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羽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一见到他进屋,立即上前道:“彦昭,北宫达发兵了。”
萧暥眉心微微一跳。
秦羽带来了一封雍北前线的军报, 军报外封上插着三根赤翎羽,说明情况十万火急!
萧暥立即拆开一看。
北宫达派大将左袭为先锋进攻高唐、博昌、曲河三城,自己率中军朝长广郡出发。
萧暥眼色微凝,这布局简直和梦中所见如出一辙。让他恍然间有点分不清梦境或者说回忆和现实。
但转念一想,也可能是北宫达从幽州进攻雍州, 这是最便捷最有利的途径。
秦羽眉头深蹙:“这秋狩结束才不过十天, 这北宫达为何会忽然出兵?”
萧暥一拂衣摆坐下, 道:“大概是因为我割了北宫皓的头发。”
“你什么?”秦羽错愕。
“我割了北宫皓的头发。”
秦羽惊诧, “为何?”
他虽然知道萧暥这乖邪果决的个性, 想做就做了, 但也不是不讲道理。萧暥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萧暥道:“大哥还记得晋王遇险之事吗?乃北宫皓唆使钱熹以及东瀛人古川所为, 谋害皇子死罪, 他还差一个月未成年, 所以割发代首。”
秦羽恍然:“难怪秋狩结束的宴饮上, 北宫皓没有来,原来是……”
“大哥, 是我惹麻烦了,甘愿受罚。”
秦羽叹了口气:“你判得又没错。谋害皇子死罪, 你已经轻判他了。再说这北宫达狼子野心, 觊觎这三城之地许久,就算是不为这事儿,他早晚也会找其他借口出兵的。”
然后他又观察着萧暥的气色道,“我打算明日帅军北上, 这大梁城的防务要交给你了。你最近身体如何?”
“回京休息了那么多天,已经无恙了,”萧暥违心地说。
秦羽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萧暥道:“大哥,此去长广城以固守为主,天气已经入冬,再过一个月多便是除夕,界时大哥再拖他一拖,除夕将至,军无战心,大哥再让军中能乐者,吹奏幽州的菖笛……”
他这是模仿韩信的四面楚歌。
秦羽听得频频点头:“北宫达远来疲惫,若初战不捷,士气必然低弱,陷入两相消耗,等到除夕将至,菖笛声起,必然军无战心。我再帅军出城袭之,北宫达必然溃退北遁。”
送走秦羽后,萧暥在厅堂里坐了一会儿凝眉细思。
其实他如何不知道,以北宫达好大喜功、极要面子的个性。此番他低调惩处了北宫皓,虽然表面上保全了北宫达的面子,但北宫达怎么甘心就吃了这么个暗亏?必然会找他的麻烦,出这口气。
既然为出气而来,如果一开始占不到便宜,锐气一挫,进入拉锯后,都不需要等到除夕,这北宫达发现无利可图,说不定还要折上面子,自己都退兵了。
说白了,这一战威吓和秀肌肉的成分更多一点。不足为患。
但其实他还有个想法,没有告诉秦羽,因为他这心思有点阴诡。
秦羽单知道他是为了魏瑄惩处的北宫皓,其实并不完全是。
萧暥是看过书的,不管何琰这支笔怎么添油加醋,这五年后原主和北宫达会有一战应该是免不了的。
所以他现在赚钱建兵工厂积极备战,不仅防的是阿迦罗的草原骑兵,也是要防北宫达。一个是东北的雪地熊,一个是西北的草原狼。都不是善茬。
好在曹满被他稳住了,所以西北前线,他和阿迦罗之间还隔着曹满这倒屏障。
但是东北却是和北宫达短兵相接的。
北宫达实力雄厚,当年即使是原主与他对敌都是险胜。
所以,他要早做准备。
他看书的时候就知道北宫达喜爱小妾生的幼子如意,不喜欢北宫皓,一直存着废长立幼的心思。而这一次秋狩也验证了这个推测,北宫达因为幼子生病,竟然无心参加秋狩,派北宫皓来撑个场子。
萧暥推断,其实这也是北宫达有心试探北宫皓,看看这个长子能不能独当一面。
所以萧暥割了北宫皓的头发,放他灰头土脸地回去,就是给北宫达看的。虽然有一定的风险,就是很有可能会激怒北宫达起兵。
但同时也会让北宫达确信,这个长子不堪大用,坚定了他废长立幼之心。
废长立幼,是至乱之源。萧暥这暗暗一搅和,北宫家嫡庶之间的内斗指日可待。
尤其是如果这一战,北宫达大费周章率领大军来出气,最后若无法取胜,又憋了一口气回去,回头一想,全是北宫皓这不争气的小子惹出来的,这肚子里满腔怨怒必然又要撒在北宫皓身上,看这个长子就更不顺眼了。
所以秦羽这一仗,并不求全胜,而是要把北宫达拖垮,把他的耐心磨完,让他憋着一肚子邪火回去,这北宫家今年的除夕,怕是要鸡飞狗跳一阵了。
不过这段时间秦羽在前线,安定大梁的重任就压在他肩上了,更何况,他还要保障后勤军需的供给,以及营造尚元城,准备来年开春的安阳城练兵。
想到这里,他道,“曹璋,准备一下,跟我去宝琼阁。”
昨天在雅集上,萧暥就已经约好了几位朱璧居的匠作大师讨论尚元城的建造事宜。此刻趁着云越还在睡觉,他悄悄唤上曹璋出门去了。
这谈论生意不是打仗,他不能带着云越,这孩子见不得他吃半点亏,上一回云峰茶庄的齐掌柜就是摸了他的手背一下,若不是自己阻止,这云越就要当然把那咸猪手剁下来了。
容绪的品味一如既往地低调奢华,萧暥去过几次,都没有发现这宝琼阁原来有这么一处风水宝地。
入口处回廊古朴,丝毫不起眼,打开雅间的雕花门,才方觉里面装饰地犹如龙宫宝殿,居然和桃花渡的望鹄楼有那么几分神似。
容绪早就到了,正在和三位匠作大师喝茶,那几个人昨天雅集的时候就介绍过。
几位大师傅看到他模样有些改变,倒是也没有太吃惊,看来容绪提前已经跟他们解释过了。更何况参加雅集化妆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萧暥刚进去,容绪便迎上来,颇为优雅礼让替他接过披风后,尤为自然地一只手若即若离托着他的腰。
萧暥也习惯了他这对待姑娘的体贴行止,但还是不动声色偏开了点。
他今日带来了自己草绘的尚元城建造方案,正想和几位大匠商讨一下,如果可行,尽早开工建造。于是他径直往里走去。
不料容绪却忽而揽过他的手臂,温声道,“不急。”
然后他贴近几分,低声附耳,“昨晚没有回府?”
萧暥脚步一滞。
容绪怎么知道他没回家,还……跟踪尾随?
萧暥侧过脸,微微睁大眼睛看向他。
容绪蹙眉凝视那隽妙的双眼,皱紧的眉心才略舒展,坏笑了下道,“想知道我怎么猜到的?”
他靠了上来,贴着他后背,鼻尖凑近他脖颈领口,“因为你身上的气息。”
萧暥顿时明白了,他在谢映之府上住了一晚,衣衫上自然也沾染上那清幽玄淡的香气。
但是那香气那么幽淡,这容绪是狗鼻子吗?
而且他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奇怪,感觉是在诘问他为何夜不归宿?
容绪虽然微笑着,眼色却很阴沉,不知是不是错觉,萧暥感觉他笑中带刀,隐藏地极好的愠怒。
容绪这个人身份神秘,看起来放浪不羁,但其实萧暥注意到了,这人的能量很大,超乎他想象的大。现在他的处境内外交困,在商场圈子里也羽翼未丰,还是要倚仗容绪。最好不要让他感到威胁。
他解释了句,“谢先生为我配了点丹药服了,故有此味。”
闻言容绪脸色缓和了点。
萧暥不失时机又问,“容绪先生昨天说若缺珍奇草药,先生府上都有,那千叶冰蓝有吗?”
容绪一挑眉,眼中暗含笑意,似乎在说:果然是只小狐狸。一点便宜都不肯落下。
他很自然地一手轻揽上萧暥的肩,用长辈般狎宠的语气道,“此物极为罕见,但既然彦昭开口了,天涯海角都会给你去找。”
萧暥并不指望容绪真给他找来千叶冰蓝,他主动向容绪提出要求,是为了暗示容绪,谢映之虽然很有本事,但他最终还是倚赖容绪的,孰轻孰重,他心里掂量地清楚。
这个人的控制欲很强,不知道为什么,萧暥还闻到一股陈年的醋味。
果然,他这讨要千叶冰蓝的举动,让容绪眉宇间一展,松口道:“好了,时辰不早了,几位大师傅都在这里,我们商讨先正事。”
萧暥心中舒了口气:终于可以讨论正事了……还是不把昨天‘夜不归宿’的事情说清楚就不让讨论啊?
萧暥本来就是为了这个来的,于是他拿出自己草绘的图纸,并把他的计划说了一遍。
在萧暥的设计里,整个尚元城分为三个功能区,商业区,为南北货物,餐饮区为酒楼饭店,娱乐区为茶楼、歌楼、风月场。
除此之外,他还打算仿照望鹄楼的规模,建造一个供雅集、茶社、歌舞、雅乐、对弈,包含茶道、酒道、香道、棋道的综合性会所。
名称嘛,他忽然灵光一闪,就让容绪来取。
冠名权其实没什么实际意义,但是却能让冠名的人莫名地对这样东西有一种‘所有感’。明明不是自己的,却觉得是自己的。
容绪思索了一会儿,道,“就叫烟波里。”
桃花渡,烟波里,萧暥不知为什么,觉得这两个名字一脉相承。
容绪对这个烟波里充满兴趣。
萧暥一猜就知道,这个太对他胃口了,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制的。
几乎可以在里面住上十天半个月,美女,雅乐,歌舞,酒茶,雅集会友,全都是容绪喜欢的。
没错,萧暥本来就是投其所好,为他量身定制的。
萧暥还有一个目的没有说,他将来还想开分号,开到幽州去。开到其他各州去。他自己当然不出面,他需要容绪来帮他推动这件事。
五年后,如果要和北宫达开战,这个表面上是容绪的烟波里,可以推波助澜,暗中为他收集情报。
之后他又和几位匠作大师商讨了一会儿具体建造的事宜,以及开工营建的日期,顺便在宝琼阁吃了顿大餐,当然是容绪大包大揽全程买单的。
等到他回到府邸的时候,已经是申时了。
他今天又是劳心劳神殚精竭虑,只觉得浑身筋疲力尽。回去一问徐翁,云越还没有醒来,在书房睡得正香。
看来这谢映之的安神香囊效果堪比蒙/汗药啊!没错,萧暥悄悄地把这个香囊塞在了书房的长榻角落里。
萧暥让徐翁去烧点水,昨天一夜梦一身冷汗,泡个澡舒缓一下精神,然后再舒舒服服睡一觉。
他这个娇病的壳子实在是禁不起折腾了。
徐翁热水烧好后,萧暥刚想宽衣,忽然瞥见窗沿下的小木碗,想起了什么,“对了,苏苏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