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夏聿樾。
端端正正的五个字,不会被风吹走,也不会被太阳烤干,院子中间排布的石子整齐,清晰明了的笔画直接往陈暑眼睛里灌,让他想装没看见都不行。
也不知道黄金蟒是怎么把石头摆得横平竖直的。
黄金蟒满怀期待地晃着尾巴,紫色的眼睛定定看他,似乎不想错过他的任何表情。
陈暑看出来了,他不会放弃,也是,夏聿樾那种人,决定要做的事,怎么可能因为意外而放弃?
他叹了口气,抱起胳膊:“嗯,你是夏聿樾,然后呢?”
黄金蟒不摇尾巴了,脖子前倾,看起来有点困惑。
“夏聿樾,影帝,怎么?所有人都要认识你吗?”
像是完全没想到陈暑会是这么个态度,黄金蟒吐了一下信子,微微张开嘴巴。
他不理解,明明那天晚上……
“你告诉我这个是什么意思呢?想让我帮你恢复成人类?我看你还是死心吧,我们在一起生活几个月了你都没恢复,看来我们之间没有默契,我的能力对你没用!”
黄金蟒急了,庞大的身躯扭动,往陈暑面前凑了凑,而他却后退两步。
“话我说明白了,既然你本身是人,我没义务一直养着你,门就在那里,你随时可以离开。”
说完,走了。
黄金蟒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里,在原地一动不动待了很久,才慢慢爬向小仓库。
原来,之前几次留的字他不是没看懂,也不是没看见,他只是不想看而已。
许暮岁和许式走了,偌大的宅子突然空下来,陈暑有点不适应,尤其是跟黄金蟒单独相处,很别扭——他内心矛盾别扭,两个人的关系也尴尬别扭。
还好,没让他别扭太久,傍晚前门外就传来了汽车声。
即将退到远山之后的橘色光芒从山顶穿过,山脚下的小村子在晚霞的映衬下出现一片黝黑。
两辆大排量的越野车像被一阵风刮来的,卷着乌央乌央的沙尘就过来了,彻底熄火的时候,被扬起的尘土都还没落定。
村子的路被衬得更窄了。
陈暑打开门,立刻被震住了。
好家伙……
正主还没看到,就看到每辆车旁边立着四名穿黑西服戴黑墨镜、高矮胖瘦都差不多的保镖,深青色的天幕下,浑身那股肃杀劲儿配上造型狂放的越野车,简直像电影里融入暗夜的冷面杀手。
见他开门,一个管家打扮的人从车上下来,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遍爬满绿叶的墙壁和堆着青苔的墙角,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很快,又换上职业化的笑。
“您是陈先生么?我是林先生的管家,宗总说已经跟您打过招呼了,我送我们少爷来您这里小住。”
“嗯。”陈暑目光从两辆车上扫过,“请进吧!”
有点糟糕,他的心思这两天都在夏聿樾身上,忘了问宗星永这位是什么动物,也忘了问对方的名字。
林先生?能轻松拿出两千万的林先生吗?
陈暑印象中就只有一个人,蝉联两届国内富豪排行榜榜首的林净,林少爷的话,那肯定是林卿为唯一的儿子林白野了。
林白野……
陈暑的嘴角隐蔽地抽搐了一下,心里蹦出四个大字——狐朋狗党。
林白野,金钱无数,小弟无数,恶习无数,没文化,没常识,没道德,换男女朋友的频率基本保持在一个月,各种销金场合少不了他的身影,连续几年被誉为国内最大纨绔。
他的话,两千万,确实是开价太低了。
宗星永跟他是朋友,难怪后来敢众目睽睽对自己打嘴炮啊!
陈暑不太想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偷偷给自己加上一条:下次一定先问清楚对方的身份!
尤其是,他看到管家独自进了院子,正主连车都没下,心里就更加不爽了。
管家进门后,入眼的是充满乡土气息的院子,毫无半点特色,下巴就不知不觉抬了起来,一点也没掩饰目光里的嫌弃。
他问:“这里就您一个人住吗?”
陈暑经过大脑自动翻译,得出:没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吧?
他登时就想赶人,磨了磨牙,又忍了忍,决定过后把这笔账算在林白野头上。
做了一次深呼吸:“对,目前就我一个人。”
由于隐忍而略微颤抖的声音让管家看了他一眼:“我们少爷的房间在哪?”
陈暑朝下午刚收拾出来的房子抬了抬下巴:“那间。”
管家看过去的目光更嫌弃了,仔细看了看夕阳下暗乎乎一片的屋檐:“您这里连监控都没有吗?我们夫人希望能随时看到少爷的情况。”
陈暑云淡风轻地笑了一下:“真遗憾,我不希望别人随时看到我的情况,万一被不三不四的人偷窥到,我会很困扰的,如果你家夫人不放心,那就把人带回去好了。”
管家的诧异写在脸上,夫人本就在为对方狮子大开口表示不满,他也以为陈暑是个坐地起价的得志小人,没想到他看起来竟然一点都不稀罕似的,就差在脸上写着“你这两千万我不在乎”,随时可以带着你的臭钱滚。
这人有什么毛病?那可是两千万,够一个普通人活上几辈子了!
陈暑朝那间漆黑的房子再次扬了扬下巴:“环境就是这样,房间也就只有那一间,合作的话就在太阳落山前搬进去,不然就算了,太阳落山,大门上锁。”
管家完全被他的气场震慑到了,肩膀下意识缩了缩,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换成了在林先生面前才会表现出的卑微姿态,于是又把腰杆挺了挺,动作幅度不大,但他觉得自己再也装不起来了。
瞥到天边的金色光芒眼看就要消失,他突然慌起来,一边脚步凌乱地往外走,一边跟陈暑说:“好的,您稍等!我这就去请少爷下车!”
陈暑朝侧面别过眼,眼白上倒映出云□□色的轮廓。
在管家的指挥下,大箱小箱被保镖们从车子的后备箱搬进院子,管家一反常态地跟陈暑拉家常,眼角余光时不时瞥向西方的天际。
不知道为什么,他相信他说的是真格的,而且别无二话。
陈暑冷眼看到被搬进来的东西里甚至还有一个卷起来的小号高级床垫,不由得一阵无语。
知道的是少爷,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公主出嫁呢!
云层后的金线宛如被燃烧尽的导火索,从一端开始越来越细,最后彻底消失,刹那间,天地仿佛一起归于沉寂,远处的山林里传来几声鸦叫,初秋的空气微凉、萧瑟。
东西林林总总,好像怎么都搬不完,第二辆车的后车门也始终没打开,管家稳不住了,回头招呼:“少爷!”
车门应声而开,一只毛茸茸的大爪子踩在地上,隔了好几秒第二只才出现。
一头纯黑色的猎豹从车门后走出来,顺滑的毛皮在微弱光线下反射着幽光,一双金色眼睛比身后消失的金晖还要夺目。
他紧紧盯着陈暑的脸,优雅地向前走,一步一步,像是最纯正的捕猎者瞄准了猎物,悄无声息,虎视眈眈。
步子太慢了,陈暑等的不耐烦,扯了扯嘴角,把门里的管家往外一推:“超时了,再见!”
管家踉跄着被推出门:“哎?哎哎哎?”
他一通咋呼,手舞足蹈的,却没能阻止大门合拢。
接着,他们听到了栓门声。
黑豹停下脚步,瞬间垮起个脸,发出一声威胁的低吼。
管家擦汗:“别急,少爷,别急,我说说!”
他转向大门拍了两下:“陈先生,您开开门,咱们好说!”
陈暑的声音不着急不着慌:“没什么好说的,刚刚说的很清楚了,太阳落山,上锁。”
管家隔着门:“我们少爷人都来了,您这样,有伤和气吧?”
陈暑笑了一声:“到地方这么半天才下来,我还以为你们少爷没有腿呢,原来有啊?让人等这么久也太没礼貌了,他都不怕伤和气,我怕什么?”
够阴阳怪气的,但管家自知理亏,不得不低声下气,生怕把事情搞砸:“抱歉了陈先生,您通融一下,我们大老远从南海过来,都是因为信任宗总,您看……”
隔了一会儿陈暑才说:“嗯,你说的对,宗星永人不错,这样吧,看他的面子,我可以通融,你们在外面等一晚,等明天太阳升起就给你们开门。”
管家都无语了:“您为什么非要有太阳才开门呢?”
你是向日葵吗?
陈暑干脆:“我怕鬼。”
管家:“……”
他回头看了眼林白野,发现他整头豹已经到了爆炸边缘。
“少爷,附近有个县城,要不我们先去……少爷!”
黑豹纵身一跃,轻松跳上了两米多高的院墙,一大片爬山虎被踩扁,它们自由生长了好多年,层层叠叠的叶子很厚,看起来凹下去一大块。
听到墙头的动静,陈暑猝然转头,一眼就看到了墙上那个暗夜幽灵般的轮廓。
他双眉蹙起,清爽的眉宇间罕见地出现了一道浅浅的皱纹,这回是真不耐烦了。
“下去!”他怒斥一声。
黑豹姿态矫健地从墙头跳下,却是跳进了墙内。
他走到他面前,竖起的瞳孔丝毫不错地盯着他看,喉咙里发出阵阵威胁的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