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暥浑身放松地侧躺在虎皮椅中, 匪气十足地荡着两条长腿,一只手搭在椅背上,头微微后仰, 修长雪白的脖颈顺服地倚着,下颌的线条尤为优美宛转。
他手中拿着黄龙寨的账本,一双眼睛带着点倦怠的慵懒涣散,连他自己不知道,此刻那姿势看上去既放浪又深诱。
伏虎指节屈张, 绷得生疼, 额头青筋暴起, 如果松开绳子, 他只想冲上去用铁钳般的大手扼住那漂亮柔韧的脖颈。
就在这时狍子兄大步如风地进来, 兴致勃勃道, “二当家,你看!”
那是十几个箱子, 箱子上都盖着油布。
萧暥懒懒得瞥了一眼, 接着差点眼睛都被闪瞎了。
卧槽!箱子装满了各种金银珠宝。
狍子兄道, “果然是跟着二当家有肉吃!这黄龙寨真是肥得流油!”
旁边的伏虎听到二当家三个字, 咧开嘴大笑,“我道是谁, 原来还是个当老二的。”
萧暥好奇地撩开眼皮,他就搞不懂了, 这人自己不也是老二, 哪来的优越感?
伏虎还嫌不够,继续嚷嚷道,“你这种小白脸这辈子都别想当上老大,快从那位置上滚下来!省得我们大头领回来了, 把你充作压寨夫人。”
旁边的狍子一听就怒了,三步上前提起伏虎,当头就是一拳,打得他眼冒金星晕头转向,口水和鼻血飞溅。
萧暥有点恶心,“好了,别管他。”然后指着最后两个箱子道,“这两箱东西,按功劳分了,余下的,存起来。”
江湖上的规矩萧暥是知道,兄弟们跟着你打了大半夜的仗,物质鼓励必须要有,这样下次他们才愿意再跟着你干。
这话一出,黑云寨的山匪们顿时欢迎鼓舞。
萧暥要么不赏,要赏,就能把人砸蒙。
那狍子兄两眼放光像个灯泡,炯炯有神看着萧暥,佩服道,“二当家豪气!走,兄弟们,分了!”
伏虎趴在地上气得脸都青了,目睁欲裂地看着群匪把那两箱财宝瓜分了。
至于余下的几箱子财宝,萧暥心想,将来当军饷用。
当然他面上却说,“余下的财物,就等大头领发落。”
然后他淡淡掠了眼门口,心道,怎么还没消息?也该有消息了……
*** *** ***
广原岭一带草木茂盛,山势起伏,道路崎岖,不时有乱石深堑,尤其考验马术。
魏西陵带了三十轻骑,在山间密林中纵马如飞,若履平地。
斗方谷一战后,魏西陵让刘武押送俘虏回城,自己让抓来的山匪带路,率领三十骑轻装赶往黑云寨,抄了萧暥的后路。
萧暥写信把他引到斗方谷,估计是寨子有什么事情发生,以萧暥好赌的习性,又要玩火搞事情,还是趁他没有把自己弄翻船之前,出奇兵把他抓了。
所以魏西陵此番意在抓人为先,一路上毫不恋战。
一入黑云寨,就兵分三路,前后包抄,端了他的老巢。
他身着轻甲,看上去犹如山间打猎的游骑,三十人皆精干犀利,如同一支穿喉的利箭,所向披靡。
黑云寨本来就兵力被萧暥抽调去了近半,留守的五百山匪,顷刻间一溃千里。
魏西陵疾步踏入黑云寨的总堂时,裴元还在跟一个山匪头目讨论倘若此番萧暥真拿下了黄龙寨,居功过大,是不是该打压一下。
忽然见到旁边的小头目纷纷面如土色,正想叱问,一抬头就看到了魏西陵一身戎装,面如冰霜,正午的阳光照着他一身银甲,如神兵天降一般。
他们推进的速度太快,加上这些山匪听到他的名号就腿软,这打到寨子里来了,谁还敢战,竟然纷纷都四散而逃,连个屁都没放,更别说鸣笛报警了。
旁边一个大着胆子的壮汉山匪拔出单刀还想困兽一斗,魏西陵目不斜视,长剑如雪掠过,只听哐当一声,单刀落地,同时他手下的将校立即擒住了那大汉。
裴元这几天正拉肚子,一下子瘫软在椅子里。
魏西陵面如寒霜,“我就管你要一个人。”
*** *** ***
黑云寨被攻陷的消息传来的时候。萧暥眸光一闪,神色莫变。
旁边的山匪都惊得瞠目结舌,狍子一把揪住探哨,“你看清楚了!”
那探哨紧张地结巴道,“我亲眼看、看到的!连大头领都被抓了!”
刚才还被打地头破血流的伏虎,顿时哈哈大笑,“你们光顾着抄我们的寨子,你们自己寨子也丢了,连大头领都被抓了!痛快!哈哈痛快!小子,你现在连后路都没了,看来真要留下来当压寨”
他话没说完,脑门上挨了一下,两眼一翻倒地不响了。
黑柱子扔下他,“二当家,现在我们怎么办?”
才刚抢下黄龙寨,自己的老巢就被端了,众山匪都看向萧暥,六神无主。
萧暥微微从虎皮椅中欠起身,当即毫不犹豫表态,“当然是要夺回山寨和大头领了!”
他这话一说,下面的山匪顿时分立为两派,一小部分人脸色仓皇,大部分人兴奋地拍着胸脯嗷嗷叫,“二当家够义气!”“二当家血性!”“我们跟着二当家把寨子和大头领夺回来!”
那哨探闻言面如土色,瑟缩道,“使不得啊,二当家,今天来劫寨的清一色的骑兵,据传带头的大将军一身银甲,所向披靡,只带了三十骑,就把整个寨子都端了。”
他这话一出,顿时下面一片哗然。
萧暥心道,魏西陵这个死傲娇,打仗还要摆酷逞英雄,只带三十人就进山,中埋伏了怎么办?若不是我把黑云寨主力调开了,你有那么容易就夺下寨子吗?哼?到时被抓了还得本大头领英雄救美?
等等,他是山匪没错吧?救美不现实,抢亲到可以考虑。
他忽然想起伏虎说的压寨夫人。再联想到魏西陵那张冰山般的脸,真是不忍直视啊哈哈哈哈!
不行,绝对不能让魏西陵知道他这念头,不然要把他宰了。
他心里四六不着地想着,努力憋着笑。
这时,那狍子都这嗓子道,“那我们留在寨子里的四百多兄弟呢?就被三十个人打败?当这四百多条汉子都是死人吗?”
那哨探道,“那大将军简直像像天神下凡,一大半都吓跑了。还有人传说,这就是那武威天神将军!”
他这话一出,那傻狍子顿时如遭雷击般,其他所有的山匪都噤声了,面面相觑。
萧暥心道,天神不知道,冰山是肯定的,不是吓跑的,都是冻死的。
见到一众山匪没了主意,最后齐齐看向了他,
萧暥终于正色道,“如今大头领被官兵所抓,我们的山寨被占领,此事都怪我考虑不周…”
他态度诚恳,声音和煦,容色温和,实在是赏心悦目,刚才还闹哄哄的山匪都静下来听他说话。
萧暥继续道,“没料到官兵如此狡诈,害得寨子被夺,大头领身陷囹圄,大家后路也被断了。”
黑柱子立即道:“这如何能怪二当家?这夺下黄龙寨是大当家下令的,而且只给了二当家这么点人手,能夺下来全靠二当家智勇过人!”
旁边的狍子听了也道:“就是,这怎么怪二当家。二当家凭借这么点人手就拿下黄龙寨,我服了二当家!”
其他的山匪们刚才都已经分了财宝得了实惠,见头领们这么说,更是纷纷表态。
一个道:“天神将军亲自带队,谁能抵挡?”
另一个道:“就算我们都在寨子里,也得被抓了,还是亏得二当家带我们夺了黄龙寨,否则这会儿兄弟们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就是,多亏二当家,不然我们这些人现在全都得被抓!”
黑柱子道:“接下来该如何办,我听二当家的!”
其他人也争先恐后表态。
那狍子道,“二当家你发话吧!你就是让我趟刀山,我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萧暥见火候差不多了,道:“现今我们刚刚夺下黄龙寨,自己的寨子就被端了,若夺下我们寨子的真是那个天神将军…咳。”
这什么破称呼,萧暥咳了声,硬着头皮道,
“总之此人势强,我们当避其锋芒,好在黄龙寨地势险要,我们目前固守黄龙寨,站稳脚跟,保存实力,并同时招兵买马,再徐徐图之。”
他这一说立即有就人响应道,“二当家说得对,逃散的兄弟们如果知道我们在黄龙寨站稳了脚跟,也会立即前来投奔的!”
萧暥点头。
黑柱子道:“目前大当家被官兵俘获,我们寨子不能群龙无首,兄弟们说是不是?”
狍子兄道:“我看二当家来当这个首领正合适!”
本来萧暥还想再旁敲侧击一下,没料到这些山匪如此实诚。搞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二当家智勇双全,我们拥护二当家当首领!”
诸山匪立即群起响应。
火候正好,萧暥摆了摆尾巴,谦虚道,“如今山寨初立,百废待兴,既然兄弟们信得过我,那我就临危受命,当这个代理的大头领了。”
说得他好像是在勉为其难一样。
然后萧暥又道,“但裴大头领依旧是我们的大头领,他不在,我也不能把他的位置就占了。”
众山匪刚刚要欢呼,听到他这话,顿时又是一愣,这又是什么操作?
这些山匪都是很实际的,跟着谁有肉吃,谁就是大头领,哦,裴元都被抓了,占着这坑有意思吗?
萧暥道,“我改一个字,我就当个大统领吧。”
这大统领就比大头领级别更高一点,头领是山寨里的称呼,黄龙寨已经捏在手里了,他下一步就要竖起大旗招兵买马,把这广原岭所有的山寨全都归拢收编。
众山匪才不知道他打的什么小算盘,现在的局面,他们老巢都被端了,只有六百人占据着这黄龙寨,还不知道黄龙寨出去截胡的大部队归来该怎么办,只要他肯接手这危局,什么大统领,山大王都可以!
于是某狐狸在众人簇拥下当上了裴元心心念念的两寨大统领。
*** *** ***
裴元陪亲自带魏西陵到萧暥的房门前,推开门,魏西陵信步而入。
萧暥在这里的房间不算小,但是也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环顾四周,被褥还翻卷在床榻上,床头的墙上挂着一张整个广原岭的地图,旁边的桌案上还堆着些杂乱的竹片。
这狐狸依旧不会好好整理一下。
魏西陵皱了皱眉,习惯性地替他把胡乱堆在案上的竹片收起来,这一碰之下,却发现这些竹片上还写了字,被做成一个个竹牌。
魏西陵拿起了一看,只见竹片上都写着各个山寨的名称,赤峰寨,青河寨…
这些牌子制作都不赖,没想到他的手工还不错。
所有的牌子都打磨光滑,只有黑云寨和黄龙寨两个牌子摸上去有点扎手,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两块牌子上被划了个勾。
魏西陵眉心微微一动,难道!
他看向裴元,只见那人面色蜡黄,看起来腹泻不止一天了…
他眉头一蹙,原来如此。
这时旁边一个偏将道,“将军,天色不早,我们撤军吗?”
魏西陵以往剿匪都是抓获俘虏后即立刻撤军。他喜好整洁,做事一丝不苟,即使常年行军在外,也是衣冠整肃,一尘不染,所以,这脏乱差的山匪窝他是呆不住的。
不料,魏西陵道,“传令,在此驻扎。”
那偏将一愣,“是。”
至于住所,把萧暥这个狐狸窝收拾一下就能住了。
魏西陵没有找手下,而是自己亲自整理了他那屋子。一边整理一边还会发现某人到处藏的小粮仓小玩意,藏得毫无章法,估计藏完连他自己都忘记了。
魏西陵一件件收起来整理好,夕光照在冰冷的眼眸里,隐隐映出一线暖意。
这时,他看到桌案角落里还有一个捣药的陶罐,正要给他收拾了,却见罐子旁边还有一堆山核桃的碎壳。
那碎壳似乎被人故意摆成了弯弯的两道,上面两道,下面一道,看起来有点奇怪。
旁边的军士见他凝眉,探过头来一看,道,“将军,这怎么看着像一张脸?”
魏西陵眸光一闪,这人花样还真多。
恐怕他料到了自己收到信后,端了黄龙寨的劫道,就会马不停蹄来抄他的后路,所以在这里等着。
他把黑云寨的精锐带走,又设法让裴元留在寨子里,他下泻药是有案底的,等到裴元被抓,他就如愿以偿当上了山大王。
算盘打得满满当当啊!黄龙寨,黑云寨,安阳城,被截胡的许家,裴元,甚至他,一个都不落下!
魏西陵看着那张得意的笑脸,眸光渐冷。
那一头正前呼后拥的新任大统领萧暥忽然莫名地一寒。
怎么办?好像不敢回去了啊?难不成真要落草为寇?
萧暥坐在虎皮椅上,心里莫名虚得慌,机关算尽得来的虎皮椅子还没焐热呢,怎么觉得自己的狐狸皮就要被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