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门外的宅院内,头发花白的大夫捻着须为韩晗诊脉。韩晗认出这位是京城瑞安堂的老大夫,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名医。当年父亲肝病加重、危及性命,就是请这位大夫诊治的,为了请到他,还是脱了父亲在京城的好友才搭上线。
没想到这位掌柜居然能轻易请到这位大夫。这位大夫显然也认出了她,但二人都心中不宣没有点破,只专心在眼前的病情上。
随着诊脉时间延长,老大夫的眉头愈发紧皱:“夫人可有心脉旧疾?”
“多年之前,曾经因为中毒心脉受损。”韩晗如实答道。
“中毒?”大夫闻言面色更加沉重:“夫人想必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也非常了解,老朽就直言不讳了,夫人的心脉曾经受过严重的毒伤,本就比常人脆弱,若是注意保养,日常生活是没有问题的。但夫人现在身怀六甲,心脉早已不堪重负,若是这样到生产时……”话到后来,老大夫就缄口不言,不再继续说了。
韩晗收回手腕,长吁一口气,心里说不上是悲伤还是恐惧。或许在内心深处,她早已对这一天有所预料。之前白望舒给她诊脉,诊完之后面色沉重,应付了她两句,并没有详细跟她解释病情,她心里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又或许是当年死里逃生之后,她就知道幸运不可能一直伴随着自己。
不同于她近乎冷漠的淡定,阿夏显示了几分担忧:“王大夫,这种情况可有医治之法?所需花费都不必考虑,有需要的珍贵药材我也可以一应提供。”
大夫大概了误会了阿夏的身份,安慰道:“夫人的病症是沉疴旧疾,但目前尚未到七怪脉的地步,但也已经超出了老朽的能力。不过,我听闻南昭有神医,尤其擅长解毒和救治危重之人,郎君若是有心有力,可以去南昭寻一寻,或许会找到生路。”
听闻此言,韩晗不自觉地和阿夏对视了一眼。此前自己来拜访黑市掌柜,掌柜就要她用南昭的泐文书典来交换。此刻大夫提到了南昭的神医,无疑是指巫医谷的祭司。两人都联想起上次的交易,不由自主地看了对方一眼。
大夫恭顺地告辞后,阿夏脸上的愁云依旧浓重。
“夏掌柜,刚刚老大夫说起巫医谷,你和他们有关系吗?”韩晗顺着刚刚的疑问问道。
阿夏还没有从忧愁中回国神来,略微一愣:“我与南昭确实有点关系,但是巫医谷不同,巫医谷的医术被祭司们视作不传之秘,我暂时请不到祭司为你治病。”他脸上竟显现出羞愧。
“你既然和巫医谷并无瓜葛,那你之前为何要我为你找泐文书典?”韩晗问道。
“是为了完成恩人的一个心愿。他说巫医谷是南昭的国之重器,巫医谷不仅提升了南昭军的战力,更是他们的精神信仰。而巫医谷所有的智慧都藏在泐文里,只有破解了泐文,才能真正了解巫医谷,甚至为己所用。”
“所以你一直在为你的恩人寻找泐文?”韩晗试探着问道:“你的恩人是正南公?”
“正南公对我有再生之恩,如果我亲眼见到他的血脉有危险,而不能救助,真是死也难安。”阿夏正色回复她。
“正南公他老人家救过你?”韩晗不再调侃他,而是真诚问道。
阿夏凄然一笑:“二十多年前,我家族所在的土地被南昭皇族霸占,全家流离失所,我父母和祖辈都相继病饿而死,我流落到峡江边上,遇到了伪装到成平民跨江打探消息的正南公,那时他还年轻,还没承袭爵位,救起来奄奄一息的我。”
韩晗听他讲述,当时她还没出生,郑潇也还小,他们都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他把我带回正南军的大本营,请了军医好好照顾我,才把我从鬼门关上拉回来。当时我在正南军中,见过的人都说我比正南公的长子长得更像他。虽然长得像只是巧合,但为了避免被有心人利用,或是有什么流言蜚语,军医建议将我送出正南军。”
“正南公不忍我一个孤儿重又陷入流浪,便把我送到了京城,一位他的故友那里,为我做了最妥善的安排。”
“可以说,我能活到现在,第二次命是正南公给的。”
韩晗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正南公。她一直都知道,在他严肃霸气的面孔下,有着温情又温柔的一面,这一面不仅给了她和郑潇这些亲近的后辈,也给了阿夏这样一个陌生的孩子。
“那你后来为何成了西集黑市的掌柜,怎么又替太皇太后办事了?你不会不知道,太皇太后一直与正南公政见不合!”韩晗的疑问中带着几分责备。
阿夏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忽然有属下急匆匆来报:“掌柜,门口聚集了大队人马,看样子应该是某位大人的府兵。”
“褚继尧来了?”韩晗率先反应过来,惊喜地站起来。起身太猛,禁不住晃了一晃。
阿夏同属下交代:“命府中侍卫不要与来人起冲突。”他回头看了一眼韩晗:“你稍安勿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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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口,褚继尧骑在一匹黑马之上,身后是郑汐和李录,再后面,府中的侍卫带着府兵已经把巷子的各个出口围得插翅难逃。
“按照我们之前的摸排,这条巷子都是空的,没有住户,应该是都被黑市掌柜包下来了。这个各个院落勾连复杂,如果他们要带着嫂嫂藏匿的话,也是可以藏一阵子的。”郑汐勒马向褚继尧道。
褚继尧手握缰绳,重生以来,他是第一次骑马,是韩晗一直在尽心尽力地帮他恢复体能,他才又有力气握住缰绳。
可是如果没有她,自己重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若他们不肯把韩晗放出来,就强攻。”褚继尧咬牙道。
未向京城守卫军报备,在京城内擅自动用府兵,已经是僭越之举。若是府兵有任何进攻行动,更是相当于叛乱。郑汐看着褚继尧,知道他已经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此前,因为不知道韩晗的下落,他不敢轻举妄动。现在,知道她就在这巷子里,还命悬一线,他做不到审时度势,周全而行。
“我去。”郑汐翻下马,要去院中交涉。
还没等他去敲门,院门已开,走出一位俊雅公子。而他的相貌让郑汐倒吸一口冷气。
郑汐回头看了一眼马上的褚继尧。
褚继尧眸中情绪浓重,看不出是惊是怒,仿佛对眼前这个人的相貌并没有什么反应。
“王爷,京城之中不可擅自用兵。夏某不过是一介平民,不知有何事得罪了王爷,让王爷居然出动府兵。若是官府问起来,夏某不好交代。王爷不要为难小人。”阿夏面对褚继尧,不卑不亢道。
褚继尧下马,眼睛的视线从没有从他脸上移开过。
传说中的摄政王枯瘦阴郁如地狱饿鬼,但阿夏看到的褚继尧高大强壮,完全看不出瘦弱,只是盯着自己的眼神确实阴郁狠厉。他还没有机会问韩晗,为何怀着郑潇的孩子要嫁给褚继尧。现在他却从褚继尧的眼神中看到了二人的羁绊。
“王爷!”院子深处传来熟悉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终于绕过影壁来到他眼前。“王爷,我在这里。”
褚继尧的眼神中的阴翳仿佛一瞬间散开,对眼前这个自称夏某的男人完全视而不见,他刚刚以为她倒下了,甚至再也见不到她了。
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大步上前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