇帝如今被左承远挟持,一国上层岌岌可危,谁还能改变这一切?
悲观至极。
蒋离晃头将绝望抛开,正要站定思考对策之时,察觉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许是早前被培养出来的敏感,她顺着视线看去,是一个散乱着头发的女人,此刻正扒在房门上噤声看着她。
这是谁?
被留在冷宫的自然是皇帝不受宠爱的妃子,但她自小并未听过有哪个妃子被关押在冷宫之中,就连民间贩卖的帝王杂书都未曾提及。
但蒋离还未开口行礼,仅是对上了女人的视线,便把人吓得尖叫着缩回了屋内,用力摔上了房门。
砰——
房门被用力摔上,屋檐上的灰像拢着雨点的薄雾缓缓落下,最后在水泥上印了些看不太清楚的痕迹。
蒋离站在门前看了片刻,自知不该冒昧打扰,眼下她还需要思考脱身对策,根本没有旁的心思去应付身份不明,且有些异于常人的疯癫妃子。
哪知在她正要离开之时,房门突然小声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叩。
像是不经意的敲打,落入蒋离耳中却是别有用意。
但她装作没有听见,抬步离开了那间房前,选择了侧边的厢房休憩。
院外有层层侍卫把守,她根本无法、也不想逃离这里。
现下暂时是这样的。
果不其然,夜半左右,睁着眼侧躺在床榻上的蒋离察觉有人轻声踏入了自己的房内。
落地声较轻,且不擅掩藏,应当是白日那位看似疯癫的妃子。
脚步声最后定格在自己的床榻之前,蒋离再次感觉到白日的视线投落在自己身上,等了好一会也没见她开口,蒋离眨了两下眼睛,在黑漆漆的屋内率先开口。
“娘娘夜半到我床前,可是有何要事?”
身后的人显然被她突然开口吓了一跳。
“你怎知是我?”
蒋离不欲同她浪费时间,她来此应当是为了旁的事情:“娘娘有话直说便是,无需浪费时间在无意义的事情上。”
蒋离起身,在黑暗中对上尚且清明的眼眸。
秦长思看了一眼门外,随即蹲下小声对蒋离道:
“曲淮礼已不知所踪,左承远策反了陛下一派的大臣,借嘉峪关商谈之事将他骗了过去,现在下落不明。”
蒋离心头一跳:“你究竟是何人,又为何知道宫外的事情?”
“我姓秦,是三皇子的人,旁的无需再问了。”秦长思道:“我知道你是蒋大人的女儿,曲淮礼失去踪迹,后续的计划无法进行,现在三皇子让我将你带出京城,到秦时汇合,以部署后续计划。”
蒋离皱眉:“三皇子人脉广络,不一定非我不可。”
秦长思突然咧嘴,以至蒋离看清她脸上的一道疤痕:“他说了,曲淮礼那边的人只听你的话。”
蒋离一愣。
没等她回话,秦长思再度开口:“我房里有地道,直通城门之外,你我身形相似,衣袍交换后我会装作你的样子在冷宫晃荡。”
说到这,她冷笑出声:“横竖他们早已漠视我的存在,一个发了疯的妃子不足以让他们费心关注。”
时间分毫不得浪费,两人将衣袍交换之后,蒋离轻声来到秦长思的房中,看着她将画帘掀开,随意按了两下,打开一道矮门。
两人相顾无言,蒋离伸手贴在冰冷的墙面上,翻身跃进矮门,她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在离开前开口对着矮门外的秦长思道:
“三皇子母妃秦氏,面容绮丽,但下颚带疤,早年荣得盛宠,却在外出游玩时失去下落不明,至今未能寻得踪迹。”
说到这,蒋离抬眼看着面色淡淡的秦长思,缓缓开口:“您是长乐娘娘。”
“现下知道这些并不会对如今的现况有任何帮助。”秦长思没有否认,“你快些离开京城,想办法避开左承远的人回到秦时。”
蒋离颔首,转身走进地道。
这条地道没有光亮,她一个人在黑暗中走了很久,也不知过了几时,再见光亮的时候已是黄昏落日。
地道出口是在城门外的小河边,四周荒芜人烟,就留下寥寥冬木。
从京城到秦时,坐马车都需一整日,步行只怕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
眼下别无他法,就是不知玉明现今怎样了。
她小心避开来回巡视的卫兵,一身旧粉色的衣布在她身上飘逸,好在并未引起人群的注意。
即便宫内未放出谋反的消息,城内外增加的侍卫也引起了百姓莫名的紧迫感。
“诶,你们知道吗,听说南将军卸权退乡了。”
“啊?将军不是才打了胜战吗?我之前还听说他这几日要去北境来着。”
“我也不知,可别是出了什么变故,我家里还有好几口人等着吃饭呢……”
蒋离听着一旁吃茶的百姓闲谈,脚步愈是加快几分。
左承远怕是早就在军中做了手脚,不然以南伯伯的脾气,绝不可能在正值中年时告老还乡。
是了。
蒋离突然想起一个人。
先前曲淮礼同她提起过的副将,千佑。
但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去秦时与三皇子汇合。
沿着官道旁的小路一路往南方走,越是走到外围蒋离便能发现周遭涌动的剧变。
不断有简装的士兵成群涌入京城,甚至还留一些分布在秦时周遭,像是围城之势,截断二心之人。
夜色赶路容易分不清方向,蒋离自小便是很少出门的,方向感这类的东西她并没有,甚至能说是糟糕至极。
她看着眼前火光笼罩着的客栈,躲在并不算浓密的草堆里小声绕过。
突然间,蒋离察觉到自己周围有隐约的细簌声,不好的回忆猛然将她的脑海充斥,还未等她有所反应,火光明亮的客栈里突然有人大声喊叫:
“有埋伏!快!放箭!”
尖利的声音划破黑夜,不远处接连冒出埋伏已久的一队人,穿过箭雨不断靠近客栈。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是过于突然,蒋离最后只见到夜空划过的箭尾,破空撕开虚假的星空。
无妄之灾接踵而来,闭眼前,她恍惚地想着。
是不是哪一步走错了棋子,才让她接连陷入被动。
但这些不会有人再告诉她了。
——
周身再度陷入寂静,扭曲着空间将她挤压在内。
是结束了吗?
胸口像是被挤压了一般喘不过气,待好不容易能够控制自己张口大口呼吸的时候,熟悉的声音在身前响起。
“待道了京城,你可要……这是怎么了?脸色怎得这般难看?快快,把她扶进屋内缓一缓!”
四肢尚未能够被自己驱使,在身旁之人的帮助下缓步走进了屋内,靠在墙上喘着粗气。
好痛苦,像是被人将头按进水中一般陷入窒息,而后又挣扎着逃离,大口呼吸着劫后的空气。
“公子,要不要喝些热水?”
身旁响起熟悉的声音,蒋离猛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最后在举着杯子的少年前逐渐清晰。
玉明?
她惊得伸手握住玉明的手臂,力道之大,就连茶杯中的水都渗出了些许。
玉明换手将茶杯放下,有些担忧地探了探她的额头,轻声问:
“公子可是着凉了?”
“屋里暖着,等她缓缓,来,把汤婆子抱着。”
手里被塞了个暖暖的东西,蒋离后知后觉地抬头,正好对上候夫子关切的目光。
“可是有好些?”候夫子轻声问道。
重生之事早有前车之鉴,但蒋离依旧不能理解这种怪异的现象。
她再次回到了看似能够挽回一切的时间点——坐上宜王的马车前。
这种离奇的现象她不欲追究,毕竟神鬼之事至今无人明晰,更何况重生。
“谢谢夫子,学生并无大碍,大抵是吹了些寒风。”
缓过神来后,两人告别夫子,往侧门走去。
“玉明。”蒋离突然开口。
周遭忽地落起了小雪,接连落在她复杂的眉眼之间。
“在。”
玉明身后背着她零碎的物品,颔首应答。
“曲淮礼现在在哪?”
“在院长屋内。”玉明道。
她点头,仰头注视着飘渺的雪,生出在梦中的虚妄想法。
变故突然,绝望与惊喜仅在一念之间。
“现在去找他吧。”
玉明稍愣,但并未说多:“是。”
铺着残雪的地上,截然不同的脚印被雪白覆盖,仅留下方才少女与其侍卫的脚印,朝着不同的方向一路前去。
雪越下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