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锦和陆子羡藏在树上,月光投下树影,恰好遮住了两人的身影。
他们眼前,几个蒙面人正灵巧地跃过树尖,翻进了一座院子。
“喂,我们这样真的好吗?”沈知锦有些不确信道:“感觉跟做贼一样。”
“不是你说想知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陆子羡瞥她一眼:“那就躲好。”
沈知锦抿了抿唇,乖乖地在树上躲好。想到他们之所以在这里的原因,沈知锦有点哭笑不得。
——那日她送陆子羡回房,正想问问要不要帮他清理伤口,门外突然走进来两个壮汉。沈知锦认得,这是一直跟在韩不故身边的心腹。
那两人拎了两袋粮食,往桌上一放,道:“你们今日表现不错,老大说了,要给新人鼓励,这是奖你们的粮食。”说罢便转身走了,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沈知锦拎起那袋粮食,感叹了一阵韩不故的大方,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他们都是流民,淳县也没法种地,那他们的粮食都是从哪儿来的?
既不是买的,也不是种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抢来的。
沈知锦被自己这一想法吓了一跳,转而又觉得很有道理:这么多人要吃饭,抢是最快的方式了。
白日里她没见有人出去,猜测他们应当是晚上行动,若是跟着他们去看看,就能知道真相了。
她将自己这一想法跟陆子羡提了一嘴,本来只是有点好奇,没想到陆子羡应得很快,当即就行动起来。
于是,两人就成了现在如此可疑的样子。
沈知锦叹了口气。她偏过头,悄悄看向陆子羡——她至今仍觉得不可思议,陆子羡平常那么冷静一个人,居然会跟着她在这儿瞎胡闹?
“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偷看被抓包,沈知锦很有些不自在,转回头看向眼前那几个人。
院子里,几个人正蹑手蹑脚,悄悄从花厅里潜入。
“老大!你看这面墙,都是古董哎!今儿个可发财了!”一个蒙面人眼睛发直,压抑着兴奋,说着就要去拿博古架上的一只花瓶。
“别乱动。”韩不故观察着四周,冷冷道:“忘了我说过什么?”
“老大,这可是好东西啊,拿回去能卖不少钱呢!”那蒙面人犹不死心,还想伸手去拿,一柄短刃倏地架在了他脖子上。
“行行行,听老大的。”那蒙面人这才悻悻地收回手,眼睛却还恋恋不舍地黏在那古董花瓶上。
两人放轻脚步,蹑手蹑脚潜进书房。他们之前来踩过点,这家人是这两年才发达起来的,靠着在洪灾时候囤积居奇,一下子赚了不少钱。
反正都是黑心钱,他们劫富济贫,就当替这家人积福了。
两人熟练地在书房翻找,很快就在地砖下找到了一大包银子。韩不故将银子往身上一扛,三两步跳到窗户边,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往外撤。
他正要翻身出门,身后突然“当啷”一声。寂静的黑夜里,这碎裂声犹为明显。
韩不故惊了一跳,转身冲到那蒙面人面前,果然见到他身前一片碎裂的花瓶。那蒙面人冷汗涔涔,仍在着急忙慌地解释,韩不故已经抬起一脚将他踢出了窗外,紧接着就要向窗外翻去。
可窗外已经亮起了一片灯火。韩不故低骂了一声,正要折返回书房,身后已经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有人大声怒斥道:“什么人!竟敢闯到我家来!”
韩不故冷冷地看向身边那蒙面人。那蒙面人面露愧色,低声道:“老大,对不起……”
韩不故将钱袋扔到他身上,飞快地叮嘱道:“等下从屋檐翻出去,不要回头。”然后一个箭步冲上前,迅速将一柄短刃架在了男主人的脖子上。
“让他们退后。”韩不故冷声道:“否则你的命,就别想要了。”
那男主人惊慌失色,忙示意下人赶紧退后,庭院中间瞬间空出了一条道来。那蒙面人怔了片刻,反应过来后怒扇了自己两个耳光,随后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一众人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蒙面人翻出了屋檐,却不敢轻举妄动。韩不故见搭档顺利离开,这才威胁道:“我们只想要钱,放大家一条生路,以后各走各的。”
那男主人立刻应了,忙不迭地点头:“只要大侠饶我一命,做什么都行!”
“你放心,以后不会有人骚扰你。这话我说的。”韩不故承诺道,随即将短刃一收,闪身就要向窗外飞去。
那男人却突然变了主意。
他见脖子上的威胁已经解除,脸色瞬间狠了起来,抬手一挥道:“给我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那些下人得令,立刻朝韩不故扑了过去,韩不故脸色一变,强行让身体扭了个弯,这才勉强躲过一波追击。那男人犹不解气,躲在博古架后大声指挥道:“小贼而已,不行就杀了!别让他出这个门!”
一时间,无数刀剑直冲着韩不故而来,气势汹汹像要把他碎尸万段。韩不故功夫不弱,奈何来人实在太多,身上竟也被划到了口子。
鲜红的血色浸染衣衫,韩不故抹了一把身上的血,盯着染满鲜血的指尖,忽然扯起一抹自嘲地笑。
“放一条生路而已,这么难吗?”
韩不故看向正探头探脑观察情况的男主人,轻轻摇了摇头。片刻后,他的眼神倏然狠戾,趁人不备飞身跃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腾空从后面抓住了男人的后脑勺。
“咣当”一声,那男人被吓了一大跳,拼命挣扎起来,博古架上的古董花瓶全被带到了地上,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男人心疼地看了一眼地上的花瓶碎片,嘴里不住讨饶道:“大侠饶命,刚才只是开个玩笑,大侠饶命……”
韩不故一把揪住他的脑袋,眼神浸满杀意:“你以为,青蓝教,是这么好惹的?”
那男人一听青蓝教的名号,瞳孔一瞬间放大,正想辩解什么,“呲啦”一声,韩不故的短刃已经划过他的脖颈。
那男人不可思议地捂着脖子,嘴巴微微张大,想说却说不出话。鲜红的血从他指尖流下,滴滴答答落在花瓶的碎片上,像一朵朵精细雕刻的花。
那些下人没料到这样的变故,见主人竟死在自己面前,一时间都慌了神。再听到“青蓝教”的名号,瞬间面如土色,一个个直往后退,没人再肯冲上前。
韩不故舔了舔沾满血的指尖,提溜着已经没有气息的男主人,面带微笑地看向那些下人。
“我不想杀人的。”韩不故颇为惋惜地感叹道,“可惜了。”
他将刀尖上沾染的血迹在男人脸上擦拭干净,随后满意地拍了拍男人的额头,像丢垃圾似的将男人的尸体丢给了那群下人。
那群下人哪里敢接,惊慌失措地四处散开,竟生生在中间绕开了一大块空间。“啪”一声,男人的尸体砸在地上,毫无生气地弹了两下,大片血迹很快流了出来,像一道汩汩不停的小河。
韩不故心情愉悦地哼起了歌调,一步步朝门外走去。
那群下人没了主心骨,又亲眼目睹了主人的惨死,一时间六神无主,竟没人再敢上前阻拦。眼看韩不故就要走出大门,一个小厮实在忍耐不住,冲上去就要替主人报仇。
只听见“哗啦”一声,韩不故的短刃精准从他面中划过,从头顶直划向下巴,像剖开鱼肚子似的,剖开了那小厮的脸。
这一动作发生得太快,众人甚至来不及反应,就看见那小厮立刻没了气息,直挺挺朝后砸向地面。
韩不故却仿佛无事发生。他垂手拿着仍在滴血的短刃,一边哼着轻快的曲调,一边光明正大地向门外走去。其他下人有了前车之鉴,更是不敢轻举妄动,竟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韩不故走出了大门。
韩不故眯眼看向天上纯洁得像是一张白纸的月光,嘴角嘲讽的意味更深。
“老大!”蒙面大汉见韩不故终于走了出来,忙迎上前去:“你没事吧?对不起老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等回去以后,你想怎么惩罚都成!”
韩不故没有看他,只淡淡道:“哪只手拿的,哪只手废了。”
那大汉怔住,整个人微微发颤,良久才深吸一口气,应道:“听老大的!既然我这手没用了,在废掉之前,请让我最后为老大做件事!”
话音未落,他转身朝旁边一座看起来相当精致的院子冲去。
韩不故眉头微皱,脸色沉得难看。他盯着大汉的背影,片刻之后,闪身跟了上去。
*
许景彦翻看着眼前的账本,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冷哼了一声,将账本合上随手丢到一边,随后站起身,负手站在窗台前。
李思倒是信守承诺,很快就把账本送过来了。这账本内容非常完整,详细记录了淳县自上几任县令开始的修堤花费,小到原料、运输,大到设计、人力,每个环节都有仔细记录。只要是许景彦想看的,这里就会有对应的内容。
什么都有,什么都好,要说唯一不好的地方,恐怕就只有一个。
这账本是假的。
许景彦也是从县令起家的,他最开始的履历,就是在远离京城的祁县。
他对一个县的运作实在太熟悉了。
县衙的人手其实相当有限,而一个县的花费千头万绪,不可能面面俱到,更不可能事无巨细。哪怕是在他主政的祁县,账本也不可能记录下一个项目所有的内容,既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也没有那个必要。
但淳县的这册账本,太过于完美,过于符合他的心意了。
这账本就像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他想看什么,里面就有什么。什么都不缺,什么都完美。
太正常,所以不正常。
许景彦站在窗台前,凉风呼呼从他耳边吹过,将他的脸色又吹冷了几分。
如果他没猜错,李思应该从一早开始就做了两手准备,一手用于应付他这样来查岗的,另一手则用于保命。
他不肯将真实的账本交出来,恰恰证实了许景彦的猜想——堤坝有问题,且问题不小。否则李思不需要花这样大的力气,重新做一套如此完美的假账。
可眼下,李思明显并不信任他,他该如何继续往下查?他如果再不做出点什么,严家不会信任他,沈知锦也不会回到他身边。
想到沈知锦,许景彦眼前又浮现出她跟陆子羡在一起的画面。他心里一阵烦躁,很有些不悦地盯着窗外。
窗外闪过两道人影,许景彦目光一冷,便见两个蒙面人突然窜了出来,一把挟持住他。
“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