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该死！”
扑通一声跪下，珊瑚心想着，这下糟了，不但没得到好，反而把事情办砸，少不得受些皮肉之苦。
听说这位最喜欢拿鞭子招呼人。
为了主上，为了任务，忍忍就是！
然而她料想之中的惩罚并没有来。
珉月无奈扶了扶额头，面上不见愠色，语气无奈：“生鸡蛋吃进肚子可不好，你要是觉着身体哪里有不舒服，这两天先歇息着，去太医院拿点药喝，花费的银子从公账上出。”
和颜悦色得，让珊瑚不敢置信，一时间陷入恍惚……
就这么，算了？
来之前她仔细看过任务对象的资料，传闻中的珉月公主不好相与，对待下人尤其苛刻，动辄打骂，怎么进来后看到的全然不同。
虽然之前没机会接触，但观明月阁里的宫女太监，一个个日子不要过得太好，上上下下一团和气，说是来养老的她都信。
“所谓打发，就是用筷子，像这样……将蛋液往一个方向搅拌打散。注意！一直到结束，筷子动的方向都不能换。”
珉月注意不到一个小宫女心中的百转千回，满脑子都是怎么做蛋糕。
认识到刚才没解释清楚，她俯身上前，先用蛋黄做示范，然后放下筷子，重新分出蛋清。
“不要小看这个步骤，不是简单搅弄几下就好，要持续很长时间，直到打出细腻泡沫，让蛋液像发面一样充分膨胀。”
这回打蛋清的任务，不指派悟性不高的珊瑚了，而是另外一位叫茵陈的小宫女。
她之前注意到，每次璎珞分点什么吃食，这个茵陈总是最积极，吃什么都很香的样子。
吃货一般都有美食天赋，会自个儿琢磨怎么做好吃的。
“先往里面加两勺饴糖，像我刚才那样做，等打出鱼眼大的泡沫后，再往里面加三勺饴糖。”
计量工具不全，面粉、水、豆油、饴糖只能估摸着放，珉月拿了几只小陶碗，默默记下各种材料投放的比例，方便以后调整份量。
要是有电动搅拌器就好了……
看着打了半天才将将冒出鱼眼泡的蛋清，她深觉复刻美食之路任重而道远。
折腾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后。
几个小宫女轮流上阵，终于将蛋清打发至白雪蓬松的形状。
璎珞啧啧称奇：“没想到只是简简单单分开蛋黄和蛋清，就能将鸡蛋做出如此清新脱俗的品相。”
茵陈揉着酸疼的手腕：“先不说口味，单这色泽如玉，质如凝脂的美妙模样，奴婢前所未见，闻所未闻。”
“就这么吃？”
一直在边上观察的珊瑚，看了后愣愣问：“打发了这么久，是不是已经熟了。”
珉月忍俊不禁，“早着呢，这才刚开始！”
她将盛了蛋白的碗托在手上，拿起筷子往里面挑了挑。筷尖带出的小勾并不□□，说明打发得不够充分，但估摸着已是人工所能达到的极限。
然后选了个木制小铲，将混合了蛋黄、面粉、油糖的糊糊沿着碗壁边缘倒入，过程中手法尽量避免消泡，翻拌均匀。
两者混合在一起后，变成了淡黄色，璎珞不解问，“不如原本洁白如雪来得风雅，不能只用蛋清吗？”
“那只是好看，而且保持不了长久，要混在一起烤了才好吃。”
珉月神色专注，用没使用过的干净毛笔当油刷，往已经预热好的陶盆刷豆油，又将混合好的蛋糊倒入其中，严丝合缝地盖好。
劳师动众折腾了这么久，终于到了最后的步骤，她有种大学里熬夜赶完作业的如释重负感，吩咐道：“半柱香之后再离火，离火后不能立马掀盖，需再等上半柱香才能打开。”
动作之间，许是在灶台边站久了，被氤氲热气熏着，她脸颊上微微出汗，沁出有如芙蓉石般润泽的轻盈粉光，浅浅笑着的唇畔像盛着一泓春水，即潋滟姣媚，又温柔可亲。
这些日子来，明月阁的人都模模糊糊的觉得，珉月公主好像哪里不一样了，其中属近身服侍的璎珞感受得最真切。
明明人还是那个人，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一摸一样，周身气度全然变了，多了从前没有的亲和温婉、娴静淡雅，有种让人心安的气度。
是个靠得住的主子！
难道差点死过一回，能把人回炉重造不成？
虽然暂时想不明白珉月公主身上发生的变化，但璎珞认为这是件好事，只要珉月公主那见血伤人的鞭子不再动不动拿出来，只要不高兴时别拿她们撒气，闯祸时用她们背锅，日子能平平安安的过着，珉月公主是真转了性子也好，假装乖巧博皇帝怜爱也罢，她都无所谓。
人在世上，难得糊涂！
她太姥耳不聪目不明，凡事不追根究底，子孙们哪怕打起来，照样关起门来打盹，反而少生许多闲气，最后活到九十几。
………
一炷香后。
众宫女围成一团，拭目以待，好奇陶盆里变成怎样的光景。
盖子掀开后，眸色齐齐暗了下去。
色泽姜黄，触目可见几道龟裂的纹路，再没了原来阳春白雪、柔滑细腻的质感，反而像烤过的大馒头。
这观感落差，有如一下子从皎皎天上月，变成了不值钱的黄纸一张。
茵陈嘴快：“怎么这样了啊……”
璎珞轻轻拧了下她胳膊，用眼神提醒，不可以对主子不敬。
茵陈自觉失言，赶忙低头。
过了会儿，偷偷抬起眉眼，见珉月神色如常压根不关注自己，长吁了一口气。
不受其它人意见影响，珉月倒是觉得，在异世界第一次烤蛋糕的完成度还不错。
虽然不知道是哪个步骤出现缺陷，造成蛋糕体积有所塌缩，口感没有那么蓬松柔软，但能稳固形态，没有烤糊，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因为在盆壁上提前刷油，又已冷却的原因，蛋糕不怎么粘盆，陶盆倒扣后囫囵倾倒在盘子上，只有底部稍有焦黑，珉月用小刀将看上去最好吃的部分切开，葱白指尖捏起其中一块送入口中。
“好吃吗？”茵陈眼巴巴问。
虽然没了卖相，让一位公主纡尊降贵也要做出来的，应该是好东西。
“你试试。”
珉月抿唇微笑，又捏起一块，直接送入她嘴里。
自然而然的动作，看得珊瑚再次心惊。
明月阁里主仆之间相处之融洽，和她来之前所了解的，不要说差不离，简直是毫不相关，
“你也吃。”
眼皮底下骤然间出现个盘子，珊瑚惊讶，微微张开嘴，“我……我也有份？”
珉月点头，莞尔一笑，打趣道：“烤熟了才好吃，下次你可千万要记得，不要再吃生鸡蛋了。”
“嗯嗯。”
自觉丢人丢大发了，有愧师傅的教导，有损主上的脸面，珊瑚红着脸使劲点头，同时吃下了平生第一口蛋糕。
入口的一瞬间，她就感觉到，这个叫做蛋糕的食物，和以前吃过的糕点都不同。
美好的阳春白雪经过烤制后，仿佛以另一种方式融化在唇齿间，让她想到了柔暖的风，温淳的酒，甜香的花，连搞砸任务的焦虑都得到了抚慰。
这种因吃东西而快乐的感觉，像极了小时候过年拿着爹娘给的压岁钱，去买眼馋了许久的冰糖葫芦，边吃还和隔壁的小孩炫耀。
那吃到嘴里的，哪里是糖葫芦，分明是念想已久的幸福。
珊瑚捂住嘴，由衷的赞叹：“好……好吃！”
见者有份，珉月将盛蛋糕的盘子放下：“愿意尝的都试试，大家把蛋糕分了吧。”
“我试试。”
“我也试试。”
……
宫女们围成一团，叽叽喳喳分食蛋糕，唯有璎珞还端着掌事大宫女的气度，不争不抢，只维持秩序，提醒众人该有的矜持。
珉月慢慢踱步到书案坐下，拿了纸笔，凝神细想可以改进的地方。
饴糖甜度不如细砂糖，可以多加。
豆油气味稍嫌重，鸡蛋的腥气稍有残留，要么找到更适合的植物油，要么再加入类似柠檬，味酸气清的水果汁调和。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烤制的器皿、用的炉子也可以加以改进。
珉月心情前所未有舒畅。
这是她穿越过来后，主导完成的第一件和穿越前有关的事情。
既然普通蛋糕能做出来，那红糖蛋糕、枣泥蛋糕想必也不难，简单的饼干、蛋卷、面包也都可以展望一下。
凝神在纸上细细画出几个模具模样，标注好尺寸大小，她打算交给璎珞，让璎珞去联系内务府的人，看能否尽快造得出来。
“殿下，奴婢们都吃完了。”
璎珞捧着吃空的盘子回来，给珉月看盘子里的蛋糕消灭得有多干净，笑道：“大家平时也不是眼窝子浅的，好东西多少都吃过，可这次真连一点渣子都舍不得放过。”
“第一次是新鲜，以后经常有得吃，就没这么稀罕了。”珉月浅笑着，暗自已经计划好，接下来要做出更好的蛋糕。
光靠她一个人实验起来肯定慢，明月阁这么多宫女，每人都教会怎么做，分别实验不同的器具、材料比例、火候时长，总能找到最优解。
越想，越像从前和同学组队，完成的实践课。
………
入夜。
晏临在夜色阑珊时回到学士府。
影二再次等候在书房里。
“主上，明月阁那边，咱们的人有消息回报。”
“说。”
“珉月公主烤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的蛋糕，据说是特地为越国质子见面准备的。”
“蛋糕？”
自小被誉为神童，见多识广、饱读群书的晏临，极难得因为茫然无知，面上出现错愕表情，手上摘官帽的动作顿住：
“那是什么东西？”