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许景彦看向陆子羡的目光太直白,沈知锦也察觉到了。她转头看去,发现陆子羡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目光不知为何有些不悦。
沈知锦怔了一下,觉得陆子羡大约有事找她,下意识就要朝他走过去。刚走两步,便听见许景彦有些急切的声音:“沈姑娘!”
沈知锦顿了顿。她犹豫了一瞬,想到许景彦毕竟是客人,只好用口型对陆子羡说了声“稍等”。
许景彦盯着两人,指尖微微用力,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直到看到沈知锦朝自己走来,这才稍稍有些放松。
“沈姑娘。”许景彦压住心中不适,温和地关切道:“许久不见,你还好吗?”
沈知锦客气地行了一礼,语气淡漠而疏离:“家中一切尚好,多谢许公子关心。”
许景彦有意无视她的冷淡,展开手中的任命书道:“沈姑娘,许某此行前来,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调回京城了。”
说罢,他殷切地打量着沈知锦的神色,企图从她脸上看到期待的神色。
可沈知锦却一如既往的淡漠,只礼貌地行了个万福,道:“恭喜许公子。”
“…….”这场景与他设想的大相径庭,许景彦抿了抿唇,不甘心道:“我的意思是说——以后我不会再离开了,你若是想见我……随时都可以。”
许景彦自觉这话已经说得十分明了,沈知锦应当感动才是。可沈知锦却皱了皱眉,十分不悦道:“许公子请自重,你我不过萍水相逢,请不要平白污蔑我的名声。”
萍水相逢?平白污蔑?
许景彦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他瞟了一眼陆子羡的方向,意有所指道:“沈姑娘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难道已经心有所属?”
“许公子!”沈知锦也生起气来,后悔今天出来见他。早知道就该让清规把他打发走,省得再有什么说不清的瓜葛!
沈知锦将手镯递了过去,冷冷道:“许公子,这份礼物太过贵重,你我非亲非故,实在受之有愧,还请收回。”
许景彦盯着沈知锦,不明白为什么她突然变得不一样了。上一世,她明明对自己情有独钟,明明十分想要这只传家玉镯,为什么如今却变得大相径庭?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要说哪里不一样,不一样……
许景彦猛地抬头。
他知道哪里不一样了。
上一世,他们之间没有陆子羡这个人!
许景彦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沉默半晌,退后两步道:“许某家训,送出去的东西,绝没有收回的道理,沈姑娘若是实在不喜,就找个地方把它丢了吧。”
说罢,竟然转身就离开了。
沈知锦差点被气笑了。这可是许家的传家手镯,许景彦曾经那么宝贝的东西,如今说丢就丢了?怕不是被猪油蒙了心吧。
她小跑上前,想把玉镯塞回给许景彦,可他走得非常快,像是有意不让沈知锦跟上似的。沈知锦跟不上脚步,又不能明目张胆使用轻功,只能暂时作罢。
她生气地往回走,边走边在心里发誓:下次见到许景彦,一定把玉镯塞回去,多一句话都不要跟他讲!
走出沈府后,许景彦并没有回自己的府邸,而是径直上马,朝着一个他从没去过的方向奔去——严府。
直觉告诉许景彦,他需要尽快让自己变得厉害和强大,尽快让自己拥有权势,否则夜长梦多,很多事情都将不受控制。
而最快的途径,当然是傍上当今最有权势的人。
他相信,凭借他的能力和胆识,他一定能迅速变成人中龙凤,成为手握重权的权臣。
到那时,沈知锦就能明白他的决心和心意。
到那时,他就能风风光光地将沈知锦娶回家。
这样想着,许景彦扬起马鞭,重重地挥了下去:“驾!”
*
沈知锦的注意力全在玉镯上,没注意到花厅另一侧,周南安正双手抱臂,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们俩。
“啧啧,要是我没看错,那匣子可是上好的黄花梨。”周南安啧啧两声,道:“看不出来,这许景彦还挺舍得。”
陆子羡抱臂靠在墙角,没有接话。周南安瞥了他一眼,夸张地吹擂道:“这许景彦看着人模人样,可跟我们陆兄比起来就差远了。长得没有你好看不说,才华也被你全面碾压。要是我没记错,当初在思文堂,你每次都比他高好几分呢吧?”
陆子羡将肩膀一偏,甩下他揽上来的手臂,凉凉道:“你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说。”周南安凑近道:“他都舞到你眼前了,你还无动于衷么?”
陆子羡皱眉,不解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呵。”周南安冷笑了一声:“这我就不知道了,得问你自己。”
陆子羡正想继续问,沈知锦已经走到了跟前。陆子羡瞧了她一眼,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怀里的匣子上。
沈知锦见他神色不快,以为是因为自己刚才冷落了他,连忙解释道:“许公子有东西落在了沈府,这次来原本是要把东西拿回去的。”
陆子羡点点头,视线在她怀里的匣子上打量了一圈,突然道:“你们很熟?”
“啊?”沈知锦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忙摆手道:“不熟,只是有些误会。为什么你会这样觉得?”
陆子羡微挑下巴,意味不明地指向那匣子:“上好的黄花梨。”
沈知锦一怔,低头看向那匣子。是黄花梨么?她倒一直不知道。
上一世,她很渴望这只镯子,渴望能光明正大地站在许景彦身边;可许景彦将镯子收得很好,连带这只匣子一起,她从没有机会好好端详。
有一回,她看见许景彦将镯子拿了出来,因为好奇也因为渴望,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可许景彦见到她,立刻便将镯子放了回去,连带匣子一起收进了怀里。
那时她体贴,觉得如此重要的东西,谨慎点是应该的;可如今回过头再看,这份谨慎和小心,是疏远、是冷漠、是防备。
这一世,她不想要这个镯子了,可它却阴差阳错到了自己手里,甚至连推都推不掉。
造化弄人,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
沈知锦自嘲地摇了摇头,笑了一声:“可惜,我不喜欢黄花梨。”
陆子羡将她的情绪尽收眼底,眼神微凉了几分。沈知锦没注意他的神色变化,抬头问道:“对了,你怎么突然出来了?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么?”
陆子羡没说话,身旁的周南安瞥了他一眼,接过话头道:“沈姑娘。”
沈知锦这才注意到周南安的存在,忙行礼道:“有劳周大夫了。”
周南安笑了一下,解释道:“沈姑娘客气。陆夫人和陆公子并无大碍,周某开了药方,但还缺几位药材,需回药铺去取,陆公子正准备送我出门。”
沈知锦点点头,从袖囊里取出一袋银子,道:“多谢周大夫,一点心意,望周大夫莫要嫌弃。”
周南安掂了掂那袋银子,禁不住笑了起来:“沈姑娘当真大方,周某感激不尽。既如此,周某有几句话,还请沈姑娘借步。”
说罢,他无视陆子羡警告的眼神,和沈知锦走到一旁,借着树影遮挡,低声道:“沈姑娘,恕周某能力有限,陆公子的伤,恐怕治标不治本。”
“啊?”沈知锦有些紧张起来:“他伤的这么重?”
周南安摇摇头:“他身上的伤好治,但根源却不在这里。”他用折扇点了点心口,意味深长道:“而在这里。”
“陆家遭此劫难,身上的伤口好治,心里的伤口却难以愈合。沈姑娘不妨想想,自他出狱以来,是否提过一句过去的事?是否提过一句牢中的遭遇?”
沈知锦的目光移到周南安心口的位置,沉默了下来。
是的,自打陆家出事,陆子羡从没有提过一句之前的经历。他不谈过往,不谈父亲,不谈劫难,也不谈未来。他什么都不讲,却什么都明白。
他将一切都自我消化,就像手持一把把尖利的刺刀,却一次次将刀尖朝向自己。这样下去,伤口怎么可能愈合得好?
见沈知锦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周南安微扬了下唇,道:“若是沈姑娘方便,不妨陪他出去走走。一直闷在家里,对伤口恢复并无益处。”
周南安一身飘飘白衣,身上带着淡淡药香,说这话的时候端正有礼,倒真有几分妙手神医的感觉,令沈知锦都不自觉信服起来。
“周大夫果然医术高超,不仅能治病救人,更能体察人心。周大夫的话,小女记下了。”
周南安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又补充道:“他腿上伤口不浅,适当走路有助于恢复,但也要小心不能摔跤。如今,他能依靠的也就只有沈姑娘了,还请沈姑娘多留心,适当照拂一二。”
沈知锦点头,默默将这些话记在了心里。如今陆夫人卧病在床,沈府上下,也就只有她能帮陆子羡一把了。这样想着,沈知锦不免感觉自己身上的担子重了起来。
周南安目的达成,心情十分舒畅,摇着扇子走回陆子羡身旁。
陆子羡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只觉得沈知锦看他的眼神突然同情起来,甚至还带了几分……慈祥。
他黑着脸,冷冷问道:“你跟她讲什么了?”
“别担心。”周南安神秘兮兮道:“我给你开了个药方,保管药到病除。等你病好了,可得好好感谢我。”
“……”陆子羡立刻便猜到,周南安一定是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他正想追问,沈知锦已经走了过来:“刚巧我也有事要出门,顺便送送周大夫。陆公子是否方便一道?”
陆子羡有些意外,皱眉看向周南安。周南安假装没看见,笑着点头道:“如此甚好,那我们便一道出门吧。”
于是,三人就这样奇奇怪怪、各怀心思地,一起出了门。
沈知锦和周南安不熟,好在周南安是自来熟的性格,倒也不会冷场。陆子羡一路无话,沉着脸盯着周南安,眼神里警告的意味很浓。
周南安察觉他的不悦,笑了一声,正想说些什么,前方突然传来一身怒斥:“你当你是谁呢?滚滚滚!”
紧接着,一个粉色的身影跌跌撞撞扑来,周南安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扶起。
那粉色身影低声啜泣,正要开口道歉,身旁却传来沈知锦惊讶的声音:
“姜雨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