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正院,有着跟以往不同的慌乱。
褚继尧很讨厌见人,要求下人们决不能在他眼前晃,猫狗蛾子都不行。
如果能独居而不需要人伺候,韩晗相信他肯定要把偌大个王府变成只有他一个人的鬼宅。
但此刻,有多少人进出却不是他可以决定的。
府里的太医们先是看了他的伤口,说不深,应该不会危及性命。
韩晗不确定褚继尧是否想让太皇太后等一干外人知道他在做的事情,便没有向太医透露他所中的是南昭的暗器,伤口不致命,但那个不显眼的毒物在体内扩散才是致命的。
对外也只说是王爷在府外遇袭,反正他也说过,想要他命的人多的是。
韩晗真正要等的是白望舒。他曾经在南境见识过很多南昭的暗器,也懂得南昭毒物的厉害。
白望舒在郑汐的引领下,快步跑进褚继尧的寝殿。此刻,太医和一众仆从都已按照韩晗的吩咐退下。
“褚继尧。”韩晗轻声呼唤,从马车上开始,他便已经时而昏迷时而清醒:“这位是我之前在正南军时的先生,也是一位军医,他熟悉南昭的武器,我请他来为你诊治。你放心,他不会害你。”
褚继尧睁开眼睛,很久才找到焦距,看到韩晗近在眼前的面孔,他努力笑了一下表示同意。
在韩晗看来,这努力挤出的笑容在本就阴沉丑陋的面孔上显得更加扭曲,但扭曲里却带着真诚。
“王爷。”白望舒上前唤道。二人眼神交汇,尽在不言中。
白望舒查看伤口,伤口不深,附近的血液也没有变色。这正是南昭巫毒的特点,几乎看不出用毒的痕迹,但毒物却在暗中顺着血脉侵蚀全身。若是无经验之人,等到反应过来有毒之时,毒物已经深入膏肓。
上一次,巫毒带走了郑江的性命,那是白望舒一生的心结,也是从那时起,他对南昭的毒物、巫术甚至历史、文化,都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希望可以从中找到不再重蹈覆辙的办法
这一次,巫毒还会带走好不容易得上天机缘而重生的郑潇吗?
白望舒放在褚继尧腕子上的手指不住颤抖。
“先生,巫毒已经扩散了吗?”韩晗看他面色惨白,额头布满了细汗,担心地问道。
“还没有,很奇怪,王爷血脉中毒物的扩散比常人要慢很多。”
“是和我上次跟您说的,他小时候中过南昭巫毒有关吗?”韩晗灵光一闪。
“或许是的。”这个推测和白望舒想的不谋而合。“或许是他曾经中过巫毒,即使不是同一种毒,也是配伍相似的兄弟之毒,他的身体本身已经对毒物有了抵抗性,所以毒物没有在体内快速扩散。”
“也有一种可能,”白望舒补充道:“或许是三虫五草之毒,会让血液粘滞、流通变慢,多年来王爷的身体已经被毒物折磨得远弱于常人,血液流通缓慢,才让毒物也扩散缓慢。”
“不管哪一种,都是以前的毒物救了他。”韩晗叹气道:“今晚那道暗器是冲着我来的,他帮我挡了下来。如果不是他,躺在这里的就是我了。”韩晗望着在生死边缘的褚继尧,内心有感激,也有疑惑。
白望舒看着二人,心情复杂,却无法表达,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郑汐自责道:“都是我疏忽,如果我能及时赶到,制服那个南昭奸细,二……王爷就不会受伤了。”
韩晗没有注意到郑汐那超乎寻常的沉痛,以为他只是在自责没有保护好自己,向他投去安慰的目光。
“晗晗……”褚继尧在昏迷和清醒中迷乱,似乎想要挣脱一个噩梦。
“你在叫我吗?”韩晗离他更近些,几乎是贴着他的耳畔,坚定道:“我在。”
褚继尧得了回应,挣扎得更为厉害。
他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仿佛一场陷入一场非常深沉的梦境,他越努力告诉自己这是个梦,越是找不到醒来的出口。
梦里,他回到了南境的峡谷,回到了遇袭的那天。原本和父亲派来的主管粮草的将军王箐进行了顺利交接,正准备返程。忽然,四周杀声大起,在正南军的地盘,竟潜伏着近万的南昭先锋军。
郑潇和王将军,此次一个负责押送、一个负责交接,都没带大量的作战部队,只带了负责运送辎重的运输兵,虽然二人沉着应战,但战力和骁勇的先锋军相差太大。
当郑潇用血肉之躯撕破南昭的包围圈,孤身冲出防线的时候,他一心只想着去父亲那里求援,可是半路却碰到了来求援的兵卒。
一身是血的兵卒告诉他,正南公中了调虎离山的计中计,现在南昭军已经进入了宜州,和正南军短兵相接,在城中展开了血肉相搏的巷战。他正是要去临近的驻地请求援兵。
郑潇心里知道,这次正南军碰上大麻烦了。郑潇给兵卒包扎好伤口,给了他自己的快马,决定孤身去往困城宜州营救父亲。
再后来,他的梦又换到了一个漆黑的屋子里。
没有一丝光线、没有一丝气息,仿佛一个密闭的、永恒的黑暗之所。
在那里,他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他:“阿潇,阿潇!快回来呀,我好想你。”是韩晗的声音,那样铭心刻骨,即使死了再活过来,他也不会忘记。“阿潇,我爱你呀,快回来。”
“晗晗!”郑潇在黑暗里寻找着爱人的方向,他一路追寻、摸索。
却在黑暗的尽头,看到一个身形佝偻、面貌丑陋的陌生男人
……
“褚继尧,你怎么了?”韩晗看着他昏迷的程度越来越深,话语也越来越含混不清,知道这是毒物蔓延更深的表现。
“先生,救救他。”韩晗焦急地看向白望舒。忽然,她想起来什么,向郑汐道:“去找李总管。我之前把从南境带回来的药匣子给了王爷,问问他,把那个药匣子收在哪里了?里面有一粒丹药,可能会帮到王爷。”
白望舒和郑汐对望一眼,心知她说的是什么。
紧急关头,一刻也不能拖延。
白望舒在韩晗惊讶的目光中,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的药匣子,正是郑潇抢回送给韩晗、韩晗转送给褚继尧的那个。
“怎么……”韩晗的脑子完全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望舒没有看她,也没有向她答疑解惑的意思,而是扶起褚继尧,将药丸轻推入他口中,捏开他的咽峡让其咽下。
有时,大夫的作用只是安慰、只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然后再祈祷奇迹。另一个让他揪心的,是他还没有查出药匣子里那颗药丹的药物配伍,若此药真的对南昭的毒物有效,他多么希望能配制出更多的药丸,给眼前这个饱受残疾摧残的褚继尧,也给千万名受到毒物威胁的南境将士。
在几人的担心与祈祷中,褚继尧的迷乱渐渐平复。
他似乎摆脱了噩梦,进入了平静的沉睡。
“他在好转吗?”韩晗看着他逐渐平静,心也渐渐放下。
“应该是南昭的神药正在发挥效果。”白望舒答道。
“那个药匣子,为何会在您那里?”韩晗终于得到机会,问出了刚刚就想问的问题。
白望舒抬头看了一眼靠在门边的郑汐,郑汐弱不可见地微微摇头。
白望舒轻轻叹气:“这个,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确实是我抱歉。”
韩晗满脸疑惑。
“当时你送我的匣子的描印图样,对我研究泐文非常有启发。我想,如果能亲眼见到实物,或许更有帮助。小汐告诉我,你已经把盒子送给了北宸王。便让小汐以你的名义向北宸王请命,借匣子再把玩几日归还。”
韩晗听他解释,点点头:“早知道您想要看匣子,我便把匣子送到您那里了,是我考虑不周。”
接着,她又摇摇头,看向郑汐道:“但是,褚继尧这就答应把匣子借给你了?他都没和我提起过,你什么时候和他如此熟稔了?这不太符合他的性格,他可不会那么轻易相信人。”
白望舒不想再强迫自己欺骗她,没有和她争辩。只是望着她,希望她可以早点想通这些关节,越过这些不合理的借口和解释,想出来那个郑潇不想让她知道的真相。
韩晗看着躺在床上的褚继尧,内心的谜团越来越大,大到让她完全看不清方向。
.
褚继尧仍然被困在那个长久的梦境里。
这个梦变得平静,仿佛在梦中他也在沉睡。在梦中,郑潇有一天忽然睁开眼睛,只看到了一个密闭的房间。不同于之前的黑暗,这里的昏暗是有实体、可感知的。
这是一个狭窄、无光,充斥着一种怪异气味的房间。
他的耳边是嘤嘤如魔音的、一种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仿佛是有人在念着某种咒语。
没错,是咒语。
郑潇终于彻底醒来。那种咒语,仿佛他曾经无数次听到过,又仿佛第一次听到。
熟悉与陌生的感觉在脑海中交织。
他坐起来,眼睛逐渐适应了着昏暗的光线,密闭的房间里,只有房间尽头角落的一粒烛火,在发出微微的光。
“你回来了?”
一个声音响起,郑潇努力睁大双眼分辨着,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女人的身影在昏暗中渐渐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