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的车跟在救护车后面去了古镇最大的医院,他殷勤地跑前跑后,在陈暑醒后第一时间跟他郑重道歉。
多亏黄金蟒救人及时,陈暑喝了点脏水,身上撞出两块淤青,其他没大碍。
节目组和嘉宾们调整好状态,心不在焉地把下午的节目按计划拍完,这次为期三天的综艺节目录制就算结束了。
少了一半的人,大家的心情都不是很好,拍摄一结束就去医院探望陈暑。
可他本人乐呵呵的,根本没当个事,一边输液一边享受宗星永的投喂,在丘慧与他们小心翼翼进病房的时候,还冲他们挥手打招呼。
见他这样,他们也都松了口气,洪婷红着眼睛把一束花摆在床头。
陈暑咽下一颗无籽葡萄,问他们:“拍完啦?”
甘扬接茬:“拍完了,真遗憾,没能跟你一起杀青,导演本来说想让我们两个唱歌结尾呢!”
陈暑笑了笑:“你自己唱也一样,反正也没几个人认识我,路人甲一枚。”
这话在前两天说还有人信,现在听就太过谦虚了。
甘扬打了个哈哈,问:“你怎么样?”
陈暑抬了抬手:“没大事,打完针就可以出院了。”
来的人多,病房里显得有点拥挤,他们都很有眼色,简单问候一下就撤了,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就只剩下关系最好的许式和宗星永。
陈暑打了个哈欠,精神萎靡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不久前,宗星永把发生的事都对他说了,还给他看了严煜的道歉视频,替严煜求情时,他多少有点难以启齿。
报警什么的陈暑并不太在意,他是觉得有些混蛋就该接受教训,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法制社会的铁拳。
可当他看到道歉视频里的那个猪头时,气当场就消了一半。
想不到宗星永的铁拳出击也很解气。
他偷偷在心里给宗总加了一分。
“搞成这样,这段打算怎么收尾?”
“导演问我这段可不可以不公开,他打算给你和严煜找身材差不多的替身,补拍一个跟观众道别的环节,后期用换脸技术搞定。”
“牛!”
许式去办出院手续,宗星永出去扔垃圾,现在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无聊地看着自己的手指,那上面有很多细小的伤口,是他在洪水里挣扎着抓东西自救时留下的。
当时真的是太凶险了,直到现在陈暑还觉得脚底凉飕飕的,有时候闭上眼还能感觉到身体在打转,像是还在洪水里没出来。
忽然,他的目光凝固了,指甲缝里插着很小很小的一块金色的鳞片。
这是夏聿樾身上的吧?
黄金蟒不能上救护车,受到惊吓的许式缓了很久,赶到救援的河滩时救护车已经走了,就剩下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对着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气质的黄金蟒发愁。
于是许式就把他带走了,送回了农家乐。
这时,许式推门进来:“暑儿,能走了,你得还歇一会儿么?”
陈暑把目光从鳞片上挪开:“我那条蛇,受伤了么?”
许式挠挠脑袋:“好像……你一说还真的是,好像尾巴不太灵活,哦对,还流血了,但没大碍,它结实着呢!”
鳞片被陈暑从指甲缝里抠出来,捏在手里慢慢摩挲,眼神渐渐放空。
夏聿樾不会无缘无故跟着自己,一定是他发现了严煜的不对劲才出来保护自己,蛇在草丛中爬的很快,他就那么跟着车来到山下,又一直跟上了山……
值得吗?
现在的自己对他来说只不过只是饲养员,嗯,充其量是长相符合他口味的饲养员,就算他喜欢自己……应该是有点喜欢的吧?
自己值得他那么拼命地来救?
该不是他也相信了所谓的“爱心恢复”,等着让自己帮他恢复成人?
嗯,肯定是这样。
陈暑自嘲地笑了一下,对许式说:“走吧,咱们是不是可以回新港了?”
许式的每一根头发丝都写着兴奋:“刚才宗总说直升机一小时后到,他先回去收拾我们的行李,送我们回新港!”
他从门外拉过来一个轮椅,拍了拍:“走着!溺水当天出院,你也是牛的!”
上飞机前,胡寇潮不知道从哪得到了消息,哭天抢地地跑过来,抱着陈暑不撒手。
他说他爸妈正在赶回来的路上,要用隆重的仪式对救命恩人表达感谢,请他一定再多住一天,后来在宗星永的死亡凝视下才作罢。
但他仍然死缠烂打地用阔别已久的手机加上陈暑的微信,这是他最后的倔强。
三天下来,陈暑感觉身心俱疲,他暗自佩服上辈子那个打了鸡血一样的自己,确信自己还是更适合安静的生活。
后续的事他什么都不想管了,让宗星永努力表现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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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没在,纳格村一切照旧。
许式开着敞篷红色小跑把陈暑送到家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他停车熄火,帮陈暑把行李一点点拿进去,最后把装着黄金蟒的整理箱也搬进去,搬得那叫一个小心谨慎。
他以为陈暑会邀请他留宿呢,可是——
陈暑回屋习惯性先换鞋,看许式开始脱外套,就问:“你什么时候走?”
许式:“?”
他看了眼外面浓云遮月的天空:“暑儿,这么晚了,挤挤?”
陈暑直白拒绝:“不想挤,你路上小心。”
许式:“。”
他继续挣扎:“你受伤了,我留下照顾你,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陈暑挥手赶他走:“这几天把许叔叔送来吧,我照顾他。”
许式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熊猫爸爸。
昨晚他联系了妈妈,告诉他爸爸有可能恢复,她激动到不行。
许式想,是该早点把爸爸送过来,好早日康复,于是嚷嚷了一句“我爱你哥们,明天就来”,就一溜烟儿跑了。
陈暑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咬住嘴唇盯着整理箱看了半天,转身进浴室洗了个澡。
身上的衣服靠体温烘干,闻上去有股泥土的腥味,头发被脏水泡过,一撮一撮地粘在一起,他两辈子加一起都没这么脏过。
啊不,上辈子最后的那两个月,可比现在惨多了。
他自嘲地发出一声轻笑,翻出一套浴衣进了浴室。
温暖的水流冲刷着他的身体,浴室里很快就蒸腾起浓浓的水汽,湿漉漉的空气被吸进鼻子里,陈暑本来微闭的眼睛猛然睁开,被顶灯刺痛了眼。
不是黑暗的水底,是明亮的浴室。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没跟任何人说,那种置身于深水的恐惧始终在他脑海里萦绕着,他知道,这恐怕不是短时间能调整过来的。
应激障碍了?这可不太好。
他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做一下心理干预。
其实他除了呛水,其他方面受伤并不严重,胳膊刮开一道不深的口子,被上了药,已经愈合了,手掌有很多细小伤口,是他在试图抓东西自救的时候划的,里面的木刺和沙粒都被清理干净了,肋骨被什么东西撞到,也可能是被黄金蟒勒的,轻轻一按就有点疼,不碰也没事。
在水里被冲出那么远,他这点伤跟完好无损也差不多,陈艾荃和丘慧与一直说他幸运,其实他知道,跟幸运没半毛钱关系,这是黄金蟒裹着他的身体,替他挡掉了大部分伤害。
仔细冲掉身上的泡沫,擦干,穿上干净的浴衣,他感觉整个人都好多了。
浴室的门正对着整理箱,借着灯光,半透明箱子里那团轮廓很清晰。
陈暑有点头疼,他不太想面对夏聿樾,因为他刚刚回忆起来,在洪水将至的时候,他大声喊了夏聿樾的名字。
他的思维在“他听到了”和“他没听到”之间反复拉扯,在原地站半天,终于走过去打开了整理箱的盖子。
黄金蟒仰起头,一人一蛇沉默对视。
良久,陈暑去拿了家庭医药箱,从里面找出消毒用的药水,慢慢打湿纱布。
不确定药水对蛇类管不管用,反正,做点什么总比不做强。
他偶尔偷瞄他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点端倪,但紫宝石一样的眼睛异常平静,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反而搞得他十分不自在。
算了,应该是没听到。
注意到他脖子上有一小片缺少鳞片的地方,仔细检查后,觉得伤的形状有点奇怪,突然,他灵光一闪,想到了自己指甲里的那片蛇鳞。
心里突然就涌上一股歉疚,他微微皱眉,很轻地用纱布按上那处伤口:“这个伤,是我弄的吗?”
那个危急关头,他在即将沉入水底之前抓住了什么,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抓得死紧。
不知道为什么,感动中还夹杂着一丝难过,而且,一想到夏聿樾只是因为想要恢复成人才不舍得让自己死,就更难过了。
他不愿意在夏聿樾面前表露出任何情绪,尤其是在那个暧昧的清晨之后,他单方面认为他们目前正处于冷战状态。
于是,他面无表情地去浴室洗了条毛巾,帮他仔细擦干净鳞片,然后一点点处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果然,那些本该落在他身上的伤口都被夏聿樾承担了,也还好,他皮糙肉厚。
陈暑很仔细,生怕弄疼替他似的,但忽然他发现黄金蟒尾巴的弧度不太自然。
他试探了伸手碰了碰,他就瑟缩一下,把尾巴挪到他够不到的位置。
“你伤到骨头了吗?”陈暑皱眉。
黄金蟒吐了一下信子,灵活转身,顺着承重的柱子爬到房梁上,又扭着身体缩进夹缝的阴影里。
这次,没把尾巴尖儿垂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