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港市体育场。

今晚这里将举办一场演唱会。

“AI-Angel”是新人团体，前年组建的，直到现在都没什么知名度，好在这次演唱会完全是无偿的、公益的，观众的票大多是送的，不来白不来，能容纳四万人的体育场堪堪坐上三分之一，场面也不算太难看。

这是“AI-Angel”的第一场演唱会，没有粉丝灯牌，没有偶像海报，舞台和灯光堪称简陋，LED屏幕上质朴黑体字写着的“名游科技，带你进步”，不像爱豆宠粉现场，倒像是个乡村大舞台。

他们的确不算爱豆，到场观众甚至不知道十名男团成员中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主办方没相关的经验，后台乱成一团，走廊里吵吵嚷嚷的。

简陋的化妆间里，两名化妆师要负责十个人的妆容，所以很是敷衍。

陈暑耳朵里嗡嗡直响，外面舞台上主持人作报告一样的台词、走廊来来往往的嘈杂声、隔壁卫生间的冲水声、旁边年轻人的挑剔声，杂七杂八地在他脑子里揪成一团，搅得他脑仁疼。

如果判断没错，自己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怎么，死后的世界是这么吵的吗？就不能让人安安静静地死一死吗？

最喜欢安静的陈暑有点烦躁，慢慢睁开眼睛。

他看到好大一面镜子，和镜子里的自己。

脸上没有厚重到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妆容，只上了一点点粉提亮；

头顶没有五颜六色的头发和夸张的羽翎，是清爽干净的黑色短发，额前挑染出一缕橘色，发顶洒着少许亮粉点缀；

身上没有闪瞎人眼的装饰物，而是一件简单的小西服，胸前口袋里别着一串夜光的星星。

自从成为主唱后，他的妆容越来越夸张，粉丝们喜欢那样的他，可他本人并不喜欢，所以渐渐不怎么照镜子了。

化妆时，他不得不面对镜子，当素白的脸被刻意铺上深色的眼影和唇色后，他都觉得那不是他。

这会儿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他愣了一下。

他认识这件衣服，是他出道第二年的装扮，他很喜欢，而且，他就是穿着这件喜欢的衣服，走上了“进化”的不归路。

他以为这是自己临死前的幻觉，看了镜子里的自己很久，直到背上被人推了一把：“陈暑，该上台了！”

是化妆师田淇。

奇怪，在他成为“AI-Angel”的主唱后，他就变成了他的御用化妆师，并改口称他为“暑哥”。

他心里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直到跟着其他人一起走上舞台，看到那个在自己意识领域中连小配角都算不上的中年秃头时，他终于确定，这不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而是……

他重生了，重生在“进化”的前一刻！

今天演唱会的主旨就是“进化”。

这一年，一家叫“名游科技”的小规模科技研发公司找到了能强健体魄、延长生命的办法，“进化”先是成为年轻人中的时尚，最后成为了世界的主流。

“AI-Angel”作为最年轻的男团，自然是不愿意错过这个自我炒作的机会，好不容易才跟这家公司达成合作意向，几乎是倒贴举办了这场演唱会。

他们将在演唱会上当场喝下药剂，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进化，陈暑也会因为进化出一双极为拉风的纯黑色羽翼成为大新闻，使当时还处于十八线的“AI-Angel”一炮走红，“羽翼”和“Angel”巧合的就像是天意，他成了当之无愧的主唱。

从此，金钱、名利、爱情，一切他为之努力的东西变得唾手可得，他走上了人生巅峰。

秃头肥肚的中年人鼻孔朝天地走过来，一一跟这群年轻人握手，陈暑记得他是这座城市宣传部门的一名官员，也借着今天的机会来宣传“进化”的好处，让新港市走在时代前沿，算是双赢。

“AI-Angel”的金主之一谄媚地迎上去跟他握手，两个人在舞台上虚伪地客套，憧憬美好未来，其他男团成员也虚伪地微笑鼓掌，看似充满期待和感激。

一个演唱会现场，硬是变成了飙演技的地方，陈暑冷眼看着这一切，恍若隔世，至于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他压根没在意。

他与舞台上格格不入的冷漠气息似乎引起了金主的不满，在摄影机拍摄不到的角度，他威胁地瞪了他一眼。

感受到恶意的目光，陈暑瞥过去，这才稍稍提起精神，适当给予了重视，但不多。

漂亮话告一段落，穿着短裙制服的工作人员端来托盘，上面整齐地摆着一排药剂。

大屏幕给出了特写，台下的观众终于有了反应。

毕竟目前这种进化药剂价格昂贵，一次拿出十支还挺少见的。

做戏做全套，台上，“AI-Angel”成员们纷纷捂住嘴巴做惊喜状，对金主爸爸和主办方领导鞠躬表达谢意。

有点好笑。

陈暑感觉台上的“AI-Angel”像努力引人注目的小丑，当年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把这一天当成演艺生涯的转折点。

主持人慷慨激昂：“下面到了最最激动人心的环节，让我们亲眼见证这十位年轻人的进化之路，他们应该已经想好了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祝他们变成自己心仪的样子！”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台上的男团成员们却像是受到万众拥戴的贵宾一样，手牵手冲他们鞠躬表示感谢。

以前他是他们中的一员，和他们一样努力讨好观众，现在，他只觉得可悲。

糊糊没人权，真的……尬住了！

在金主的授意和主持人的蛊惑下，团长于辰洋第一个喝下药剂，他成功了，跟陈暑记忆里的那个情景一样，他当场跳上了几米高的灯架，冲台下挥手致意。

好基友许式是第二个，他生出了一对金色猫眼，拥有了夜视功能。

很意外，团宠Sunshine失败了，他挣扎了半天，最后变成了一只花腿蚊子，围着秃头官员转来转去，这蚊子他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因为不确定打死了算不算杀人。

失败并不稀奇，“进化”有高达99.8%的成功率，另外那0.2%的人会在进化过程中完全变成冥想中的生物，由于惯性思维，大多是动物。

台上所有人脸色都不好看，但毕竟是签了契约的，生死有命，不好说什么，主持人也强颜欢笑继续走流程。

后来的每个“AI-Angel”成员在喝下药剂时脸上都出现了阴霾，那是恐惧。

陈暑是个胆大的人，他上一世是第二个进化的，当时他们十个人都成功了，可这次Sunshine居然失败了——在这种公众场合，当着摄影机和观众的面。

意外发生后，场下反而热烈起来，人们抱着各种各样的心态看着台上，有担心，有戏谑，还有期待。

陈暑感觉齿冷，但还好，其余的人都好好地变成了他们想要的样子。

他是最后一个。

工作人员把托盘端到他面前，可他盯着药剂上贴着的名签，却没动。

头顶的大屏幕正是他的脸部特写，皮肤细腻、睫毛纤长、唇色苍白，整个人透着一种易碎的美，但目光却并不柔弱。

在这张脸上，所有人都看到了矛盾。

当然矛盾。

柔弱病容是化妆画出来的，是智囊团给他艹的一贯人设，此刻，在很多束聚光灯下，他的真实眼神里却透着历尽千帆的圈内大佬独有的自信和孤高。

观众们屏住了呼吸，就连“AI-Angel”的伙伴也都诧异地看着他，完全不敢相信这是团里最没存在感的那个陈暑。

全场瞩目中，他活动了一下脖颈，微微勾起嘴角扯出一个不羁的笑。

他缓慢而坚定地说：“我拒绝进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